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剑动》免费试读_古月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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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折梅雪后

时值隆冬。

未及天亮，谢远复已无睡意。掀开帐子一看，虽门窗尚掩，窗前却印得光辉夺目。少年心下踌躇起来，埋怨定是日出，一面揭起窗屉，往外望去:原来不是日光，竟然是一场大雪，将地面铺了半尺有余，染了一地的白。

睡在外屋的丫鬟阿芸已识得声响，也起了早，进屋伺候谢远复洗漱更衣。阿芸一面帮眼前公子宽衣，一面说道：“少爷，我刚才看了眼，这雪积得不浅，晨间寒气又重，还是改日再练剑吧！”

谢远复披上茄色小袄，笑道：“习武本来就讲究持之以恒，怎么好三心二意呢？况且这院中积雪，我到左近小亭不就行了。”

阿芸抚了抚谢远复衣领上的褶皱，轻笑道：“是啦是啦，京中谁不知道我们谢家小郎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大才的，都说你以后能点个状元呢。不过依我看，按小郎这般努力，今后文武双榜状元也是有可能的了。”

“嘿，你个丫头，不知道听谁嚼舌根，竟然敢调笑起我了，看不我收拾你！”谢远复佯怒，却也不见真收拾这调皮的丫鬟。

要说起这太原谢氏，那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世家。别说甚么侍郎尚书，祖上连宰辅，国公都出了几位。现如今族中谢老爷子又兼着枢密使的职务，行变法之事，风光当真是一时无二了！

这谢远复作为老爷子的孙儿，自然是含着金匙长大的世家公子。不过谢远复倒也算不辱门楣，仅仅十四五岁，就在京城圈中有了不小的才名，倒也不是那些逗鸟走狗的纨绔子弟可比的了。

这边主仆刚练剑回屋，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传了过来。主仆二人往外望去，来人刚至院边，惊鸿一瞥下，当真如一彩衣仙女，踏雪而来。真真惊艳十分！

来者倒也不是别人，正是谢远复的堂妹谢霖。说是堂妹，其实也是偏出了，若论起来两人却是共曾祖父的兄妹。说起来谢霖倒也可怜，本来家居洛阳，本家也算富庶，不曾想前些年中原疫病横行，两个月内，双亲竟然相继染病身亡。这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一下子成了无人照料的孤儿。

好在谢老爷子年早年与谢霖的爷爷颇有交情，听闻惨讯后，便把这孩子接到了京中。这小妮子生得惹人爱怜，加之谢家女丁也少，自然讨得老爷子喜欢。下人们伺候起来也不敢轻慢，倒与本府小姐一般无二。

今日里，谢霖穿了个碧色碎花裙，上面穿着青色撒花大袄，本就仙气十足，又加上她已然发育起来，身形绰约，步态翩翩，一时自然让这主仆二人惊艳了。

不多时，谢霖便带着丫鬟来到了近前，微微万福，脆生生喊道：“远复哥哥好！”谢霖平日里待人和气，私下也读书作画自娱，因此颇对谢远复的脾性，两人关系自然也亲密些。见到谢霖来，谢远复心下一喜，笑道：“妹妹倒有些时日没来，怎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我唤小厮接你去。”

谢霖笑道：“挨得就近，不过半里路程，寒冬腊月何苦又无端辛苦他们。我来是想到梅园的腊梅开了，雪中赏梅，倒也别有一番兴致。所以过来劳烦远复哥哥了。”

故作叹气，谢远复说到：“我道妹妹是挂念我这个做兄长的，谁知道却是要个便宜游园，可气可气！”一边说着，一边佯装惆怅，只逗得三人娇笑。也不过分卖弄，谢远复说道：“晨间练剑，待我换完衣服再来，还请稍等会。”

谢霖自然并无不可，带着丫鬟在一旁略坐歇息。阿芸一边看茶，一边偷瞟着眼前这个小姐，越看越觉得谢霖无论外貌气度都远胜自己，又想到自家小郎身边交际的都应当是这般的贵小姐，心里没来由得涌起一阵酸意。手上一个不注意，竟把茶水溢了出来。

未及阿芸道歉，谢霖出口道：“仔细烫到了手。”阿芸道谢也不是道歉也不是，只讷讷地说声：“省得。”两个字说完，竟然也微红了脸。心下暗道：呸！阿芸啊阿芸，你算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与这些小姐相比，更不该，更不该……不该痴心妄想些什么。

阿芸还在自怨自艾，谢远复已经换好衣裳，倒也不拖沓，便带着三人向着梅园走去。谢家是书香世家，历来恪守低调节俭的原则，山水园林倒弄得颇有雅致。

三人走着，未见其花，阵阵暗香已经袭来了。“真香！”两个丫鬟不住赞叹。谢霖笑道：“嗯，今年香气却是远胜往日，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应当是祥瑞了。”谢远复心下念到，都说胜及则衰，这花香来得这般浓郁，当真是好兆头吗?又不好扰了众人兴致，谢远复嘴上只是应和，心下倒是有些焦躁。

三人往更深处走去，梅树相互掩映，倒别有一番意趣，谢远复心下愁绪渐平，心中突动，说道：“阿芸，我看这有的梅花快要凋了，不如你和旁边这个妹妹一起去房里寻花剪，竹篮这些物事，我们折些花枝来。”

谢霖笑道：“你这少爷当真了不得，倒是唤起我的贴身丫鬟了！”打趣归打趣，两个丫鬟倒是回房寻东西去了。

见到两个丫鬟走远，谢远复轻叹口气，说道：“爷爷近来怕是不太好。”谢霖也面露愁容，轻声道：“是了，前两日我去请安，见爷爷在纸上画着什么，我进来半天他都没察觉。”

谢远复踱步道：“北边依例打秋风，战事不休。南边一群老头子却还为了自己的利益，暗地里使跘子阻挠爷爷改革，爷爷自然头疼万分。更要命的是，前些天听族学先生与我二叔闲谈，说是今年两湖地方水灾，竟然被姓张的那位瞒上不报，如今事态变大，瞒不住了才只得上报，现下已是民不聊生，孤鸿遍野了。”

听到此处，连谢霖这种好脾气的都不由气结，呸道：“这佞臣素日里无灾称灾，贪污赈灾款项，如今国库亏空了，他竟然瞒上不报。别说为人臣子，就是个寻常布衣也不该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谢远复冷笑道：“布衣如何，镇威将军吕大人原来是布衣，却是有血性，为国厮杀的好男儿，那姓张的与他们相比就算玷污了他们，这些个对内玩弄权势，对外阿谀奉承的狗东西……”

“慎言啊，远复哥哥！”

谢远复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把话题又引到别处去了。不多久，两个丫鬟带着东西来了。谢霖接过花剪说道：“你们也都寻些盛花折了，倒别动那些带花苞的，后面人也好看呢。”

于是，这一行四人好好转了小半日，到最后这小姐丫鬟倒都出了微许香汗，几人这才作罢收工，各自回房装饰去了。

第二章 因缘际会

吃罢午饭，阿芸在屋内做着谢远复贴身的针线活，院里两个更小的丫头在那偷着玩骨牌。见如此光景，谢远复也不惊扰他们，只身往府外走去。

看西门的老李头知道自家小少爷每月总会抽出一两日溜出府，只道是少年心性，一向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谢远复见到老人拱了拱手，笑道：“多谢李伯担待了。”老李头欠身说道：“少爷可折煞我啦，不过玩归玩，少爷千万注意安全，只在街上耍耍就罢了，烟花是非之地可万万去不得。”

谢远复微汗，尬声道：“放心，我省得，我省得。”

这位公子哥虽然素有才华，毕竟还是个少年，加上谢家家风极严，他哪里接触这些风月之事，此刻脸上自然挂不住。这种事向来又只会越描越黑的，少年只得快步出府，端地狼狈十分。

出了府门，谢远复倒没有奔着热闹的街市，只见他驾轻就熟地拐过几个街口，进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谢远复走到巷中，四顾无人，对着左墙连敲七下。不过一会儿，这“墙“竟然向里开了。谢远复显然早已知晓这处暗门，闪身进门，只一刻，暗门自关。若是外人看来，真真又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巷了！

你说谢远复一个堂堂谢家公子哥，怎么识得这般门径？这就要从谢远复九岁时说起了：

那年灯节，谢远复毕竟还小，抵不住小厮的教唆，便溜出去赏花灯。那个小厮当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两人玩玩闹闹竟然离街市远了。两人运气也是不好，正碰到四个困顿的泼皮无赖，这几人见谢远复富家公子装扮，身边又只跟着个少年，顿时恶从胆边生，做起拦路抢劫的勾当。

两人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连逃跑都忘了，真真如两只待宰的羔羊。自古无巧不成书，恰此时，一个中年文士翩翩而来，只见他形相清癯，萧疏轩举，身穿青衣直缀，湛然若神。谢远复一下子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连连呼救。

文士听到呼救，不由驻足。几个满脸横肉的地痞见势不对，相继掏出尖刀，为首的指着文士说道：“兀那汉子，快快滚罢，这事只好烂在心里，否则定让你好看！”

谢远复见那文士似书生模样，在几个大汉面前更显得瘦弱，想到这文士是为了自己受这无妄之灾，心下不由得着急万分，叫到：“老伯，你快走吧，仔细受了伤。”一旁小厮听到此处差点要吐血：这小祖宗竟然把救命的人往外推！那文士也不由得多看了谢远复一眼，见他眼神急切，不似作伪，对他人品心性暗暗一赞。

青衣文士倒也没有多看这几个泼皮，不急不慢向谢远复等人走来。几个汉子对视一眼，脸上凶光乍起，提起刀就往文士身上招呼，显然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谢远复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句“小心”还没说出来，就见那文士只似闲庭信步，这几个大汉竟然刀刀落空。几个大汉出手便使了全力，此刻几刀不中，余力难收反伤自身，个个觉得胸闷气短，心知遇到了硬茬子，心下退意大生。

几人正要逃跑之际，见到文士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前，当真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死命往文士身上招呼，也不知空过了多少拳脚，四人累瘫在地上，嘴角鲜血溢出。文士说道：“你们受劲力反噬，脏腑受损，以后便干不了重活了。”语气平淡，却让人深信不疑。

看文士不再找他们的麻烦，几个人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当时几人还没有感觉，心存侥幸，待回家后，几人各自生了场大病，虽不至丢了性命，病后当真虚弱万分，再干不起重活了，更不要说为恶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处按住不表。

且说几个泼皮走后，那文士正要离开，突然见谢远复跪倒在地，只是不起。文士心下了然，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喜你们这些士大夫之家，大多是腐儒，一点胆气也无。”谢远复不卑不亢，激声道：“此话也不对，我谢家四代士大夫，就没有胆怯卖国的人！”

文士神色稍缓，说道：‘原是谢家的公子哥，也难怪有这般赤子心性。“谢远复得到夸奖倒不见喜色，继续问道：”那伯伯能教我武功吗？“青袍文士劝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若是想学强身健体之术，谢家家学就足够了，若是想招式华丽，大出风头那也罢了，抱着这般心态也学不来的。“

谢远复说：“我们大好男儿唯有习武才可以保家卫国！“

“哦，何以见得？

谢远复解释道：“我听叔伯们说了，我们文盛武弛，这才是我们积弱的原因。守着庙堂固然能为国效力，出边疆为将帅，增设武备，守家为国才是最需要的。“

文士声色不由得激昂起来，说道：“说得好，武备松弛，文官庸杂，国家怎能兴盛。听闻谢老爷子在朝中推行变法，那变法条例数十者，倒都是保境安民，发展农事，振奋朝纲的大好事，可惜碰了某些狗官的利益。唉！朝中有此庸官佞臣，不知那太平天下，又要等到何时啊。”言罢，低低地摇了摇头，显然已经是意兴阑珊了。

远复听得此言当即跪下，说道：“还请师父收我，教我经世救国的本领。”。

青衣文士想起往事，惨然笑道：“武功再高，到头还是无用，一人之力又岂能经世救国？”

谢远复只是不起，青衣文士只觉得眼前这孩子颇对自己脾气，自己性情乖张，回首半生，身边至亲好友不过寥寥几人，心中一软，温言道：“也罢，你先起来吧。”谢远复见到事有转机，当即便要叩头拜师。

却见青衣文士袖袍一挥，谢远复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让自己叩不下去。文士肃然说道：“你若学功夫，我教你便是，我最烦这些繁文缛节，烦这些礼仪旧制。你要弄劳什子师徒名分，还是早早一拍两散的好。”

得亏谢远复是个孩童，又听长辈说过，古往今来，凡是有大能力者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只当是这文士有自己的脾性，对于这反礼制的大不韪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要知道这文士的想法放在当时可是十分惊世骇俗了。

这般说定，这一老一少真的成了没有师徒名分的实在师徒了。谢远复每月溜出府也就是为了让文士传授武功，指导进境。谁知道，这一晃竟然已是四五年过去了。那小厮撺掇自家公子出了这等事哪敢上报，加上青衣文士不喜人知，这事自然是烂在了两人肚子里，再无他人知道了。

且说谢远复这次进屋，却见文士端坐上首，神情与往日不同。谢远复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师尊”想来随心所欲，不喜礼法约束，此时端坐上首定是有什么说法。

果然，待谢远复像往常一样见了礼，文士突然开口道：“远复，从你我相遇到如今有多少时日了？”谢远复心下了然，恭敬答道：“承蒙恩师教导，现如今已有近五年光景了!”

那文士沉默片刻说道：“你知道的，我讨厌这些师徒名分的。“

谢远复心下一酸说道：“恩师怕是不日将要离开了吧，我喊恩师怕也呕不了您几日了。”

青衣文士看看这已长开的少年，想到五年里多亏这孩子相伴，感情已深，心下十分不舍，却只作清冷道：“罢了，再过半月我就要往北疆去了，不过是个叫法，也没什么看不开的。”

谢远复心里空了一截，怅然道：“师父当真要走吗？您老年纪已大，不如就呆在京城，将来我为您颐养天年不好吗？”

青衣文士温言道：“我辈之人岂能受儿女情长所困，你自幼就是顶聪明的，又是个极重感情的，这两项本来都是极好的，可若加起来倒不是什么好事，你今后，今后万事都切莫太过较真，不可陷进去了……”

听到自己这清冷师父如此耐心教导自己，谢远复心下不由感伤，直直跪下，头也不抬。

青衣文士没有子嗣，这些年就把谢远复当作自己半个孩子教导，见他拜倒，终究动了情，沉默半晌才掩住悲意，强笑道：“还有不短时日呢，我今天找你可是有正事和你说……”

若说正事如何，且列位看官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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