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窥天之始》——这片天地》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一轮明月可回首》: 再回身。
第一章 再回身
七月天,正是酷热干燥的时节。桐院里,大太太午睡方醒,便听见一阵惨烈的嚎叫声,愈发地激得她无名火起,使劲摇了摇手中团扇,忍不住抱怨起来,“这是怎么了?外边是谁,没规没矩叫嚷个什么?”
她随身伺候的大丫鬟喜儿推开房门,手里端了一碗冰镇的莲子银耳汤,笑嘻嘻递上来,接着她话道:“还不是四少爷,惹恼了二爷,二爷要罚他嘞。”
大太太闻言,脸色稍霁,随即好奇心起,顺口问道,“湑儿又干什么了?这一天天的,都没个清净。”
“说来叫太太笑话。咱们后院塘子里不正荷花盛放么?二爷好不易请得澜沧先生等几位名士来府里赏玩,原是兴趣盎然,哪晓得四少爷坦胸露肚的,躺石山下乘凉,竟给撞了个正着,二爷丢了老大的面子,要行家法处置四少爷。这不,板子还悬空中呢,四少爷倒先抱头哀嚎起来了。”
大太太放下手中瓷碗,想到早逝的妯娌,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只道:“这没了亲娘的孩子……唉,从前这孩子可不是这样的。”她话中虽是怜悯之意,但见脸色如常,古井无波,口气冷得可怕。
边上喜儿脑袋四转,看了看屋子里并无外人,当即矮下身来,低声附和道,“府里都在传,说是年初的时候,四少爷伤了脑袋,连性子也变了,只怕是中邪呢?”
话音刚落,大太太霍然而起,怒道:“这种话也敢乱传,若是叫你二爷知道了,有你们好看的,哼,你仔细着那起子乱嚼舌根的,咱们傅氏的规矩可不是摆设。”喜儿忙告罪,收拾碗碟出了去,一脸骇色。
却说遂宁县傅氏乃蜀中名门,自本朝初年傅氏澶颖公会试高中,百余年诗书传家,族中子弟多有应举入仕者,方今嫡宗太老爷重先先生更是身居礼部侍郎的高位,虽说前两月以礼部尚书衔致仕,但其长子傅昶彬已然晋身朝堂,为户部郎中。明眼人都瞧得明白,这老大人不过是为自家后辈让路罢了。
重先先生共有三子二女,长子傅昶彬傅大人正当盛年自不必说,其余二子、三子虽未出仕,但皆有才名。二子傅昶学傅二爷自十年前会试落榜,便绝了科考的心思,一心沉溺于山水之乐,素日里常与一帮名流雅士诗书唱和,不理庶务,倒也乐得自在逍遥。
傅昶学原配乃本县方氏之女,二人成婚没几年,方氏便身染恶疾,苦熬数月,留下两个孤苦的幼子即早早逝去。重先先生怜悯两个幼孙没有母亲教养,便又做主让傅二爷续弦,新娶了方氏庶妹小方氏。
这小方氏新近府,头几年倒还显现出不少母爱温情,但自她有了亲子后,便自然而然多了疏离,少了诚意。小孩子内心最是敏感,母亲前后态度的变化,再加之府中下人背后嘀咕指点,两个小子哪有不明白的?老大傅澹因年纪较长,有重先先生亲自教养,倒还颇具风流。小小子傅湑却少有人照看,多来年,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鲜衣怒马,侧帽风流,膏粱子弟。
傅湑,在族中排行老四,府中下人称作四少爷,外人却唤作疯爷。这位四少爷倒也不负疯爷之名,平日行事不拘一格,洒脱放浪,性子里张扬着散漫随意,深得乃父之风。
今年初,傅湑约了舅家表兄春红楼饮酒作乐,无意间得罪一位江湖怪客,被人打昏扔在城门口,丢了半条性命不说,养了小半年才下得了床。
这一下床,竟似变了一个人,不但诗书礼仪全忘了,便是家中父母亲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若非家里人识得他这副皮囊无疑,必定会以为这是另外一人。傅二爷特意从CD府请了名医鲁汉生来,诊治说伤了脑袋,但价值千金的三副药下肚,却全无药效。
傅二爷伤心数日,总算念着幼子并无其他大碍稍解心意。即便是忘了人又如何?反正家中豪富,也不缺他一口吃的,这孩子自幼平庸,即便记得几个字又如何?反正凭他的才学,也万万考不了功名的。如今浑浑噩噩反而更好,所谓‘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他倒是学起苏东坡来了。
傅湑却没他老爹这般好兴致,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回去’?这个怪诞离奇的现实让他恐慌不已。在过去的数月里,他尝试过无数的可能,终于认清了事实,命运好似一张无情的网,送他来到这里,老天爷必定是有安排的吧!如果没法挣脱,那么就只能以逸待劳,气定神闲地迎接未来。
其实说来,如今他也算是高官子弟,富甲一方,从前这都是万万不可想象的,单只看这个带着五亩大花园的市中心大别墅,便可知他现下身价不菲。虽说回溯数百年,素日里缺乏娱乐活动,饮食也较从前单一,但起居八座,一呼百诺,也并非常人可企及的。
这日午后,实在热得没了性子,偏又老爷太太们吩咐了,他大病初愈,屋里不可摆放冰块,思前想后,只得偷偷躲到后院来,见假山之下偶有凉风,荷香氤氲,鸟蝉为伴,颇有春去夏犹清的意境。
他蹲在岸边,折了一个略带青色的莲蓬,剥了三四颗莲子,莲心没去即咬在嘴里,只觉一口苦涩,吞下肚子,却一片清新。脱了面衣叠在石头上,枕在上边悄然入睡,正是好梦,却突然惊醒。
只见他老爹傅二爷正领着一群青衫文士沿着荷塘,乘着树荫谈笑而来。虽说父子两素少有过温情,但毕竟相处数月,总得给老爹个面子,正欲起身躲起来,哪知衣角被石块勾住,他猛地一拉扯,只听得嗤的一声布帛断裂,他回身一看,稍一迟滞便被眼尖的“牛夫子”给盯住了。
牛夫子本姓刘,字凤清,乃是他祖父重先先生为府中几位幼孙请来的开蒙先生,傅湑及侪辈的几个兄弟都曾受过他的教导,如今兄弟几个年纪渐长,原是不再需要开蒙,但早些年牛夫子便与府中一位绣娘结了亲,算是在遂宁县安了家。
傅二爷感念牛夫子教养子侄之恩,又颇与牛夫子臭味相投,特意在傅府边上买了一座院子赠予他,平日里多有来往,两家感情甚是亲厚。
当然,牛夫子从前如何,傅湑自然不会知晓。不过有一日,他有幸见得牛夫子显露武艺,惊为天人,当即便欲拜师,牛夫子为了遮掩口实,只得虚与委蛇,但近来越发不胜其扰。今日正好见这小子落难,哪有放过之理?眼见傅湑便要矮身躲过去,当即大喊一声,“是四少爷么?”
傅二爷一愣神,也随声看过来,只见次子衣衫不整地立在假山旁,立马气不打一处出,低声暗骂了一句孽障。
傅湑眼见逃不过,也低声哀怨两句,稍微整了整衣衫,快步上前拜倒,“见过父亲,见过老师,见过诸位前辈。”
傅二爷两眼一挑,捏了捏拳头,压低声音道:“你这又是在耍什么浑?澜沧先生在此,岂可如何无礼?”
傅湑揉了揉脑袋,局促地说道:“父亲明见,儿子不过午睡贪凉,在院子里偷闲罢了。澜沧先生名满天下,儿子哪敢造次?”
众人听他这话说得得体,暗暗点头,且不管这小子穿着如何,但言行举止总算没丢了侍郎府的脸面。
傅湑鞠了一把冷汗,稍稍松了口气,偏偏牛夫子接话道:“四少爷年纪尚幼,二爷且不必怪罪。澜沧先生乃士林名流,难道会与这小小顽童计较么?”
边上一位中年文士闻言,随即哈哈笑道:“凤清兄言之有理,乾元兄不可当真,便是要做严父,那也不必急于一时啊。”此言一出,众人皆跟着笑了起来。
乾元乃傅二爷的表字,此时见众人俱是一乐,他便不再多言。
却只听牛夫子续道:“四少爷,素日里你总说钦佩澜沧先生学识,想要向先生讨教学问,今日先生便在眼前,这千载之机不可辜负啊。”
澜沧闻言,登时摆了摆手,向傅湑道:“岂敢岂敢,令祖傅老大人乃海内文宗,贵府三位老爷也俱是士林公认的文章大家,澜沧一介布衣,焉敢班门弄斧?”
傅湑咬牙暗骂两声,忙低首拜倒,“家父常在晚辈耳边提起,说先生满腹经纶,文章盖世,乃蜀中第一等才子,晚辈早心仪已久,恨不得为先生门下一走狗,日日聆听先生教诲耳,”说到这里,他偷偷抬头看了看老爹傅二爷脸色,见颇有得色,便又续道,“但今日先生正与诸位前辈赏景游乐,小子安敢扫兴,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向先生讨教吧。”
他原以为这样说便能躲过一劫,哪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位澜沧先生好为人师,听傅湑奉承得颇为中听,不意间轻挑挑抛出一句话来,“惭愧惭愧,傅世侄若有问题,此时不妨提出来,即便在下愚钝,此地诸位贤兄学富五车,谅来也不至于解不了你心头所疑。”
牛夫子顺势接话道:“是极是极,四少爷,便有所疑,但提无妨。”
其实,有的时候提问的人未必能有答题的人心里好受,傅湑现在便是如此。他小小年纪,能有多少本领?又哪里提得出什么见解深刻的经学问题?此时名士聚集,若他提个壹加壹等于几的问题,那只怕傅二爷得当场暴走。
傅湑瞥了眼牛夫子,只见他嘴角微翘,似乎奚落他拍马屁拍过头,引火烧身,不禁心下恨恨,踌躇良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傅二爷情知幼子近来脑子受损,十几年的经学功夫早已丢得一干二净,未免他出丑,当即插话道:“犬子无知,咱们切莫与他虚耗光阴,这就前往竹亭饮茶吧。”众人闻言,也已知觉傅湑空有其表,自是借坡下驴,跟着傅二爷往竹亭而去。
傅湑见状,稍稍放松,却只见他老爹傅二爷若有若无回头一瞥,眼神清冽,不由得一阵冷颤,恍恍惚惚随即又卧倒下去。
他原以为老爹这一去,至少得半下午工夫,没曾想不一会儿,傅二爷便又回转过来,见他依旧劣行不改,也不多言,只吩咐身边小厮道:“拿家法来。”
傅湑被他声音惊醒,立马跳了起来,见老爹黑着脸,暗暗叫糟,也不等小厮把家法递过来,当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匍匐前进几步,抱着老爹大腿求饶道:“爹啊,儿知错了,你老这次便饶了儿吧。”“儿才病好,可受不住你老一棍子啊。”“爹啊,你老看在我娘的面上,便饶了儿吧。”……
傅二爷满脸黑线,心头戚戚,这个孩子算是毁了啊,唉,都怪自己从前太过大意,没能好生教导,以致他养成如今奸猾促狭的性子。听傅湑口中说起原配夫人大方氏,更觉羞赧,手掌高高举起,久久不能放下。
父子间正僵持着,忽然月洞门外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爹爹,爹爹。”正是小方氏的幼子傅清,今年才止五岁。因是老来子,傅二爷对他甚是喜爱,这时自不愿让他瞧见这个没羞耻的窝囊废,便道:“滚吧,回去好好反省,下次若是再让我瞧见,有你好受的。”
傅湑一阵庆幸,忙起了身,飞也似的往外逃去,路过月洞门,只见小方氏抱着傅清笑嘻嘻过了来,略微停下了身子,规矩地喊了声‘母亲’,便即匆匆而去。隐约间,听得他老爹宠溺地声音和傅清顽皮的哄笑声,只觉满腹苦涩。
第二章 不同的世界
一个人在一个环境中生活得越久,便会毫不自主的适应这个环境,即便这个环境带给自己的唯有苦难。
傅湑自知,他鸠占鹊巢进驻了这具身体,血脉上与傅二爷乃是父子,但心理却总存着一层隔阂。故而连月来,父子相处之道,他以疏离应付居多,亲近讨好居少,严实把好感情关。但也许是血脉天伦作祟,也许是身子里还残存着前任的印记,如今看到傅二爷与傅清嬉闹,不禁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涌入心头。
夹杂着些许愤怒,些许不甘,他出了府,径直往隔壁牛夫子家而去。牛夫子因近年来大办学堂,门下出了十来位秀才并三位举人,在遂宁县中已挣得不小的名声,刘府也已早早改换了门庭,虽较之傅府仍颇有不如,但比之一般乡绅士族,已然不逞多让。
这些年,牛夫子置办下上百亩良田,家中蓄养了十来个丫鬟仆役,当年的绣娘,如今的刘夫人何氏,虽说大字不识一箩筐,但跟着牛夫子时日久了,倒也学得了些礼仪规矩。见这位四少爷进门,当即便使人上了凉茶,又匆匆派人请老爷回来,一边问了起来:“夫子不是被二老爷请去了么?怎么四少爷竟是不知?”
说来傅湑最亲近的便是这位师母了,前些时日他重病卧床时,曾多蒙这位师母的照顾,是以向来对她多有敬重,这时听她问起,忙答道:“父亲那边游园会一早便结束了,听父亲说,夫子邀了澜沧先生到春红楼吃酒,也不知回来没有?”
春红楼?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何氏神色一滞,讪讪道:“许是有事耽搁了,这便派人去请,四少爷稍坐。”她身边伺候的祥嫂颇有眼色,不消吩咐,便悄悄退了出去,带了人往春红楼而去。
傅湑见状,心头暗笑,只规规矩矩坐在堂下饮茶,寻思待会儿如何应对老奸巨猾的牛夫子。
上边何氏瞧得他脸色略有些苍白,仍担心他病情未愈,又不免问道:“四少爷的病可是好了?”
“谢师母关心,湑儿早便好了。今日前来,正是要向先生求学呢!唉,从前都是湑儿不懂事,让师母多挂心了。”
何氏闻言,老怀大慰道:“四少爷能这样想,太太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虽说这场大病让四少爷忘了前事,但好在也明了些道理。以后四少爷多跟着夫子学学问,他日未必没有登科之日。”
何氏与牛夫子这对夫妇,当年乃是由傅湑之母大方氏做的媒,何氏一直感念大方氏的恩德。故而大方氏逝世多年,何氏待傅湑之情越发深厚,较之傅府其余几位少爷,自是大有不同。
从前傅湑不知事,也从没将何氏这个师母放在眼里,她纵有心规劝两句,却也徒劳,如今难得傅湑能安安静静坐在堂下和她闲聊,不免就多说了几句。
良久,依旧未见牛夫子回来,傅湑便有些坐不住,时不时扭扭身子,晃晃脑袋,堂上何氏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当即笑道:“嗨,瞧我这张嘴没个把门的,四少爷找夫子若是没甚要紧事,不妨先去忙,待夫子回来,我再派人来告诉你。”
傅湑如蒙大赦,立即起身告辞。出了厅堂,过了中院,眼见得便要踏出府门,身后一道青嫩的女声响起,“湑儿哥哥,湑儿哥哥”,正是牛夫子的独女汀兰。
傅湑回过头去,只见她手里拽着一只香囊,微微低着头,红扑扑的脸蛋,娇羞的眼眸,略带笑意的嘴角,直让人想起‘荷花羞玉颜’的诗句。他瞧着一阵愣神,又听汀兰道:“湑儿哥哥,既然来了,怎么又匆匆离去?”声音怯怯,却格外动人。
“是汀兰啊,哈哈,这,我,我今天来主要是找夫子的,夫子不在,我就先回府了。”傅湑窘迫不已,挠了挠脑袋,心下暗暗奇怪:这氛围怎叫人如此尴尬?
汀兰掩面娇笑一声,“湑儿哥哥不妨再回去喝碗凉茶,想来爹爹也快回了。”美人相邀,他自然不好拒绝,便又跟着回了后院。
一路上,只听汀兰问道:“湑儿哥哥,身子可大好了?头两月你在病中,爹爹叫我少来打扰你。”
“嗯,多谢汀兰妹妹关心,已没甚大碍了。好久没见,妹妹可是越发迷人呢?”他这话却是有些唐突了。
果然,汀兰闻言,峨眉微蹙,只道:“说什么荤话呢?若是教爹爹听到了,可有你好看的,”说着,却又笑着将手中香囊递了过来,“喏,这个给你,听爹爹说,大病之后都会食欲不振的,我在里边放了桂花,能提振食欲的。”
傅湑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只觉这香味沁到了心里去,正自恍惚间,屋外一声咳嗽,便见牛夫子背着手进了来,一脸黑气,木然无神。
汀兰身子一震,略显急促喊了声‘爹爹’,牛夫子也不答话,径直上坐,手指敲着桌面,等着丫鬟上了茶,小饮一口,才缓缓道:“兰儿先回房去,爹爹与四少爷有话要谈。”
汀兰怔怔,似乎心里辗转了一番,终究还是乖乖出了去。
傅湑见状,冷哼一声,“夫子真是好大的脾气,威风得很呢。”
牛夫子笑道:“女子在家从父,此为圣人之言,纲常正理。怎么?四少爷有何质疑之处?”
“学生岂敢?夫子一身绝艺惊天动地,盖古冠今,学生一介文弱,焉能不识时务?那夜夫子纵身一跃便是数丈,轻飘飘一掌便力愈千斤……”
傅湑避过圣人言不谈,只似若无心地谈起其他事来。偏偏上边牛夫子生怕听得更多,没两句的功夫便已沉不住气,只见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霍然站起,呵斥道:“你小子鬼扯什么?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小心老夫将你拎到二爷面前,看看二爷怎么说?”
傅湑身子纹丝不动,提起茶杯一口灌了下去,及至牛夫子复又坐下,他才开口道:“夫子,学生早便说了,求夫子传授一二绝艺,但使日后不为人所欺即可。夫子怎是如此抠门,敝帚自珍呢?”
牛夫子脸色稍缓,也跟着喝了几口茶,顺了顺气儿,才道:“老夫也早就说了,你这孩子年纪已大,筋骨已成,纵使勉强修习,也难成大器。”
傅湑闻言,急道:“自古人定胜天,夫子岂不闻大器晚成之言么?”
“大器晚成,那也得厚积薄发不是?”牛夫子循循善诱道,“你毫无根骨,偏又全无悟性,纵是武圣在世,那也是教不了你的。”
“我不信,哼,老天爷既然让我来这世上走一趟,便必有他的道理,怎么会断了我出头之路?不是说有什么洗髓伐脉,重铸筋骨之类的么?”
牛夫子见他口不择言,登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直到傅湑恨恨瞥了他好几眼,他才正色道:“哪里来的荒诞怪论,四少爷,你傅氏诗书传家,至今已历八世,若要出人头地,应往科考上想才是正理,怎么反倒作起了粗鄙武人的心思?”
傅湑面色清冽,嘿嘿冷笑道:“以夫子之见,难道学生便是那块料么?”话音一落,不待牛夫子答话,气冲冲转身便走。牛夫子见他背影走远,一时间倒还真说不上话来,只跟着轻声一叹。
其实,傅湑自知,夫子一家向来待自己亲厚,若是牛夫子真有法子,自己苦求月余,他也早答应了,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不甘心罢了。这个世界古武正兴,偏他全无资质,颇有入宝山而空回之憾。
还记得那夜,也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心下惶惶,正四下乱窜,希图回归原来的地方,他曾听说,受雷击或高处坠落或许是穿越时空的大门,是以那夜风雨大作,他好不易避开伺候的丫鬟,顶了他老爹傅二爷重金购回的一把宝剑,悄悄上了后花园里一座木塔之上,静待雷电加身,生死勿惧。
岂料雷电没见着,反倒瞧见了一场好戏。只见夜色之下,两个人影如鬼魅一般,风驰电掣,你追我赶在他家几座院子的屋顶上来回的兜圈子,时不时掌来脚去,颇为精彩。直有盏茶工夫,许是前边那人体力不支,先停了下来,正好落在荷塘边上。
那人甫一落地,便反身一掌,紧随着飘然回退,几个起落又立身于假山之上。后边那人被掌力所逼,身形一滞,顿时落了下去,但他功力着实不凡,只见他两只脚掌踩在荷叶之上,稍一借力便即跃起,轻飘飘也落在一株老树之上,这时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傅湑看得正着,却是牛夫子,吓得他立马矮身,也躲了下去,大气不敢出一声。
牛夫子与那人对视良久,许是各自都已掂量出对方身手,那人自觉不敌,也不纠缠,转身便往府外而去,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见身影。牛夫子静待良久,飞身落地往外边走去,刚走到月洞门口,身子蓦地倒拔。傅湑惊魂未定,只觉一股冷气逼来,紧接着猛地被人提起,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木塔直有二丈来高,傅湑心下大骇,暗暗叫苦,若是被人给这么用力丢下去,不死也得脱掉半条命,但身子落地,似乎也并不太疼,他索性也就默不作声,装死躲灾。却听得牛夫子声音道:“四少爷,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干甚?小心着了凉,引发旧伤就不好了。”
傅湑仍自不答。牛夫子见状,嘿嘿笑了笑,也不理他,自顾自便要离去,哪晓得刚没走几步,便听得傅湑起身的声音,回过头去,只见这小子竟三两步跑了过来,扑通一声便跪将下去,口中赖皮道:“求夫子教我武艺。”
牛夫子一边伸手虚扶,一边道:“四少爷,你傅氏乃翰墨之家,学这武艺作甚?凭白辱没了祖宗的身份。”
傅湑急色道:“夫子,夫子,学生厌文喜武,你老就教学生武艺吧,学生可是真不能没武艺啊,这个世界这样可怕,若是没一点武艺傍身,学生可怎么活啊,夫子啊,教教学生吧……”
牛夫子全没想到,往日里瞧着颇有骨气的四少爷竟似这般泼皮无赖的模样,当即自是一口回绝,哪晓得这四少爷毅力不浅,竟然以四处宣扬他身怀武艺为要挟,磨扰了他月余时间,他早二十年便退隐江湖,倒还真怕这小子给捅了出去,这才和他纠缠不清,有了今日这场闹剧。
傅湑刚到府门,门子见状立马上前道:“四少爷,您可回来了,二爷正找您嘞。”
“二爷找我何事?”
那门子堆着笑,止不住道:“好事,好事嘞,今日府里进了好些人,二爷指定是叫您去挑人的。”
傅湑当即便给了他一爆栗,笑骂道:“呸,二爷堂堂大丈夫,岂会理论这等内宅之事?”那门子哈巴狗似的告罪,引着傅湑进了门。虽只几步路的距离,但那门子伺候得殷勤周到,傅湑依了往常的老例,仍是赏了一角碎银子。
进了后院,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舒适的衣服,这才往他老爹的院子赶来。尚在院外,便听院子里刻意压低声音道:“呸,哪有十四五岁,快说亲的年纪往屋里进女人的,亏她说得出口。”
傅湑闻言,心下讪讪,正欲转身避过,里边人却推开门出了来,正是大太太主仆两。这两人见傅湑过来,大感尴尬,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反倒傅湑先开了口道:“见过大伯母。”
大太太咳嗽两声,略带勉强地笑了笑,“是湑儿啊,快进去吧,你爹娘正等你嘞。”
傅湑答了声是,先侧身让大太太两人从院门里出了来,这才整了整衣衫,进了院子。正房大厅里,傅二爷与小方氏正坐上首,说着些家常,下边规规矩矩立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从。傅湑进了门,先跪下请了安,“见过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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