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昆仑》： 单骑醉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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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单骑醉红尘

丁酉年农历四月初二，雪，宜挂匾祭祀，忌饮酒诊病。

西北边塞，到处是裸露的地块，碱滩、沼泽众多，植物稀少，举目四望，让人顿时生出一种荒凉之感。远处山势高峻，如一条长龙，延绵起伏，山顶之上积雪覆盖，终年不化。山脚下，一条玉带似的盐桥，坦荡笔直，旁无护栏，下无桥墩，更无流水，宽约十丈，直通苍茫。

晌午时分，一匹灰毛瘦驴踏上盐桥，无缰无鞭，无蹬无鞍，迎着满天雪花郁郁而行，驴上一人，发如麻线，纠缠不清，想来久未清洗。衣襟四散，只一条旧丝绦随意挽在腰间，称得上瘦骨嶙峋，却不觉丝毫寒意。左手持一大号酒壶，似陶似铁，壶口圆润，隐隐流华透出，系一条彩编带，带头穿一块玉炔，龙纹缭绕，龙形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怎配在这等酒鬼手中，着实费解。壶上锐器砍凿的痕迹，斑驳纵横，想来替主人抵过不少杀招。右手胡乱的被碎布条缠绕着，无法辨认其颜色，掌心处依稀可见血水渗出，滴落下来，一缕缕凝结在驴肚侧，远远望去依旧醒目。可见，血流不止已有多时，酒鬼浑然不觉，只是大口饮酒，倒有一大半洒在雪地上，回首酒迹，细密蜿蜒，点点滴滴犹如离人泪。

瘦驴自盐桥行来，已有多时，雪下沙石颇多，盐粒飞溅，蹄上一寸呈土黄色，已然凝结。左侧有一小径，少有人迹，直达远处密林，一人一驴，却不理会，直往盐桥尽头。不多时，瞧见旁有一碑，似石非石，似沙非沙，高三丈有余，上有“盐镇”二字，似刻似画，龙飞凤舞，虽经风沙侵蚀，仍依稀可辨。再行不多，雪迹已无，盐渍已尽，沙石毕显。瘦驴一步一顿，酒鬼更显醉意，酒未入口便已洒下，壶中一股冷冽之气愈发醇厚。这一人一驴径自行来，晃晃悠悠，除却一条沙石小径，别无景致。也不知行了多久，壶中酒将尽，两旁依稀有布旗高挑，也只是长凳简桌，破旧不堪，绝少行令喧哗之声，貌似街市，并不宽敞，又极其粗陋，没什么新奇。偶有行人，牵驼踩镫，匆匆而过，粗布遮面，只露出双眼，皆是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剽悍之体魄。行得一会儿，瘦驴只是不前，酒鬼这才催促：“驴儿，怎地不行了？”称驴为儿，倒也稀奇。稍抬眼皮，只见左近一楼，三色琉璃顶，高二十丈余，八面十三层，各面窗阁大开，凭栏远眺，风景必佳。每层设斗拱，斗拱上方设飞檐，檐角挑出八角风铃，风吹铃响，令人心神激荡。廊环柱绕，镌刻飞鸟花卉，整个绚丽多姿，金碧辉煌。酒鬼依稀望见楼内木梯盘旋而上，门阔厅深，气势雄伟。门前两柱分立，隐隐泛青，上书一副对联——浮生万事空，仗剑醉歌行。铁钩银划一般，自有一股不凡气势。正面厅门之上挂一金匾，上书三字——惊鸿楼，更以八宝琉璃镶嵌，熠熠生辉，似与对联格格不入，却也无人辩问。边陲之地，此等景致，委实不凡，与那街市大相径庭。金匾之下，两侧各立着四位青衣少年，双手隐于后，体格健壮，精神抖擞，目不斜视，既未迎客，亦不走动。酒鬼方才一眼，别无话语，正想催促瘦驴再行，只听身后突兀之声响起。“嗨，那酒鬼，速速离去，切莫挡了大爷的道，小心挨刀！”酒鬼霍然回首，眉宇之间隐含怒气，这才使人看清面貌，虽呈蜡黄病态，依稀可辨往日之风采，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再看方才呼喝之人，五短身材，一张山东煎饼似的面皮，被酒糟鼻占去了一大半，须发倒竖，双目圆睁，肥头大耳，膀阔腰圆，羊皮短袄敞开，露出胸前古铜色的肌肉，一柄江湖常见的镔铁刀提在手中，一副随时拼命的架势，乍看之下，与肉摊屠夫无异，身后还有几人同行。酒鬼哑然失笑，心中只道：“原来是一肥厮，罢了！”摇头再也不语，双腿一挟，瘦驴让在一旁。倒是五短身材斜睨一眼，虚劈两刀，以示威吓，不曾想刀风掠过驴耳，瘦驴大叫起来，后蹄胡乱蹬踏，五短身材大吃一惊，身手却不含糊，撤刀后仰，疾退数步，再立起身来。

第二章 两番试身手

哪知酒鬼身形纹丝不动，破袖之中两指早已并拢，不见作势，一股气流直奔驴股外侧，瘦驴吃痛，当即安稳下来。这等动作瞬息施展，无人注意。五短身材提刀作势，又要发作，身后一人转出，稍一抬手，拦住五短身材。只见此人身高七尺有余，头发稀疏，额头平滑光亮，面皮白净，双耳狭小，脸型狭长，颔下微须，依稀发白，不怒自威，并无丝毫边塞粗犷之风，上身着羊皮短袄，内里衣领外翻，似是绸缎，下身穿棉质长裤，十分厚实，脚下一双豹皮长靴，此刻眼中精光闪动，双手抱拳，笑道：“少侠身手了得，老朽着实佩服！”等了半晌，酒鬼毫无反应，五短身材眼中喷火，却是不敢发作，只看向拦住自己之人。豹皮长靴却不生气，仍是笑意盈盈，抱拳道：“老朽久居边塞，却不至于老眼昏花，方才少侠之手段，绝非轻易。敢问少侠大名？师承何处？以便我西北同道一尽地主之宜。”口中客气，眼神有意无意盯住酒鬼手中的酒壶，只待酒鬼答话。哪知酒鬼依旧骑在驴上，低垂着头，一如老僧入定。豹皮长靴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微微示意，五短身材见了，大喝一声，一步跨前，双手握刀，向着酒鬼当头劈下，势大力猛，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力气，堪堪挨着酒鬼头顶发丝。突然，伴着一声长叹，酒鬼双臂高举，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酒嗝，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左手高举酒壶，又是一口饮下，赞道：“好酒好酒！”眼角斜视五短身材，嘴角上扬，连人带驴却已避过这致命一刀。五短身材收势不及，一刀砍在地上，西北苦寒之地，再加隆冬时节，地面坚似钢铁，哪里砍得动？虎口已有血迹渗出，双臂隐隐生疼，面色胀红，真是哭笑不得。

豹皮长靴见了，口中虽无言语，心中却是大惊。要说自己内外兼修，终年保镖，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遭遇过不少争斗，自能避过这么样一刀，但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无懈可击。他再次看向酒鬼手中的酒壶，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五短身材已经站起，喘着粗气，撸起袖口，喝道：“呔！你这酒鬼，究竟施了什么魔法？让我吃了这等暗亏，不是好汉!有种下来，与我再战。”豹皮长靴方才惊醒，上前阻止道：“花徒发，这位少侠武艺高强，你绝非敌手，就是我与两位兄弟也难匹敌，权且退下。”只见五短身材哼哼两声，退在一旁，双眼却盯着酒鬼不放。酒鬼见他粗俗莽撞，却在动手之前大喝，心地不失坦荡，也就不予计较，轻笑一声，意欲前行。不料，豹皮长靴右侧之人听了甚是不服，一声冷哼，明显十分不屑。只见此人约莫五六十年纪，身材矮小，神色冷峻，头上挽一个道髻，并不十分齐整，须发皆白，披酱紫色道袍，胖袜云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不过，手执黑色拂尘，与一般道家法师大异，令人暗暗称奇。豹皮长靴借机拱手道：“好教诸位得知，这位便是老朽挚友，八方拂尘南迁客先生，当年横扫边塞，难逢敌手。”四周登时响起一片赞誉之声，想来他在武林之中颇有名头。南迁客听了，心中喜不自禁，面色却是平常，正想谦辞，见酒鬼无动于衷，心中大忿，道：“后生晚辈初出茅庐，不识抬举也就罢了，学得一招半式，就敢存心卖弄，当这武林无人吗？实在可笑！”酒鬼听了，不由微怒，心想：我并无恶意，只是生性淡薄，不喜言语，尔等放我前行也就罢了。前番动手试探，又加言语激惹，真以为小爷好欺负，是吧？且让尔等瞧瞧小爷的手段！想罢，也不怒了，一边缓缓捋着瘦驴脖颈，一边道：“驴儿呀驴儿，这世上颇多倚老卖老之辈，别人若是不与他说话，就是莫大罪过，别人若是不识得他，就该打入十八层地狱。这等世道，真正让我瞧不明白了！”南迁客听了，哪里忍受的了？一摆拂尘，直指酒鬼，怒道：“小子，莫要阴阳怪气，有胆量下来较量，老朽管教你死个明白！”酒鬼仍是不动，对着驴儿说话：“驴儿呀驴儿，我若活了这把年纪，就该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切莫随意动气，以免自伤。”南迁客大怒，口中喝道：“竖子胆敢无礼，且吃我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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