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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悠扬的下课铃声响起,炫目的阳光下,成群的白鸽在教学楼外宽广无人的广场上张开了洁白的翅膀,纷纷扬扬散落的羽毛在强光的照耀下折射着刺眼的七彩幻光,让人仿佛置身天堂。
兢兢业业的“哨兵”们披着婆娑的绿影,抖着沙沙的树叶摩挲声,拱卫着一栋栋古朴的教学楼。斑驳的石灰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扇扇百叶窗敞开着,让空灵自然的气流在林海的呼吸律动中如浪潮般涌进一间间教室。
某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伴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老师缓缓收起了课本走出了教室,眼神热切的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拿起书包,一双双眼睛已经快将闭上的门望穿了。
头发已有些许稀疏的中年老师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手,看上去下一秒教室门就会被打开。
众人焦灼的目光聚集到了老师那普通的手上。
许是感受到了同学们的热情,老师的右手开始轻轻转动……
对,就这样,继续,继续……人民会记住你,伟大的导师……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老师不负众望,缓缓地……松开了门把手,然后微微转身,尴尬地笑道:“忘了件事,同学们……”
这“人畜无害”的一笑差点让不少人喷出一口老血。我书包都背上了你跟我说这个?
中年老师却气定神闲地踱步重回讲台,那洒脱的风度好似吟诵“胜似闲庭信步”的伟大领袖,全不顾讲台下的学生心中的“狂风暴雨”。
中年老师将手中的课本轻轻放到讲桌上,手中折扇一收,轻轻敲着另一只手手心,道:“明天下午……”
许久后,太阳似乎西斜了不少,不少学生面色阴沉,已然处于黑化的边缘,亦有不少学生面色如常,但细看才能发现他们面色中隐含的麻木与绝望。
当然,也真有神色不变的人。
坐在窗边,欣赏着窗外风景的月栖算一个。
他面容素净,长长的留海垂落眉间,虽然相貌普通,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感,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似乎永远睁不开,让人产生了一种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错觉。
中年老师也注意到了望着窗外怔怔出神的月栖,浅笑着走到他身旁,折扇并拢点到他的脑门上。
月栖吃痛,惊醒过来,才意识到老师在自己身旁。
“你小子,我刚才讲的什么你听了吗?”老师道。
月栖摸了摸后脑勺,支支吾吾道:“你讲了…嗯……”
老师笑道:“有空看风景,风景能看一辈子?上课别老走神,最近很多科任老师都说你状态不好,期末考试你要是考不到年级前十,这个暑假你就来给我打工吧!”
月栖的眉头皱了皱,小声抱怨道:“哪有这样的?这是非法强用童工……”
“还轮不到你小子来给我讲法律!”折扇又是一点月栖额头,月栖忙捂住头,对着老师的背影撇了撇嘴。
中年老师再次走到了教室门前,欲要伸手开门,但这一次手还没碰到门把手便退了回来,身子一侧,道:“还有一件事……”
教室里唉声叹气声顿响成一片,再次经受大起大落的学生们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均萎靡不振地看着中年老师,眼神中还残存着一点对所谓“自由”的执念。
中年老师扫了一圈,笑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真是!看放个周末假把你们急的,这要不是五楼你们怕得跳下去!走吧走吧!”轻轻摇了摇手中折扇,中年老师打开门,信步走出教室。
这一刻,夕阳的霞光涌进了教室,在大半个教室洒满了金色。
月栖眯了眯眼。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突如其来的廉价欢乐让不少男生大吼着冲出教室,奔向那象征着自由的学校大门。
坐在窗边的月栖歪了歪脑袋,便看到了窗外的霞光漫天,看到了教学楼外一个个金色的人影在昏黄的天穹下跃动,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韵在这幅画卷里缱绻。
即将落山的太阳分了不少懒洋洋软绵绵的阳光到月栖的侧脸上,这让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不经意间,他的眼角瞥见了桌面上一串小小的刻痕。月栖眼帘低垂,发呆似的盯着桌面上那串小小的刻痕。
“6/28”
“他们,还没回来吗?”月栖轻喃着,把脸颊贴在窗户凉凉的玻璃上。朦胧中,他看到了窗外喧嚣的人群,成群飞舞的白鸽,操场上飘扬的国旗和校旗……绿树成荫,不少游人在校园内散步,花花绿绿的衣服在白色的栀子花中穿梭,像在花丛中嬉戏打闹的蝴蝶。
……
过了很久,在确认除了自己外教室内的所有人都走光了后,月栖慢慢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微微佝偻着背,耷拉着眼皮,没有带任何东西。
月栖再次望了一眼窗外,今日校门口滞留的学生似乎还挺多的。怎的,都不急着去放飞自我了?月栖皱了皱眉,收了视线,转身走向教室外。
突然,一道靓丽的人影闯进了他的视线中,夕阳下,女孩儿的长发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哪怕穿着宽松的校服也遮掩不住那窈窕的曲线。
月栖呆了一秒。下一秒,女孩儿略有惊讶地道:“月栖同学?”
橘红色的光线映在月栖的脸上,让他的脸上浮动着晚霞似的绯红,他愣了半晌,道:“詹庭梦……你怎么又回来了?”
詹庭梦吐了吐舌头,似是在埋怨自己的粗心:“我不小心落了样东西在教室了。”
月栖忙道:“需要我帮你么?”待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殷勤时,又低了低头,暗中骂了自己两句。
詹庭梦似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月栖,微笑道:“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应该可以找到的。”女孩儿委婉地拒绝了月栖的好意。
月栖尴尬地笑了笑,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说着月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熟练无比地将双手插回裤兜里。视线里没了女孩儿靓丽剪影后,他的瞳孔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焦距。
月栖微躬着身子,长长的留海垂下甚至遮住了眼睛。他本应跨出教室大门,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停下脚步,想到了那一反常态聚集在校门处的人潮。他迟疑地问道:“今天怎么那么多人堵在校门那儿?”
詹庭梦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
月栖揉了揉鼻尖,眼神游移,不敢看着女孩儿,心跳似加快了几分:“说不定是想一睹你这个大美女的真容呢。”但话说出来,月栖就后悔了,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这种满是调笑意味的轻浮话是自己该说的?
詹庭梦浑不在意,一反常态地轻笑道:“那你呢?是还没看够吗?”月栖脸上飞腾起一片红云,他心虚地不敢盯着女孩儿的脸,紧握的手心里攥出了汗水。少年做贼般在心里偷偷回答:怎么看得够啊……
月栖最后还是用了老办法——挠了挠后脑勺。他哈哈一笑,道:“那个,今天我还有事啊,先走了。”詹庭梦扬起俏脸,道:“七七,你知道今天几号吗?”月栖“呃”了半天,也只能吐出“六月”二字,不知是被女孩儿突然亲切起来的称谓惊了一把,还是确实在认真思索这翻翻手机就可以得到的答案。最后还是女孩儿见他窘样,柔声补充道:“二十八了哟……”
月栖蓦地抬头,被霞光染成淡金色的发丝一颤,露出了那双恍惚间有金水荡漾的眼眸,他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颓废懒惰的少年脸上神色突然如位渊渟岳峙的宗师。少年略显困惑的目光对上了詹庭梦投来的笑容,只是女孩儿勾起的嘴角竟被月栖品出几分埋怨与怜惜。
埋怨……什么?怜惜的,又是谁?
来不及思虑更多,月栖脑海中的信息似乎在电光火石间连成了一条线:校门处汇聚的人群,六月二十八号的巧合,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让月栖心跳加速的答案。
詹庭梦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进入高中的这一年里,她从没见过月栖挺起胸膛的样子。在她的这一年的记忆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从来都是佝偻着背部,一副漫不经心的散漫模样。
月栖默然立在门口,金红色的晚霞擦过他的轮廓,将那普普通通的背影映衬得绚丽非凡,一层烫金作底,一层极黑勾勒,白色衬衫好似化作了一身威武的玄金战铠,而少年,成了恢弘画卷里的金色战仙。
他回头冲着詹庭梦微微一笑,灿然的笑容化去了往日里的沉闷阴霾,仿佛他从来都是如此阳光的一个少年,从未曾有过消极倦怠的时刻。
“多谢提醒!”月栖抱拳,这个不太正经又有些江湖意味的答谢姿势令詹庭梦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她也是付之一笑。
“哈!下周再见!”轻狂洒脱尽显。
詹庭梦微微一笑,刚想回一句“再见”,不料月栖已经转身离去了,远处的楼道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而她的一声“再见”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詹庭梦轻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
“哎,终于找到了。”詹庭梦惊喜地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块镶着金边,深绿色油漆已经开始剥落的怀表,那块看起来已有些许破旧的怀表被女孩儿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露出了对女孩儿而言更加珍贵的内部。
那里有一张旧照片,青翠的大树构成了照片的背景,照片中央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泥泞的山路尽头,一条白色的瀑布从两山之间飞流直下,腾起了氲氲雾气。
詹庭梦温柔抚摸着怀表内侧的照片,自言自语道:“你啊,何苦如此呢……”而照片里,一个细小的黑色人影在黑褐色的山路尽头若隐若现。
……
咚咚咚!月栖的心脏狂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的情绪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拼命奔向远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古朴校门。
白色的大理石柱整齐的矗立在白色的圆拱门前,红色的砖石堆砌点缀着单调的白色的高楼,月栖所在高中的校门其实是一栋和教学楼相连的拜占庭式建筑,五个同样大小的圆拱门在这栋小楼下承担了校门的责任,接纳着学生和来往参观的群众。
月栖呆呆站在远处,望着一个蓝衣翩跹的绝美少女。
有不少人同他一样,痴痴望着那“人间能有几回,此景只存天上”的画中人。如梦似幻的色彩交叠,串串光斑让人眩晕,挪不动脚步的人何止一个两个?
一排银信树在古罗马角斗场似的大门外抖动着树叶,漫天青翠的光影摇晃着,细碎的金红色霞光落到女孩儿藏了千万缕神思的眼眸里,将女孩儿淡蓝色的瞳孔染上了高贵的金色。
女孩儿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白皙的小腿微微交错,藕臂扶着红色的砖石,长长的黑发垂落在她纤细的腰间,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像遗世独立的仙子。
她似是站在荒芜的时光长河岸边,以素手揽尽了古今所有的悲欢离合,又用超绝的神通将铅华洗净,妆点成熠熠生辉的绝美风姿。
浩瀚宇宙,何人出她左右?
月栖静静地站在远处看了很久,这幅画太美,让他忘了时间的流逝。他只想让时间跑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可以让他永远看着这幅唯美的画,欣赏着画中人的无双风雅。若可能,他不吝使用各种赞美褒扬的词句,因为,任何夸赞用于她都不算是溢美。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时间跑得其实很快,转眼他们分别已有一年。
月栖慢慢走向了她。她淡漠的眼神扫过来往人群,看到了正走向她的月栖,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她等了好久好久的那个人,来了。
女孩儿娇俏一笑,眸子里闪动着狡黠的灵光,她嘴角抿出一个惊艳的弧度,促狭道:“哥,想我没?”
月栖缓步走出人群,嘴角憋出一个嘲弄般的笑容:“想,想啊!我天天念叨着你和老爹呢!”
“哦?是吗?你恐怕没少在背后黑我吧?”女孩儿的笑容愈发明艳。
“……我有那么小气?”月栖嘴角抽搐,语气里既有苦闷自嘲,又有不易察觉的一点儿哀怨。
女孩儿背着双手踱步走向月栖,动作颇有些幼稚可爱。她边走边问:“哦?那你是想我多一点儿,还是想老爸多一点儿?”
“当然是你啦。”月栖毫不犹豫。
“哼!”女孩儿皱了皱挺翘的鼻尖,“这句话说的这么熟练,练了多少次了?又骗了多少个女孩子?”
月栖扶额:天可怜见的!我现在还是个单身狗啊!
“喂,我要是迟疑一会儿再回答,你是不是就要说我支支吾吾,定然不是发自内心的实话?”月栖叹息一声。
“咦?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机智?”女孩儿诧异地看了眼月栖,旋即嘻嘻笑道:“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给你一个奖励!”
说着,女孩儿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蓝色蝴蝶,翩跹飞到了月栖的怀里。
月栖哀嚎一声,大吼道:“男女授受不亲!松手!”
这可恶的妮子!竟然掺了些许气机在这“一抱”里!我可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啊,你想谋杀亲哥吗!
难怪月栖惨叫得如此风骚。
“你个被绑架的人质还敢多嘴?老实点儿!”女孩儿霸道地箍着月栖,围观的看客们大多已是目瞪口呆。
月栖再不济也能感受到女孩儿的些许不同了,她今日的心思,似乎格外细腻温柔。
“七七……”女孩儿轻柔的话语突然响在耳边,那种温柔似乎可以融化一切,月栖感觉自己抱住女孩儿的双臂变得酥软,但同样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和感动冲淡了一切的疑惑不解,月栖柔声道:“欢迎回来,一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怎的,这妮子抱了我一下,我便如此感动,我这感情也太廉价了吧……月栖内心自嘲,却不置可否地承认了自己的喜悦就是如此的……廉价。
“回来了啊,我回来了……”月漪梦呓般诉说着,女孩儿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席卷月栖的鼻尖,月栖蓦地想到怀中绝美的少女已经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六年,那条名叫亲情的纽带已经将他们牢牢绑在了一起。
“行了行了,可以松绑了吧?月漪同志?”月栖抚摸着月漪的脑袋,却招来了女孩儿愤怒的一瞪,她咬咬牙:“说了多少次了,不准摸我脑袋!”气闷之下,月漪也就顺势松开环绕着月栖脊背的双手,像扔掉垃圾一般将他晾在一边儿。
月栖却有些在意:这妮子的眼圈……似乎有点儿红?
“走吧走吧,回家再跟你算账去。”月漪扬着脸,轻快地走向一条远离校园的街道,月栖无奈耸肩,跟了上去。
人群里仿佛炸了锅,男生们议论纷纷,不少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还有人忿忿地诅咒月栖,希望可以取而代之。
当然,这一切都与月栖和月漪无关了,他们并肩走在校园外的柏油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一阵微风吹起了几瓣白色的栀子花,洁白的花瓣打着旋从人们的视线中路过,花无声落地,人亦了无影踪。
……
瘫软在熟悉的大床上,月栖不由回想起方才怀中的柔软,现在由他细细回忆品味起来,他却反而是有些自豪与得意,似乎能和月漪拥抱一次是一件顶天的大事。
俩人十二岁后,这妮子许是懂了害羞,反而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变得有些冷冰冰的了,怎么今天这么主动?
吸了一口被子上熟悉的味道,阔别一年的陌生感被迅速冲散。家就是这么个地方,哪怕你离开了他几十年,哪怕是你都觉得你忘了家是什么样,但当你的脚再次迈进这扇门时,你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记忆中的那个马克杯,走到记忆中的厨房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刚想亲昵地向当年站在这里的那个人说句话,却发现,人已去楼已空,自己不过是时空里的吊唁者。
一翻身,月栖便想到了更多。詹庭梦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问自己日期?她是在提醒我么?可她,又怎么会知道……
挺奇怪的……月栖又翻了个身,呆呆地望着贴满了动漫和游戏海报的天花板,出神地想着。
月栖脑海中如过电影般慢放见到月漪时的场景,同样也在细细品味那震人心脾的独特感受。
见到月漪的那一瞬间,好似整个宇宙在他肩上的沉重感扑面而来,历史的厚重,时光的奔涌不息,无数星辰在头顶的星云中生灭旋转,还有那……填满了整个宇宙的孤寂感瞬间涌入了脑海,他仿佛在一瞬间经历了无数年,那令人心悸的沧桑感让他当时忘记了呼吸。
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一刻自己是怎么了,那复杂的感受让他鼻尖发酸,焦急地想要证实面前的少女不是幻影而是真人。
还好,是真的。
月栖重重地吐了口气,盍上双眼,然而身下的冰凉感让他睡意全无,月栖皱了皱眉,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我柔软的大床呢!怎么变成了坚硬的红木地板了!月栖眨了眨眼,脖子僵硬无比地抬了抬,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与他的房间风格迥异的装饰以及…那卧坐在猩红色座椅上慵懒如猫的青年。
……
月漪轻轻扣了扣月栖的卧室门,得不到回应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一线,蓝宝石般的眼睛藏在门后偷偷地看向月栖卧室内的光景。
“咦?”发现没人后,月漪失望地叹息一声,走了进去,自然地坐到了床上,旁若无人地拿起了放置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
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一个年轻男人。
男孩儿女孩儿站在一起,就像两个瓷娃娃,两张精致的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男孩儿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月漪痴痴地看着相片,纤手轻轻拂去其上的灰尘。
少顷,月漪端端正正地将相框放了回去,转身幽幽离去,房门轻轻合上,伊人已去,独留一缕幽香。
静静立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小男孩儿的笑容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苦涩,两颗露出的虎牙已经不见……
……
青年的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似在嘲笑着月栖滑稽的姿势,但那淡淡的笑意又似在讽刺着世间的一切,淡紫色的双瞳仿佛没有焦距,像是在看着一切,又似什么都没有看在眼里。这散漫而慵懒的气度也爬上了他的眉尖,让他看起来像要睡着了。
如果让月栖的同学看到他,那么他们一定会惊讶地说这个人和月栖好像。像的不是面貌,而是气质,那不把一切放在心上的散漫气质。
月栖的左脸抽了抽,但眼神中却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紧张,他抿了抿嘴唇,等待着邪异青年下一步的动作。
青年把月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轻咳两声,道:“你回家后能先来见我,我很欣慰啊。”
月栖的左脸再次抽了抽,心道:我在床上躺的好好的,明明是你把我强行抓过来的吧!
青年没有在意月栖古怪的表情,继续道:“而且一来就行大礼,看来你确实长大了。”他颇有长者气度地抚须,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地对着月栖点了点头。
别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了好吧!你这个样子超级中二啊!
“可惜你拜了我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真是尴尬……”青年叹息一声,似乎有些苦恼。
尴尬就别说出来好吧!而且我的“猛虎落地式”这么廉价吗,就为了得到你的礼物吗!
月栖尴尬地捂脸,青年莞尔道:“没有必要,没有必要……”似在嘲讽月栖薄如纸面的脸皮。
收了内心复杂的情绪,月栖再次认真地看向“躺”在猩红王座里的青年,不得不说,一袭银色长衫加身,内衬一件暗红色的衬衣的青年与许多小说电影里的吸血鬼伯爵十分相像,至少在月栖看来如此。
不过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人的眼神完全没有那种阴冷忧郁的气质,而是透着股浓浓的疲惫感和与之完全相反的对世界的好奇。
疲惫却又好奇的眼神——月栖见怪不怪地撇了撇嘴。
“这些年来过得如何?”青年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月栖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道:“一般……”
他却忽略了青年话语里不该出现的错误。
得到这个回答,青年嘴角笑意消失,他认真地盯着月栖的脸庞,月栖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左脸,尴尬地呆立在那儿。
青年又笑了笑,道:“你以前最爱说‘还好’‘一般’啊,能得到这个评价说明过得至少还算称心如意。”
月栖难得地认真想了想,嘴角微翘道:“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青年突然从猩红色的王座上起身,慢慢走到月栖身前蹲下,伸手抚上月栖的脸颊。
月栖看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老爸,愣住不动。
“不说了,”青年微笑着握住了月栖的手掌,道:“那就不说了。”
月栖刚顺着青年的力道站了起来,便被青年紧紧抱住。
月栖心底那盘旋着的沉重宇宙轰然崩塌,独留一盏琉璃灯灯火摇曳,凄清高傲地照亮了坍塌回起源状态的奇点。鸿蒙重压消解,月栖如释重负般将下巴搭在青年的肩膀上。
这一瞬间,仿佛回到孩童时候。
老爹的肩膀,依旧如此坚实有力,可以撑起一片苍穹。
青年轻轻拍着月栖的后辈,像在温柔地哄着不肯入眠的幼儿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右肩已湿透。
月栖痴痴地笑着,不知是何时偷偷扬起了嘴角,划过脸颊的两道泪痕已经干了。
话在心中,到了嘴边,却觉得不必说,于是一笑泯灭。
青年嘴角勾起,看着睡去的月栖,低语道:“多陪陪你妹妹吧。”
青年挥手间,天地变换,月栖已然倒在自己那张大床上,嘴里还喃喃道:“等我回来啊……”
另一边,青年的视线凝聚到了挂在淡紫色墙壁上的一张相片上,他邪异的紫色瞳孔里腾起氲氲紫色薄雾,像是透过太古蛮荒的宇宙鸿蒙看这个世界。
他盯住了那个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笑得更甜了。
青年会心一笑,道:“我们,都等着你呢。”
小男孩儿的笑容突然再没了那股神韵,一股浓浓的沧桑感混着疲惫倦意从那张小小的面孔中传递出来,小男孩儿明明在笑,但给人感觉像是在哭。
青年看着相片中的小男孩儿,笑容里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苦涩,却也多了抹微不可查的骄傲自豪。
第一章 一年
夜色渐浓。
深紫色的天幕缓缓落下,几颗最亮的星辰随之微微颤动。
静谧的夜色里,有人独坐在夜色里,听那黑暗里的细细风声。
他躺在一块不大的草地上,四周是几颗说不上名字的小树,微风卷过草地,也卷过这几颗矮矮的小树,吹动了层层好似由晦涩的夜色铸成的叶子,吹乱了几缕从树间偷偷泄落的星辉,照亮了那人的侧脸。
黯淡的星光下,那人的眸子也是黯淡的,朴实无华的黑色。
夜幕继续落下,似有一场宏大的演出将要在这诸天万界中上演,那几颗最亮的星辰颤抖得更欢快了,似在庆贺即将到来的表演。
月栖的眼睛眨了眨,那黑夜中闪动的星光让他觉得那几颗星辰好像在漫漫夜色中不断向前,穿梭了无尽的宙宇,向着一处最不幸的地方汇聚。
而那里,将是烟火升腾,璀璨繁华交汇之地,亦是浓郁如墨的黑色翻滚而去之所在。
悲剧,就是把美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那几颗毁灭之星如仙神之流,拖动着长长的焰尾,绚烂而凄美地与另一颗大星相撞,那时,或许会是沉默的悄然蔓延,吞噬本就无声的星域,亦或是天地轰鸣般的咆哮与万万数的蝼蚁的悲歌呢?
月栖摇了摇头,只觉自己内心想法荒谬无端,将之尽数抛却了,但他眉宇间的烦闷之色却仍未消去。
烦闷无端而起,挥之不去,但偏偏他的脑海里一片苍白之景,哪有忧心之事可言?
月栖叹息一声,原本枕着脑袋的右臂从脑后抽了出来,向着虚空抓去,似是要抓住什么。
今夜,无月,只有几颗星星固执地亮着。
月栖不由想到了老二哥说的话:“月亮这个东西不过是古人的一个寄托,有月亮要思乡,没月亮也要思乡。月圆人不圆,不舒服;月不圆人亦不圆,还是不舒服;月亮不出来,更不舒服了,连个月亮都没的看,能痛快么?”
我这是想家了?月栖的嘴角微微扬起,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间阔别一年之久的房子。
还有,那两个人。
胸口,突然沉了些许。
那两个人,近来可好呢?
脑海中浮现出两人的相貌来,月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感受了一番自己脸颊的温度后,他沉默着放下了手,长叹了一声,其中却好像没有太多的情绪。
星海无疆,那隐没的万千星辰中,属于他们的星星又在哪里固执地发着光呢?
月栖望着夜空,嘴唇轻轻张开,似乎对着苍茫的夜色低语着什么,除了夜空,又有谁听见了那悄然消逝的低喃呢?
月栖伸向虚空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就像从神秘无垠高处收回到尘世中。
他不再说话,平静得近似冷漠地看着无言沉默的天穹,放下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胸口,摩挲着胸前冰凉的一块玉佩。
玉佩入手冰凉,月栖却觉得很温暖,至少比那藏了无数星辰的夜空更温暖。
月栖望着紫色的夜幕逐渐深沉,那是漆黑的地平线逐渐爬上了幕布的边角,还是华贵的天空终将没入缄默的黑暗中?
他们离开的那时,夜色也是这般迷茫。
如此时,纠缠在天地的宏大中,迷茫而无措,融化为既不是浓郁的紫色,也不是厚重的黑色的诡异晦涩。
其实岂止一年前的离开,他们多少次的离开不都是如此么?
神秘的好似天穹高处的紫色幻影,悄然浮现在尘世里,又化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
原来,他们一直都如此神秘,他们一直都在离开,而他,则一直都在等待。
他,永远是送别的一方。
月栖的眸子愈发黯淡,他眼中倒映的夜色星光也暗了下去。
他早就习惯了等待。
只不过,这一次,他躺在这块草地上,而以前,他都是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唯一不变的是手中轻轻摩挲着的玉佩。
一想起被窝二字,月栖不禁觉得有些冷了。虽是夏季,独属于夜的微凉仍笼罩了这片天地,蝉鸣渐止,风声渐悄,若有若无的凉意渗进大地,浸入高远辽阔的天穹。
此刻,凉意虽浅,却撼动了天地。
月栖抿了抿嘴唇,沉默地感受着空气中的丝丝寒凉,他的手握着玉佩,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抓住。
这时,一阵窸窣声从月栖背后传来,月栖恍若不觉,直至一只白胖的手从黑暗中伸出,重重地拍到他的肩膀上。
月栖身子一震,脸色变了几分,缓缓转过头来,看见的是一张被黑暗分割成两半的人脸,一半惨白,一半漆黑无比,而那道恐怖的分割线,就好似一道狰狞的伤口,默默诉说着一些痛苦的往事。
“你要吓死我啊,杨哥!”月栖苦着脸看着那张圆圆的人脸,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那“阴晴不定”的一张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泉水般清冽的声音从他的唇间缓缓泄出,又在这微凉的夜色中百转千回,婉转着流进月栖的耳朵里。
“你大半夜的溜出来,我还能不管管吗?”
说着,他揽着月栖的肩膀坐了下来,月栖苦笑着缩了缩身子,给他腾了些空处出来。
这一块草地被几颗矮树牢牢地包围着,也不知当初种树者是有意或是无意,好似将这一块小小的空间分隔了出去。
“怎么跑这里来了?”杨哥道。
“睡不着啊。”月栖没有去看那张笑脸,而是望着浩瀚的夜空。
“怎么了?这可是你头一回半夜溜出来啊,失恋了?”杨哥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你看我像是有女朋友的人么?”月栖沉默半晌,低声回应。
“呵呵,好像确实不像啊。”杨哥笑了笑,白白胖胖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究竟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刺激我的?”月栖的眉头皱了皱,似有些无奈。
“当然是来救你的啊,你第一次大半夜溜出寝室,我怕你被邪恶的宿管大爷抓住了一顿严刑逼供,或者是被残忍的保安叔叔带去警卫室,几十分钟后保安叔叔披着衣服抽着烟从警卫室走出来......”杨哥斜着眼,似在思索。
“别说了,友尽。”月栖似气闷地倒在了草地上,嘴角却微微勾起,明亮的眸子看着天上星辰。
杨哥哈哈一笑,捶了捶月栖胸口,并排倒在了月栖旁边。
深邃的夜色掩盖了很多东西,比如那细细的风声,那倦怠的蝉鸣,那些微微颤抖的花骨朵。但是,仍有一些东西是再深邃的夜色也抹不去化不开的,比如今夜杨哥那清澈的笑声,比如少年们青春靓丽的光影。黑暗中,恍惚有太阳的光辉在缓慢而坚定地播散开来,温暖而热切的光芒将入夜的微凉融化为迷蒙的雾气,渐渐弥漫在青春的光影里,让过去的人来人往不再真切。
月栖有时会想,这样清澈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杨哥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身上?说是五大三粗似乎有些过分,但杨哥圆滚滚的身材怎么也和那山间泉水般的嗓音不搭调。
一念至此,月栖道:“杨哥,还记得一年前咱们刚刚见面的时候吗?”
杨哥道:“怎么了?”
月栖道:“那时我刚进寝室,便看见一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胖子站在我床边,我想了想,觉得虽然整理床铺要紧,但还是不要招惹此人,保命要紧,于是默默走开了。当时我还心想,以后的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杨哥的脸上浮现出笑意,道:“我当时见你更是奇怪。当时我正在收拾自己的柜子,看见你带着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走进来,我当时真以为你是混黑道的你知道吗!谁知道是个爱装逼的孩纸,哎哎哎......”
“你YY大帝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是万万不敢在您面前装逼的!”
“不不不,还是您装逼宗宗主更强,小人哪敢在您面前造次?”
“那个,我是装逼宗外门杂役弟子,是扫山门的......”月栖轻咳一声。
“呃......”杨哥有些尴尬,思索一阵,道:“你难道不知道扫地弟子都是最厉害的么!宗主什么的,不过如此,还是您老厉害!”
月栖嘴角抽了抽,料是没有想到杨哥的随机应变能力这么强大,或是被杨哥戳破了扫地弟子的真相,有些尴尬。
若是觉得尴尬,那就抬头望天吧。
月栖抬头望天,浩渺夜空中,仍只有那几颗孤单的星辰遥遥相对,无言沉默。
杨哥也抬头望天,道:“今天的星星挺亮的啊。”
月栖情不自禁道:“因为太少了啊。”
杨哥沉默少顷,微笑道:“你说得有道理。”
“但也可能,是夜太黑了啊。”杨哥胖乎乎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刹那间消逝,就仿佛被黑夜所化的巨口猛然吞噬。
月栖微微侧目,却发现黑暗似乎更浓了,浓得似一层散不开的雾气,笼罩了杨哥的面容,那本和善可亲的脸在此刻变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看不清了......吗?
月栖拍了拍杨哥厚实的肩膀,道:“有点凉了,回吧。”
杨哥笑了笑:“该回了,该回了,不然他们几个怕是要担心了。”
两人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就要离开这片不大的草地。
突然,月栖略显萧瑟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杨哥,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半夜来这儿。”
杨哥壮实的身躯抖了抖。
黑暗仿佛被割裂开了,又似浓郁得化为实质,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月栖没去看杨哥此刻愈发神秘的背影,而是望着夜空。
唯有高远无穷的天穹,才知道他早就来过这里了,早就在这里洒过泪水,在这里品尝过孤独。
那几滴苦涩的泪,此刻埋在那一寸土地上呢?
月栖闭上了眼睛,觉得有什么苦涩的东西胀痛了他的眼睛。
今夜无月。
最是苦人。
最是磨人。
将一颗心零落成泥碾作尘。
月栖睁开眼睛,用力眨了眨,红透了的眼睛直直地盯那几颗闪烁的星辰。
那几颗星辰发着诡异的红光,不像点缀在黑色画布上的红宝石,反而像是露出了丝丝狰狞腥气的血色眸子,在黑暗里冷冷地俯视着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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