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121天》：第一卷 蓝灰色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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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蓝灰色的毛衣

那件事终于发生的时候，一切都很合逻辑，一点也不让人惊讶。其实。史雷克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一旦地面上的生活让他感到难以难受，他就会往地下逃，逃到地铁里，他的口袋里随时都装着一张地铁票，以防发生任何紧急情况，偏偏那样的紧急情况，又总是层出不穷。对于孤零零的史雷克来说，生活中的不公平和不如意总是接二连三的出现。

我从头开始讲这个故事。

我们的主人公史雷克是个个子矮小的孩子。不管有理还是没理谁都能欺负他，真逮着史雷克的话，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也会不客气的。只不过史雷克长得精瘦结实，应变能力也不差，每次都有办法逃脱比如：他会跑着中途改道，然后原路返回，再重新改道……最后他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地铁里躲起来，一般他都会尽量躲在地铁站隐蔽的角落里；实在万不得已时，他才会花钱坐地铁肯之，他会在地铁站里等到事情都平息下来，头顶上方的那个世界又变的能熬下去了，他才会返回地面。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

无论对于哪个帮派？史雷克都派不上用场。这一点早在史雷克很小的时候，大伙儿就明白了。史雷克视力不好，即便去偷东西，也只会是个笨手笨脚的贼；他还对烟味严重过敏，不管派他去做任何别的事都非常冒险。曾经有两次，他被人哄骗着抽了根烟，结果就被送进了医院。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人见人怕的小瘟神。大家要不然不理他，要不然就把他当成取笑和捉弄的对象。

还有一点要补充一下——史雷克爱幻想，他脑子里总装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尽管总是挨饿，他却很少幻想有关于食物的事情。他偶尔会幻想自己变得比别人更强壮、更高大，幻想有一天轮到他居高临下，把别人打的满地找牙。不过他想的最多的还是某个地方“别的地方”……任何一个“别的地方”。只是那个地方究竟在哪儿呢？

由于整天东想西想，史雷克走路时，不是撞到电线杆就是一脚踩进没过脚裸的水洼；不是碰到了什么，把袖子弄湿，就是像狗爬一样，跌下学校的楼梯……跌下去之后他还可能会招来老师的责骂和同学们的嘲笑。有时候他刚刚爬起来就又被一些同学推倒。

史雷克的眼镜也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又或者说是因为他没有眼镜情况才这样恶化。起初史莱克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但他老是不小心把眼镜摔碎了，后来就干脆不带了。没有眼镜，三米之外的世界在他眼里就会变成茫茫的一片迷雾。雾里人群熙熙攘攘，车辆来来往往。他脚下的地面会突然冒出一个破洞，台阶会陡然下降，而电线杆呢会猛然阴森森的逼到眼前，接着……他就砰的撞了上去。因此，史雷克这儿肿个大包，那青一块紫一块的。

哦，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之所以说起来是为了更好讲述接下来要发生的故事，让我们总结一下:在这个新故事开始之前，最单纯，最实际，也最圆满的事变是相信史雷克是一个13岁的孤儿，他个子瘦小，眼镜近视，爱幻想，还老是受伤。不能长大，但却像一个外来人（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他也像一个外来人）。他是一个口袋里总揣着地铁票，对生活的信心时断时续的少年。你在其他方面他和那些脖子上挂着家门钥匙，长大、在垃圾乱扔的街道上，自生自灭的普通孩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放学后，史雷克拖着脚步回到自己所住的公寓楼，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上爬。他一般闻着楼道里发出的异味、听台阶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一边觉得自己就像个窝囊废——老师和同学以及那些与他一同吃住在这栋楼里的人，经常把这个词公然地挂在嘴边。每天早上，他这个窝囊废会被照看他的、大概算是他阿姨的人一巴掌掴醒。接着他就从床上爬起来，站在轰隆作响的冰箱前面，啃着碰巧拿到手里的食物，也不管是什么食物，然后再把凉凉的咖啡倒进嘴里。一顿早饭，他又将自己那窝囊废的身子带到学校，在教室楼里，每天要爬的楼梯和过道上，与其他呆愣的、空洞洞的人类躯壳擦肩而过。

然后呢？虽然他那双眼睛几乎无法看清教室里的时钟，不能看到午餐时间是否到了，但他又冷又空的肚子会自然而然得发出提醒。

等到钟声敲响，宣告午餐时间真的到来时，史雷克就会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零碎吃食来当做午餐，虽然那些东西看上去仿佛永远也无法混在一起，实际上它们也凑不成一顿饭。

有时候，如果早起的晚，史雷克连凉咖啡都喝不到，只能空着肚子赶到学校。等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时，最后一遍上课铃也许刚刚响过，也许早就响过了。他只觉得耳朵里的血管在猛烈的跳动着，而老师的责骂也往往会在这个时候传入他的耳朵里。

有一回史雷克运气实在太好了，就在他这样空着肚子急急忙忙赶到学校时，刚好那天轮到他当旗手。

“全班起立。旗手史雷克初烈！”

于是气喘呼呼、咳嗽不止、肚子冰凉和手脚发冷的史雷克，站上到了全班同学的面前，他勉强举起国旗，难受的膝盖窝里的肌肉在抽筋。

“我发誓对国旗……”

在国旗下宣誓时全班同学的声音大体一致——除了史雷克。

老师气得一只手颤抖着扬起来。

“史雷克同学，你别以为自己正举着旗子，就有理由不跟着念了，从头开始念！”

“我发誓对国旗……和国家……尽忠……”史雷克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为……共和……”他原本并拢的两只膝盖放松了，手里抓着国旗杆不知不觉的往下溜去。但还没等旗杆处地，他自己先倒了下去。

从那个史雷克称之为家的屋子里往外望去，远远的能看见地铁的高架桥。厨房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帆布床，那就是史雷克睡觉的地方。睡在小床上时，史雷克总会做同一个梦。由于做了太多次，对梦境太熟悉了，所以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史雷克都会仿佛在那个梦。

讲到这里，你也许会疑惑：难道在史雷克所处这个不公平不友好的世界里，就没有一个人肯跟他作伴吗？

其实，他曾经也有一个伴，他的名字叫做乔瑟夫，只不过被轿车撞死了，史雷克，于是再没有了同伴。

有一天，史雷克偶然在一起地铁车厢的座位上捡到了一件毛衣。那毛衣几乎是全新的，他穿着毛衣去上学，没想到却被同学从身上扒了下面扔进了垃圾箱。

史雷克于是跑回了地铁里。

这一次，史雷克在地铁里共待一百二十一天

第二章 地下的房间

整个下午，史雷克都在不人亭地坐地铁。

他时而横穿过城市，时而随着向前冲的车厢，把城市分割成了好几块。有时他又穿越隧道和地洞把之前分割出来的那几大块再细切，变成更小的条块。他呆呆地坐在车厢里，看上去就像一具飞速移动的木乃伊。只有在换乘站下车的时候，这具木乃伊才会复活，改成其他线的列车，驶向这个大都市地铁系统的某个偏僻角落。至于那趟列车究竟是开往哪个角落的，史雷克觉得无所谓。他先后经过的地方包括：布朗区、皇后区、布鲁克林区，然后又折回来，哐当哐当的进入曼哈顿上西城。之后，又南下到炮台区，再返回来。最后，到达莱辛顿大道县的42街地铁站时，他出了地铁。那儿是纽约的大中央车站。

是什么力量，在这个特别的站点，把史雷克从他的逃亡列车中拉了回来呢？又或者说，是什么将他送到了这个特别的地点？总之，有某种东西带领他穿越了大中央车站这个迷宫，带着他与摩肩接踵的人群一同穿过十字转门，走上一段楼梯——史雷克迈步上楼，这是一个相当关键的举动。

就在他刚要爬上台阶时，一大队少年飞奔下楼，跳跃的脚步集合的重量。这样的大队人马，呼啸弹跳着，劈头盖脸地出现在史雷克的上方，以超越惯性和引力所允许的速度，看起来就像要一扑而下。面对这样的景象，史雷克感到喉结发紧，不由得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他传身疾跑，砰砰的脚步声呼应着那砰砰的血液奔流声。

回头向站台飞奔的史雷克，犯下了这一天当中的第三次错:他又没买票，强行从十字转门底下钻过，在由最靠近专门的那段楼梯往下跑。

“拦住他！”售票窗后的一个男人高喊道，可是谁也没有理会他。

可史雷克仍旧像被人穷追猛打似的，拼命的跑着穿越这个地铁车站。他跑过开着窗户的调度办公室，来到站台的尽头。他明白，这真的就是尽头了。于是，他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就一跃而下好下跑进了隧道里。

刚跑了二十步，史雷克就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猛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正在干何事——他的双脚正踩在地铁轨道上，双手紧抚着粗糙的墙面。他的身后是恐惧，前方则是一片漆黑。史雷克就地呆住了。他的脊椎本能地拉着后背紧贴住墙面，将他拉离车轨、避开任何一辆可能驶来的列车。

天啊，驶来的列车！

史雷克伸出手去，狂乱的摸索着他知道一定能找到的东西:那种他在地铁车站、从车厢里看到过很多次的东西，也就是那些能让在轨道里工作的工人暂时躲避过行驶的列车的水泥壁槽。

站在第三条铁轨的枕木上，史雷克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双手探寻着壁槽。没想到壁槽没找着，他的手先发现了别的东西——一个洞！就在隧道的一截墙壁上，有一个边缘不太齐整的开口。

史雷克试探着摸索过去。借着附近的地道灯投下微弱光线，他辨出这个洞的另一头似乎也是墙壁。

他僵硬的四肢不住地颤抖着，迟疑地进入这个开口。他先让一条腿滑进去，探到坚实的地面后，再将身体其余的部分挪入。他小心的站直身子，不确定这个兔子洞到底有多高。

结果，他并没有撞到什么东西，双脚也不是踩在铁轨的基床上，而是踩在平担的岩块外加不多的小石子和木材之上。

等到眼睛适应了洞内的光线，史雷克缓缓移动脚步，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开口不平整的小天地内。那个他刚刚穿过的唯一的开口，是由隧道的混凝土掉了后形成的。这个地方没有被占据过或者利用过，看起来该有个更贴切的名称才对，可以说这是……地铁里的一个房间。

史雷克在洞里距离开口最远的那一端，背靠墙坐了下来。真的，没错，折腾这一番的结果是:他搬家进来了。

史雷克的这个藏身之处——或者说他的这个新家吧——这么棒的一个地方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呢？原因有这么几个:一、某些人错误的判断；二、一个炎炎夏日的效应；三、酒精产生的不幸后果；四、一个幸运的巧合，一个史雷克当时不知道、过后也永远不会知道的巧合。不过，也大可以说史雷克的这个房间跟地铁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是跟海军准将大饭店有更多的关系，因为史雷克此时背靠着的，正是大饭店的墙壁。

这个洞其实是很久以前两个工人用炸弹炸穿这个洞，产生的洞。

所以我们的主人公史雷克这个窝囊废、树叶乐天派、擅离职守者、逃票者，就这样落脚在不受纽约IRT地铁线管辖、实际上归属海军准将大饭店建筑物的这个房间内。

要是史雷克知道这个令人喜欢的事实，不知道内心会有怎样的变化。这是史莱克毫不知情的众多惊喜之一，他可能会受影响，也可能不会。但不管怎样，我们说这个房间的存在以及史雷克搬进来住，这样一个单纯的结果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这么说。应该不会引起争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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