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野史》——庄子徐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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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暗投明遭反戮 日月通光定断松

仲秋时节，枯落的坠叶给这冀泗城擦上一份残色;观望整个冀泗，除了绕枝盘旋吱嘎乱叫的三两只乌鸦还在躁动外，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机。街上行人稀少，即使有一两支小型的商帮从城中略过，但从这群人紧张而又不宁的神情中也能看出这城中的些许端倪。

没错，这颓败的冀泗城中，的确暗藏玄机。

城南一角空关许久的宅邸。

“大哥，此次赴会，定将是危机重重，”肩宽体壮的甲胄男子拱手伏地，背后两杆长刀交叉悬在双肩上，在阴暗的空间里浮过星星反光，“还是请大哥三思而后行，砍刀帮的命运，可全担在大哥肩上啊！”

男子对面，一名并不强壮但骨骼惊奇、剑眉星目，从身幅看来略有体虚的中年人背对着他，许久缓缓叹出一口气，“大当家请我，我怎能不去……”转过身来，看着仍伏地不起的男子，“况且，如不趋约，不知他们又会干出什么样的暴行……虽然那冀泗知州王武文与我不共戴天，但冀泗的百姓与我张日月还是恩义难断的，决不能再让三刀山为请我上山而残害苍生了。”

男子一惊猛然抬头，目光与大哥相对，竟发现大哥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意蕴，这目光甚至让自己把欲言之语都尽数憋了回去。

“那么大哥……”

“我意已决，”张日月错开男子的目光，望向不远处倚在破裂门框旁一身短打劲装的青年，沉闷的日光从门外泄下，将青年一半的身姿笼在其中。“明日就出发，千硕，你与我同去;切记带上几个弟兄，还有酒肉等宴礼;青云，和其余弟兄留在冀泗，要料理好帮派事务……快起来吧青云。”

“属下听命！”这个叫孟青云的男子站立起来，刀柄打在肩甲上发出低沉的声响，“能得到大哥的信任是属下的荣幸。”

“好了青云，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变不了那一身官府气息，不过大哥很中意。”张日月微笑着彳亍到孟青云面前，捶了捶他的胸口，“哪像我们这帮曾经的山上人……不过千硕是个例外。”

“大哥见外了。”孟青云也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倚在门外的王千硕终于踏进府邸，边走边双手拍落身上的拂尘，“行了大哥，不要一看到孟师兄就谈到我，千硕与他人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两样？哈哈哈哈……”

王千硕这人的确与众不同，甚至可以称作一枝独秀;当年他母亲被官兵欺压而死，只身一人拖着柄生锈的柴刀上山入伙;大当家吴爷见他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便刻意刁难他，叫他下山提个当兵的脑袋回来，不然就提着自己的回来。没想到三天之后王千硕真的左手拎刀右手拎个长辫子脑袋满身是血地回来了，吴爷甚是欢喜，就让他当了张日月的贴身随从。平日里每逢练功他都是最勤快的一个，只是与其他弟兄不同，王千硕喜欢独自一人在角落苦练，从不热衷于切磋斗艺;每逢下山劫镖，他总会冲到行伍的最前面，而且，只杀镖师，不杀商人。这些张日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尽管有些触犯三刀山的规矩，但张日月相中他这副“凊高”模样，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另外，自从张日月弃暗投明擅自带着手下人离了三刀山，在冀泗南立了砍刀帮名号以来，千硕从一而终地跟在他身边，从未说过半句谗言。

王千硕走到二人面前拱了拱手，随后面向张日月道：“大哥的吩咐，千硕定会安排妥当，不过...千硕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请大哥听我一句劝，明日动身时带上断松刀。千硕想，三刀山历来以刀认主，只要大哥有断松刀在身，就仍有三刀山二当家的资格，想必他们就是怀歹心也没有敢动大当家的胆;假使有什幺不测，千硕定当在第一时间取了他们的性命。”

“唉，千硕所讲也不无道理...”张日月皱起眉头，“可这断松刀，大哥是真的不想再动了……”

府邸正堂上，雕纹香炉旁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檀木长匣;长匣用黑布包裹，因每天都有人打理所以并不显得老旧;这匣中放着的，便是二人口中的断松刀。此刀长有一臂，重约三十六斤，通体乌黑，刀柄末端用精铜镶得“断松”二字，挥动起来似能听到风穿松林之声;刀口锋利，能力断十二劲松而不钝，由此得名断松刀。

至于张日月不愿再佩此刀的原因，乃是身为曾经的二当家，他动了三位当家以血为誓立下的规矩：

【残害自家兄弟者，以本人刀腰斩】

身为二当家也是不少领略过这种场面的：取桎梏锁了手脚，推至寨子中祭天拜地的台子上，先用曜日鞭打得皮开肉绽;随后又上来两人，一人按住身体使得无法动弹，另一人拎起自己曾经用来砍杀劫椋大刀对准腰部，下一秒，咔!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得台子上红殷殷一片。整个过程中三位当家全部在场，当然也少不了那台上撕心裂肺的哭嚎。如今逃离了这三刀山，那些人自然斩不得他;但不久前大当家传信说要与自己冰释前嫌，但张日月因疑有诈回绝了邀请——可没想到，第二天三刀山集体下山杀戮冀泗城五十户百姓，随后派了个断腿的青年通报张日月：旬日后大当家再请，若再不趋会，下山屠城！

好一个恶毒的大当家！想到这里，张日月不禁双拳紧握青筋暴涨，突然脑中一阵金星闪烁，身体也随之无力地跌坐在八仙桌旁的木椅上;还好半个时辰前他吩咐让孟、王二人前去准备了，不然让他人看见自己这般虚弱，恐怕会让整个砍刀帮心神不宁;刚刚有个规模就得知帮主身体抱恙，如果让其他帮派听闻到，那还了的！

说起砍刀帮，这其中也少不了冀泗百姓的功德;砍刀帮最初落户冀泗城南时，只是一个仅有几十人的小户，甚至连帮派都称不上;那时又逢冀泗知州王武文率众巡城，名为巡城，实为暗中勒索百姓，交不足银两的人家，都被强行发配到外城服徭役。王武文听说三刀山的二当家金盆洗手下山在城南立了砍刀帮，就心怀不轨地前去拜访;当看到砍刀帮只有区区几十人时，王武文邪魅地一笑，派了十个官兵前去闹事。结果可想而知，十个人鼻青脸肿地爬了回来，王武文以此为契机，下令大肆证讨砍刀帮。张日月本以为自己的心血将毁于一旦，可不曾想，冀泗的百姓听闻有人公然站出来反对官府，纷纷加入砍刀帮，王武文也就此失去了原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能力，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谁能猜不到王武文心中无尽的贪欲？

“既然冀泗百姓施恩于我，我当然也要尽一人之能……大当家还真是握住我的把柄了。”张日月无奈地苦笑，同时用二指磨挲手中断松刀的刀身。

“你会原谅我吗？”

断松刀不会回答，只是从刀刃上掠过一道阴暗的光。

秋叶林唐突再遇 三刀山又起波澜

清晨，旭日未升。

城郊。

张日月身披黑袍，身后跟着孟青云与两个砍刀帮帮众，正不紧不慢地稳步踏过护城河——尽管冀泗城所有城门都被吏兵把守，但这些人大都好吃懒做，而且早就被砍刀帮人打点了银两;所以，王武文口中的“天罗地网”，实际上形同虚设，只需砍刀帮人换身行头，便能涉足于冀泗城的每一寸角落。

远远望去就能看到一行人影;缓缓走近，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正是王千硕等人。此时的王千硕俨然如一个樵夫，手里拿着副旧扁担悠哉悠哉地晃着，隐约能看到背后柴刀的一角。说是柴刀，实为杀人不沾血的砍刀。见大哥已至，王千硕也就收起了看似漫不经心的身调。未等张日月开囗，他眼神不经意地一瞥，随后微微一笑：

“好大哥，果真听从了千硕的建议，千硕佩服大哥！所需物件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大哥过目。”

“免了，”张日月放心地摆摆手，回过身来注视着缄默不语的孟青云，“青云，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打理好帮派的事务，砍刀帮刚刚建成个规模，决不能因为大哥离开而让帮内人心惶惶啊。如果有人违逆帮规，你就顺承大哥的意愿，该惩治就惩治，决不能心慈手软。”

“青云听命，”孟青云双手抱拳与肩齐平，“大哥的吩咐，青云一定全力相办，决不会让大哥操心;放心吧大哥，您一定会平安无事地从三刀山回来的，到时候属……青云会带着全部兄弟为大哥接风洗尘！”

“哈哈哈哈！”张日月大笑几声，随后望向天空，“行了，时辰已到;千硕，让兄弟们挑起行头出发！青云，带着兄弟回去吧，若有什么情形切记等着大哥回来向我禀报。”

“听命，大哥保重！”孟青云身后两名帮众也非常知趣地抱拳呐喊：“大哥保重！”

十几号人分为两拨，一少拨人循原路折回冀泗，而另一拨人，在缓缓走出一段路后，隐没于逐渐拢起的山丘之中。

随着太阳升起，张日月一行人终于进入了三刀山的势力范围，这里的路开始变得狭窄，脚边的荒草愈发杂乱;再往前走，身旁的树木也多了起来，虽时至仲秋，这山中的阔叶树依旧黄叶满枝，无数的枯叶挂在枝头，毫无掉落的势头。

张日月左手在外，右手隐没于黑袍之中紧紧握着断松刀的刀柄，即便天气凉爽，额头上也罩着薄薄一层汗珠;王千硕走在张日月斜前方，手中的扁担则甩给了弟兄们，这四五个弟兄也分别挑着不同的物件，腰上都别了把或长或短的砍刀，丝毫不肯减缓脚下的步伐。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深晓，曾经他们就是踩着这条密林小道像离弦箭般头也不回地下了三刀山，而如今再度归来，等待他们的，应该不会是现在这一山人的善相。正所谓“无网不下海，无刀不入林”，这大林子中，若真有人欲取己性命，叫上几个弓箭手，到时候一声令下，林子深处倏地钻出几枚暗箭，量你是八臂哪吒也难逃此劫。

不过看起来他们并不急于索自己的性命，一路上别说看见个山贼，就是鸟雀之类的林中小兽也不见踪影，林中除了这一行人发出的扰动之外，简直静谧得诡异。莫非……这三刀山的人都做鬼去了？

终于，约莫又行进了小半时辰，转过一个山包之后，队伍最前面的王千硕一眼望见百步之外三三两两聚为一群的小喽啰，估计着约有二三十号。“大哥……”王千硕回头，示意张日月停步观望。身后挑着行头的砍刀帮帮众们也止住了脚步，看来不知是进是退才好。

“走，会会他们，让他们通报大当家我张日月来了！”王千硕等人看着张日月势在必得的神情，向前缓行如闲庭信步一般，这才如同吃了定心丸，紧紧跟上走在张日月周围。

直至走到那群喽啰面前，一个眼尖的才发觉有不速之客，他大声嚎叫，众人犹如挨了个晴天霹雳一般跳将起来，纷纷发现有人接近，于是解下身后的刀棍握在手中，跑上前去将面前几人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喽啰们，张日月轻蔑地一笑，伸出左手指着其中一个傻大个;

“去，把你们头头叫过来！”

众喽啰都傻了眼;面前这黑袍汉子好大的胆子，平日里都是他们指着别人叫骂，哪有被一外人使唤的道理，反了不成！

没等那大个喽啰反应，从群中钻出个头目样东瓜一般的人，骂骂咧咧地叫唤着:“他妈的谁呀，好大的胆子，敢在三刀山的山头撒野？！看着你丫的架势不小啊，报上姓名来！”

“砍刀帮帮主张日月，来应你们大当家的场子。”

场面顿时炸了锅，都听说这位二当家又要回来，没想到让自己给碰上了！一时间众人喧嚣如潮水，但很快就被喽啰头目骂了下去，“都别嚷！别嚷！既然你...说你是砍刀帮的帮主……”东瓜头目眯起双眼，抬头盯着一动不动的张日月，又把眼神移到斜后边的王千硕脸上，“说，你是什么来头！”

“砍刀帮的第一代弟子，王千硕;怎么，不认得了？”

形势再度失控，甚至连东瓜头目都猛然瞪大了双眼;不错，对于他们这帮巡山的小喽啰来说，一个年头里能有幸多看三位当家几眼实属不易，而对当家手下的随从他们可是崇拜万分，但也只是可触不可及。可以说，平日里当家们下的命令，往往没有随从的吩咐好使;现在这二当家和他手下的随从都站在目己眼前，怎么能不令人惊讶呢！

而且，纵使他人不记得，这为首的头目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去年重九他私吞了从山下商帮掠来的锡兰银盏，不久二当家底下一个姓王的随从清点时发觉不对下去巡查，不出半日便把他揪了出来，紧接着，这个姓王的按照规矩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五十火燎棍，打得他一个月里动不得身子;现在看来，那个打得他小命不保的随从，正真真切切地在三步之距内注视着他!

这下用不着头目吩咐，众喽啰争先恐后地迎上去帮着砍刀帮人挑了担子，没捞着担子的也自觉排为两列立在张日月左右，将反而感到不惯的两人护在中央。那头目也唯恐失了颜面，大声呵斥身边众人：“停，别嚷嚷了！都给我把二位爷还有诸位弟兄伺候好了，待回去老子向大统领给你们美言几句，让你们也过点儿舒坦日子，快走！”

“大当家手底下的...”张日月与王千硕对视几眼，二人不约而同地笑笑，随着一帮人赶赴三刀山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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