《何方有灵》——禺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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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任家家主

这年头乱得很。

如何乱哉？譬如，神修鬼道，鬼修仙道，妖求人道，人修魔道，诸此事，屡见不鲜。

——清灵城西街

“老板，两碗馄饨面。”沈重安熟门熟路找好位置，拉着任白染一并坐下。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从里间挤出来抹一抹汗，把白汗巾往肩上一甩便匆匆去张罗。

“哎，这儿生意越发好了。我先前来时，这儿还只是搭棚子做生意的，没想到这会儿都有自己的店面了。”沈重安心情颇好地跟任白染唠嗑。

但一旁的白衣青年并不理他。

“喂，你咋了？”沈重安不乐意了，用手肘捅他。

对方接住他的手肘，凝眉看他一眼，继续不说话，甚至闭上了眼睛。

沈重安心中警钟大响，“老白老白，你要是不想陪我出来，你说就是了，你别这样啊！”他最受不了任白染闷在那儿，说着整个上半身倾过去去瞧任白染的表情，大有要亲上去的架势。

片刻，小二端了一张大托盘过来，正巧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沈重安连忙坐正。

小二把两碗馄饨面摆好，各扫视两人一眼，“客官慢用。”

“谢了。老白快吃。”

小二本是要走的，酝酿一会儿还是折回来，关切地问：“二位客官，我们店有桃子，二位分不分桃吃？”

沈重安美滋滋地刺溜一口馄饨面，显然没听出话头，嚼着馄饨道：“啊？有桃？长毛么？”没毛他就要一盘。

小二刚想说有毛没毛都有，任白染终于开口道：“赶紧吃，吃完我们回去。”说着掏出钱袋付钱。

冰凌雪纹！

小二眼尖，小小的冰蓝色钱袋上绣着的图案立时被他看得真切，是冰凌雪纹没错！

沈重安偏头问小二多少钱，小二死死盯着那个钱袋，忙说：“不用钱不用钱，贵人肯光顾小店是小店的福气，不用不用！”

任白染马上意识到，默默收起钱袋，“莫声张。多少钱？”他眼神太冷太淡，把感情和人性一并锁住了，提的要求也那么不容人拒绝。

小二随便报了个数，看到二人吃完要走时还把人送到门口，一口一个慢走再来，殷勤得很。

一走到大街上，沈重安毫不避讳地打了个饱嗝，随后挨着任白染调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连饭馆儿里的小二都能一眼认出你家家纹。”

“那不是我家家纹，走快点。”任白染面无表情。

“切，德性！喂，你走那么快干嘛？投胎啊？！”说归说，沈重安赶紧又追上去。

才迈两步，忽然，一阵飓风袭来，撞得沈重安一个踉跄，幸得任白染眼明手快地将其拉住。

周边小摊也遭到来历不明的飓风袭击，货物皆被飓风吹得乱七八糟。

“诶，我的棚！”

“哪来的风？我的布！”

“快走快走！”

周遭立时乱作一团。人群四散的四散，逐货的逐货，须臾，你撞到我，我揩过你，全没了秩序。

片刻后，飓风开始袭击人群。众人躲闪不及，再没心思去管钱财货物。飓风似乎对活物更感兴趣，不断冲击疯狂逃散的人，虽肆虐却并不将人杀死，仿佛在逗弄玩物。

“哪来的妖风？吹得小爷我差点……阿嚏！”那风像一个拳头砸在沈重安脸上，砸得他鼻子一阵酸。

任白染冷脸抹掉沈重安喷在他脸上的口水，沉声道：“靠边。”

说着，他眸色变换，眼底蕴起暗蓝的流光。沈重安见此，马上乖乖靠边站。

“老白，你要在这儿……”

话未毕，只见任白染开始念诀，随之周身燃起暗蓝色的火光，脚立的地方以其为中心形成一个法阵，法阵迅速扩大，向四周漫延。本来汹涌的飓风与之相撞竟然全数被弹开，有的甚至像有实体一般被打落，砸到地上时形成一道黑烟散尽。

原本逃窜的人群看到这一幕都纷纷停住了，惊愕地伫在原地。忽有个声音喊道：“是任家家主！是任家家主！他能救咱们！”

“让他们到阵里来。”任白染皱着眉头。

“……啊？哦！大家快到阵里来，到阵里就安全了！”愣在一边的沈重安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众人进阵。

“沈重安！”任白染厉声喊。

“在！怎，怎么了？”

“进阵！”

“我先……”沈重安欲去扶远处跌倒的人，所以在阵外。

“别废话！”

“我进，这就进。”沈重安被他一喝，马上踏进阵里。

见他安全进了阵，任白染又幻化出几张符纸和一支朱笔，“过来画符。”

“画啥符？”沈重安接过纸笔。

“随便什么符，压鬼的就行。”

“鬼！你……你是说，这来历不明的风是鬼？！”沈重安瞪大了眼。

他这一叫，闻声之人登时都乱了阵脚，弄得人心惶惶。

“鬼？怎，怎么会有鬼呢？我们清灵城一向太平，从来没招过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怎么会有鬼呢？哪来的鬼？”马上有人坐不住了。

“会不会是从外头来的？”

“最近有人外出吗？”

“有没有什么人招惹过什么，现在却殃及我们这些无辜人？”

“这个有可能！”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吵个屁！”

“……”

“……”

闻声，众人立马住了嘴。

“再吵给我出去！”

“……”

“……”

大家看说话之人眼睛里蓝光正盛，神色愠怒，不比外头那些袭击人的鬼温和，个个大气不敢出。

沈重安正在阵脚贴着符，忽然意识到场面不对，赶紧折回来救场，张着双臂挡在任白染面前，把忍怒的任白染和众人的视线隔开。

“嘿嘿，大家别怕，见谅见谅，他施法的时候脾气比较爆，大家别惹他就成。他不会真把人扔出去的，放心。”沈重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使出浑身解数打圆场，又转过头冲任白染使眼色。

任白染白了他一眼，也没反驳。

“唔……呜呜……”忽然有一个声音，是哭声，如清风一般穿过沈重安的脑海，只一瞬便消失了。

“老白，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怎么？”任白染皱眉问。

“没，没什么。”沈重安摇摇头，觉得是错觉，没必要说，“诶，风停了。老白，风停了！”此时，外面的风已停。

“嗯，我看到了。”

刚才法阵形成的时候，有无数飓风聚拢过来，任白染下了引鬼令和雷电诀，沈重安又画了符，那些飓风吃了苦头，也算知难而退，如今已尽数散了。

从灵力来看，这些都不算什么等级高的鬼，却懂得化风的幻术。而且何来何去，竟叫任白染都没有看清。

任白染隐去法阵，敛了周身的蓝火，众人却不敢往出走。

任白染也懒得理会，拽过沈重安就要走。

“大人，大人请留步。”

喊了几遍，任白染却没有停步，连头都没回。

“大人，那些邪祟要是再来可怎么办？望大人给我们指条明路，搭救一二！”

“是啊，大人您法力无边，求您救救我们吧！”

“您平日里的恩德我们没齿难忘，这次也求您救救我们性命！求您了！”

沈重安往后一瞄，只见身后跪成一片，有的甚至磕起了头，瞬间慈悲心泛滥，任白染没被说动，反倒说动了他。

“老，老白，要不咱救救？”沈重安凑过去察言观色。

任白染住了足，偏头，仍面无表情：“愚民，值得救？”

“值！包值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这么多人，够造好多级浮屠了！”沈重安觉得有戏。

任白染反问：“我平时救得不够多吗？”

沈重安被问住，哑口无言。

是！清灵城每天进进出出上万人流，多少条人命全都要靠任家保护，所以要论救人，没人能比任家救得多。

“要明路是吗？”趁沈重安愣着，任白染向跪着的众人道，“生死有命，自求多福。”

第二章 最会自作主张

沈重安把玩着一颗掌大的金色珠子，珠子里的小龙一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便开始来回游动，隔着珠子啄他的指头。他正逗得不亦乐乎，抬头，发现任白染已经将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

沈重安心中啧啧称叹，真是美如冠玉，然而嘴上却说：“唉，瞧这一副神仙似的皮囊，可惜了，底下却藏着蛇蝎一般的心肠，好不歹毒！”

任白染知道他屁本事没有，倒最会冷嘲热讽，如今若不顺着他的话头，他能期期艾艾地问候完你家十八代祖宗，于是便冷笑道：“此言差矣，区区蛇蝎，如何能比拟得了我的歹毒心肠？”说话时嘴角勾着，邪气得很。

沈重安气得跳脚，险些将手中的珠子砸了，质问道：“那些个老百姓，你护了这么多年，如今真正的邪祟来了，反倒不管不顾，你这算什么，假慈悲吗？”

“你又说错了，我何曾慈悲过，又怎可能在乎真假？之前救他们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罢了。”

“你看你，也是个有仙缘的人，救了人积下德，总归没有坏处。”沈重安看硬的不行，便来软的。

任白染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深沉。

沈重安以为他仍未动摇，便急了。一急之下，便放出狠话来：“亏的你有通天的本领，却铁石心肠。我若有你一半修为，还用落得在此处求你？如今你既不去救，我救便是！”说罢就往外冲。

“站住！回来！”

沈重安全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于是才多迈了一步，腿弯处便传来一阵刺痛，随之双腿便无力地瘫软下去。然后后领被人一把拎住，力气大得让他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任白染！你个老不死的，就他娘的会用强！会点破法术了不起啊！”打架不行就骂人。

“别闹，我救还不成？”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重安当即腿不蹬了，“真的？”

任白染叹了口气，把沈重安提到椅子上，再不开口。

沈重安这下欢了，又开始喋喋不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忍心，你人这么好，怎么可能见死不救？以后你要是觉得麻烦，就把法术教给我，这种琐事我来就行。”

“法术，不教。”

顿时，一桶凉水泼下来，从头顶凉到心底，沈重安的脸再次垮下去。

“这事，没得商量。”任白染又补了一句。

从小到大，沈重安的要求任白染几乎有求必应，但只要“没得商量”四字一出，那就无论怎么着，都不可能答应了。

这时，密室的听风铃响了——

“有人来了？”

“出去看看。”任白染约莫猜到了怎么回事。

果然，二人来到任府大门前，门前早已乱成一锅粥。之前布好的结界算是派上了用场，将擅闯者拦在了外围，可这帮擅闯者大有势不可挡的气势。

任白染广袖一挥消了结界。

那帮闹事的布衣见了任家家主本尊，纷纷冲过来。其中有一人已踏上了台阶，忽的，也不知是触到了什么机关，石阶上银光乍现，转眼生出数条黑金色铁链将其缠住，举起，猛地甩出丈远。只见那人落到地上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庶民何时见过这阵仗，均吓得僵了脚步。

那黑金链条似有生命般，将闹事的人重重围住，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但闻屏障之外的声音道：“我可说过，任府，不得擅闯？”

众人闻得任家家主发话，胆子大的便道：“大人，擅闯任府是我们不对，可我们想活啊！”

“是啊！昨天那斜刺里的妖风一吹，我家狗娃现在还发着烧呢！吃了药也不见好，我可怜的孩子啊，这可怎么办啊！”

“任府这么多年都护得我们平安，现在我们有难自然第一个想到任府，所以求大人……”

“够了，聒噪！”任白染听着这帮愚民七嘴八舌的，头疼的慌。

他一怒，那黑金铁链便如得了令般迅速收紧包围圈，铁链摩擦间又引起里头的人一阵恐惧的尖叫。

“老白，你耐心点儿。”沈重安便凑过来做这和事佬，有模有样地抚着任白染的背，安抚好这边又冲圈里的人说，“没事儿的，你们大人说了，救！都救！”

沈重安毫不畏惧地擅自做了主，朝任白染这张阴得可以滴出水来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退了吧退了吧，别吓着他们。”沈重安拍拍任白染的手臂，示意他把缚魔阵解了。

任白染依旧臭着脸，狠狠瞪了沈重安一眼，默念一句，回来，隆声大作间只见那黑金铁链立即松了束缚，眨眼功夫便全部窜入地底消失不见。

众人虽重见了天日，却看着任白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沈重安又来做好人，给大家解了难。

“老白，快拿来。”

“什么？”

“啧，法器啊。既然要救他们，你不给他们点法宝，他们怎么安心？”沈重安堪称群众之友，当真无微不至。

“沈重安，你别得寸进尺！”任白染觉得自己快忍不了了。

“不敢不敢，快拿来吧。”沈重安继续嬉皮笑脸。

一炷香后——

“来来来，发符啦发符啦！任大人亲自画的符！人人有份，别抢别抢。诶，你怎么不排队？都有，别急！”沈重安手抓一把符，跟卖贴纸的小贩似的，坐在任府门槛上，给之前闹事的老百姓发符。

送走最后一拨载符而归的百姓，沈重安喜滋滋地拍拍手，站起身揉揉坐麻的屁股，一转身，猛然撞上任白染那张阴沉的脸。

“娘诶，吓死我了！你咋没声啊？”沈重安一个激灵，忙拍拍胸脯给自己顺气。

“沈重安，胆子不小啊。”任白染微眯着眼，咬牙启齿。

沈重安见情况不妙，讪笑着小步往后挪，“呵……呵呵，不，不是你答应……救人的吗？”

“哦？是吗？”任白染一步步逼近，不紧不慢。

“君子一言……诶？你别扯我啊！救命啊！杀人啦！任家家主杀人啦！”

沈重安杀猪般的叫声划破夜空，任白染一把扛起他，长袖一挥，任家大门瞬间阖上，将沈重安的叫声也一并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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