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虚天涯》免费试读_i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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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要结婚了

正庆幸终于从沙丁鱼罐头般的901公交里汹涌而出仿佛重见天日时，李牧甲才发现外面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夹杂着冰碴子，冷冷地打在脸上，还真他娘的疼。浑身上下打个哆嗦，裹紧身上拉链死活拉不上去的长款呢子风衣，快步穿进巷子里。

艰难地爬上六楼，哆哆嗦嗦摸遍身上所有口袋，最后终于在皮包里翻出了钥匙......开门，扔包，甩衣服，身子一倒，浑身陷进比他的铁架床软和多的沙发里，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左手从口袋里摸出剩着的半包玉溪，弹出一根1956经典版的红塔山，右手拨开好似下午就已经没油的zippo。不信邪的连搓了十几下，直到手指头开始抗议。叹口气，起身进卧室，用床头柜上的打火机点着。然后缩回沙发里，狠狠地抽了一口。

烟在肺里闷了好久，轻轻地吐出来，静静飘动，缭绕在眼前。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惬意的时刻，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浸在温和的培养基中，静静沉思，不被外界环境所扰。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渺小，如天地浩渺中一叶扁舟。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伟大，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像自己这样的人在看不到的地方踏实工作、默默苦干。真是民族的脊梁，华夏复兴的希望啊……更多的时候却是像现在这样，什么也没想，静静地发着呆。

然而一声不合时宜的“嘟嘟”声打破了寂寞的屋子，身子也不由震了一下，积蓄已久的烟灰很不客气的一头栽在他酒红色的美邦毛衣上。赶忙起身胡乱拨弄了下，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嘴角不自觉悬起一道并不美妙的弧度。划拉向接听键，走到窗边。

“哎呦，惠哥，刚才着急接您老的电话，这不长眼的烟头把我新买的毛衣都烫了个洞，这大冬天的，我可就这一件衣服啊，您老可得为我做主啊！”

“抽死你得了。老娘就是抽风才会给你寄烟。”

作为李牧甲唯一的异性哥们，张惠算是完全没有一点淑女架子，简直比爷们还爷们，整体骂骂咧咧，好像看谁都不顺眼。

“呵呵”，李牧甲悻悻然陪笑道，这姑奶奶可惹不起。

“那大哥，我这毛衣...晋州这边可下雪了，老大了，呼呼地。”

“知道了，老娘真成你娘了呵。”

听着电话那边故作姿态的嗤笑声，李牧甲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暖意。想当年张大小姐一张嘴几句话就把闯进校园要揍他的小混混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那端的是豪气云天、霸道蛮横。事后他就叫她大哥了，还告诉她叫一声大哥，一生都是大哥。富二代千金大小姐还真就被罩着他为所欲为，好歹再没挨过揍。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服不行。

窗外市井喧嚣，霓虹魅惑，李牧甲望向窗外，天空黑沉沉不见星光，悄无声迹的雪花在灯光交汇中随风飞舞，白里透着红，好似心底藏着的一道曼妙倩影，引来丝丝痛楚。

“七年了都”，他呢喃道。

晃晃脑袋，苦涩地笑了笑。

电话那边少见的长久无声。有些奇怪平时呱噪的张大小姐今天怎么不说话了，正要开口打破这该死的沉默。对面传来淡淡的一句话。

“我要结婚了”。

他刚要张开的嘴唇就那么僵住，像案板上望着旁边菜刀发呆的鲤鱼。长久的沉默。

“咋了，老娘要结婚了。李大少爷不乐意？”

李牧甲赶忙回过神来。

“哪敢哪敢，这不寻思哪家小子祖坟冒青烟，能入我惠哥的法眼。”

“就这？”

“我惠哥风姿绰约、冠绝古今，便宜那小子了。”

“是挺便宜的，你接着说。”

“我惠哥聪明机智美丽大方还死萌死萌哒。”

“还有么？”

“必须有啊，我惠哥......”

“唉得了得了，我挂了。”

“嘟嘟”声响起，又很快消散在空荡荡的小房子里。李牧甲点燃一根烟，看着眼圈缓缓触到冰冷的窗户上，很快便消散成雾。

张惠从不说假话，她既然说要结婚，那就肯定是要结婚了。打电话给自己想听些什么，他知道。但是知道有什么用，难不成他还能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星爷都说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要他这妖怪来反对？有些话不说开，大家都相安无事，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好；说开了，可就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了。

人都是自私的，李牧甲这时候才发现他一直是个很自私的人。可又有几个不自私的人？古代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佳丽三千，虽然不能亲力亲为，也容不得头山沾一点绿啊！要不然哪来那么多阉人。

她结婚了，那他以后敲诈谁，欺负谁去？她结婚了，那她以后喝醉酒还好意思打电话缠着她唱歌听吗？她结婚了，那他的烟，他的毛衣还有着落吗？

除了这个，他其实更担心她要嫁人的初衷是什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真的找到自己的归宿了？又真的打算“宜其室家”吗？

咸吃萝卜淡操心。

窗外传来簌簌的风声，雪，越下越大。

他忽然想起她无数的优点，典型的河东美女，身材高挑，柳眉细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的自然、美的天成。最重要的是，会给他挑衣服，陪他喝酒，听他吹牛逼。这么完美的女人咋就要嫁人了啊！

可他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吗？有，可是一点没有那方面的。有些女人，不管再妩媚，可就是不会让人产生什么邪恶的想法。比如Angel baby 、孙俪，不是说他们不够好看，要说好看，柳岩真的特别好看吗？不还是积累了一大堆“球迷”？也许你会说那是因为“胸器”逼人。可你换成四十多岁的许晴，不还是会让人“肃然起敬”？

张惠就是那种让他不会有抱起来扔床上的冲动的女人。就像他叫她大哥，是真的把她当哥们。

心乱如麻。窗传传来一声狗吠。有些狗真的很讨厌，它白天不叫唤，就挑夜深人静两三点睡不着的时候叫个不停！一只叫，还会有一群“狗友”跟着一起起哄。吵的他总想拿把菜刀下去剁了吃狗肉。

夜深了，李牧甲没来由想起曾参那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记不全。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朋友

李牧甲躺在拥挤的小床上，堆满了闲书、衣服和袜子，两只胳膊架着后脑勺，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一团的屋子。他不喜欢开灯，其实也不喜欢黑夜，不开灯的黑夜却觉得很舒适，也说不清为什么。不过就像想不通好多事情，不想就是了。他总觉得，做人人嘛，凑合过就行。像他今年都27周岁了，普通高校历史讲师。没房没车没对象，孑然一身，一周糊弄四五节课，月薪2000-3000千，存款4672.15，不也照样还活着？

孤枕听风雪，明朝品豆花。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忽然又想到下这么大的雪，明天卖豆花的老太太是不是不出来摆摊了。不出来也好，虽说自己贪恋那碗热气腾腾、味道板正的豆腐脑，但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是身体要紧。

他又想起了张惠，这哥们经常大老远赶过来，说是怕他死了都没人收尸。来了后总是先骂一遍这屋子咋又成狗窝了？然后就开始收拾，说是收拾屋子其实基本上就是扔东西，脏袜子，破床单，烟灰缸，垃圾袋，统统扔掉，看的他一阵肉疼。然后叫几个钟点工把里里外外再清理一遍。每次李牧甲都感慨张大小姐要是当个包工头准能发大财。张惠则骂骂咧咧，瞪着那个假装正经危坐看闲书的家伙。

记得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她瞪大的瞳孔就没收缩过，推积如山的衣服，随意聚拢的垃圾袋。乱七八糟的书、烟盒、酒瓶，零食、药...还有那个穿着hello Kitty大裤衩光着膀子睡眼惺忪揉眼睛的李牧甲。

张惠一边扔一边骂，李牧甲一副你骂你的，我就当没听见的狗皮膏药德行。舒舒服服倒在沙发里，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百年孤独》，翘着二郎腿自得其乐地翻着。当他眼角余光看见张惠正弯腰凑近地上那满盆的臭袜子时，暗道一声不好，正要出声出言提醒时，就看到张惠猛的直起腰，转过身深呼一口，差点没背过气去，捂着鼻子恶狠狠地爆发了。

“他她妈袜子不能天天洗吗？攒一堆臭袜子能卖钱啊？不嫌臭啊？熏死老娘了！”

李牧甲淡定地回道：

“我穿到倒数第二双就开始洗了，你想啊，要是天气凉第二天干不了咋整？男人嘛，要学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留有余地，这样才是优秀的男人！”

结果就看到一只蓝灰色篮球袜子飞了过来，那叫一个稳准狠，赶忙拿书挡了一下，贱兮兮地笑道：

“打不着打不着！”

然后就看到十几双袜子如乌云般划过长空，眼花缭乱，夹杂着丝丝气味，一股脑儿倾斜在李牧甲头顶。让他感叹果然不能得罪女人啊！张惠看着他哀怨的眼神，嘴角偷偷悬起一道美妙的弧度，却极力板起脸忍住，煞是可爱。李牧甲无奈道：

“想笑就笑吧，兜的不累啊。”

继而就听到张惠豪爽的笑声，笑的前仰后翻，扶着腰肢揉着肚子，边笑边咳，眼泪都快咳出来了。笑着笑着，倏然转身快步跑进卧室，趴在床上，拿枕头蒙住脸，悄然无声。

她知道他不开心，她不希望他不开心，可她看到他凌乱的生活，她就是难受，就是心疼。

李牧甲犹豫了下，还是起身慢慢走过门口，听着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声，轻轻叹了口气，轻掩上门，走了出去。

李牧甲又想起很多别的事情，很多大学时候的事情，想起那个沉迷于炒股的上铺敬尧，当时指着电脑上红绿交叉的折线图，眼神炽热，豪气云天对他说道：

“诺，世界上最美最贵的图，就是K线图了。要是有一天你听说世界上出了个不叫巴菲特的股神，不用猜，那一定就是我了。”

“到时候，我带你吃最好的肉，喝最贵的酒，开最豪的车，嫖最美的妓。”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炒出了一片天地，过着向往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快活生活。

他想起宿舍那个搂着篮球就好像搂着媳妇的傻大个徐瑶，记得他身披24号球衣率领校队打败东北王京华大学时震臂狂呼仰天长啸的场景，像极了10年成功复仇凯尔特人的科比布兰恩特。希望他能实现自己进军NBA的梦想。

还有那个喜欢卖弄风月、自号平身最喜谈情，说爱，骗炮的娘炮胡玉树。也不知道他又祸害了多少良家小姑娘。

三个人，是他这个木讷的人为数不多的朋友，或者说兄弟。

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

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七年了。

不知道你们过的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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