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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分离
长江流入中下游,经大别山境内,有一条支流,溯河而上,进入重山莽莽之中,河面开始逐渐变窄。在百余公里处逐渐分成两个支流,望东去的支流名叫东河,沿河而上,河道逐渐变成了小溪。在东河的乡村,靠东边山脚处,陈中明正在一畦坡地上除草。
这时路边走过来本村的陈节,招呼说:“陈哥,上村的虎子在盖楼房,我去看看,听说他这两年去了城市,在建筑工地干活,挣了不少钱,现在靠种地已经不行了!”
陈中明放下手中的锄头,站起来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我也听说了,我也想出去,但家里孩子小丢不下。”
“你出去挣钱,你老婆在家带孩子,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我过几个月也准备出去”陈节说完就摆手离开了。
陈中明扛着锄头缓步回家,山区平地很少,能用于耕种的土地分散在山坳,河边,溪谷。各家住房也是稀疏零落的分布在适宜生长农作物的旁边。在当地农村大多都是这样的,陈中明的家是在半山腰南面的一处偏僻孤零的房子,青砖瓦屋,从中间大门进去是堂屋,左右是卧室,东边朝北是厨房、朝西的是杂物间。房前是用木桩连结起来的围墙形成的小院。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家,烧柴禾的土灶台,饭桌斑驳的油漆面因年代久远而发黑,桌面露出两处半厘米宽的木板拼接逢。四只长条凳子,两把小靠椅。两间卧室除了床和衣柜别无它物,靠西边后面的披屋堆放农具柴禾。照明是钨丝灯泡,没有其它家用电器。在这重山叠岭之中阻隔了现代的工业文明,陈中明从没有走出过这大山。依靠贫瘠的三亩梯田和坡地,收成一家的口粮,遇上水旱之年,收成不足以填饱肚子。陈中明想着拮据的家庭,也曾经有了外出的打算,但是却舍不得离开两个年幼可爱的孩子。
陈中明进得屋来,六岁的女儿芸梦,四岁的儿子云扬看爸爸回来了,高兴的跑过来,争抢着要抱抱。陈中明顾不上疲倦,一连抱起两个孩子来到厨房,问:“妈妈呢?”
芸梦回答:“妈妈在屋后的菜园里摘菜。”三人来到屋后,沿着小径上到山谷中的菜园,两个孩子看到妈妈,就挣脱着跑到陆宇琳身边,芸梦帮着摘菜。
陈中明抱着云扬、宇琳和芸梦提着菜篮高兴的回家。宇琳要做晚饭了,可是芸梦还缠着要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爸爸做老鹰捉,芸梦云扬依次抓紧前面人背后的上衣躲在妈妈身后,“小鸡”云扬总是被捉住;后来换成妈妈当老鹰,爸爸在前,云扬居中,芸梦当“小鸡”,由于芸梦更灵巧这样总不容易被捉到。小院传来欢乐祥和的笑声。
游戏结束,宇琳生火做饭,老式灶台烟雾弥漫,陈中明到堂屋讲故事给俩孩子听。到了晚饭时间,桌上是大蒜、青菜汤和咸白菜。俩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宇琳说:“村子陈晓亮生了女儿,让这星期天去喝喜酒,要包红包,家里没有钱了,要么明天你去赶集,把家里留着自己喝的茶叶和干萝卜丝去卖了。”
陈中明说:“要么我现在出去打工?我今天碰到陈节说上村的虎子在依江市混得不错,两年就回来盖上了楼房!陈节准备过几个月也去”
宇琳有些担忧,在农村都是女人带孩子,种点自家吃的小菜,田地的主要农活都是依靠男人,还有亲朋邻居和同村的红白喜事需要帮忙的,我一个女人如何应付得了。于是有些忧虑的说:“虎子的爸妈健在,能帮着带孩子,可是我们孩子爷爷奶奶都过世了,你一走,就我一个大人在家,孩子还丢不开,又是农活等一堆事,我怕做不了!而且陈节会一些木工活,平时在村里给人家修修桌椅什么的,他在外面也算是有手艺的人,你什么都不会,你出去能行?”
陈中明说:“我也知道我要是出去打工,路途遥远,据说一年才能回来一次,家里事情全落在你身上,即使带两个孩就已经够辛苦了。可是我们田地又少又瘦,这两年又干旱。眼看孩子一天天长大,开销也会越来越大,不出去挣钱,总是过着这捉襟见肘的生活。”
在农村生活,要随礼的地方很多,搞不明白,七大姑八大姨拉的拽的都是亲戚,想到这些宇琳就要抓狂,可农村讲究礼尚往来,按道理包出去的这些人情的钱款迟早又都会还回来的,可这些钱就在当时大吃大喝掉了,并没有落入口袋里。每到要随礼的时候,就得另拿钱出来。只能在生活中节约。宇琳是个小女人,不奢求生活的富足,只希望一家人能天天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行了,于是说:“我担心一个人在家带不好孩子,你还是不能出去,我们走一步看一步。”陈中明只好不再坚持。”
在收拾明天去赶集的东西,芸梦好奇的问:“爸爸,你要干嘛呀?”
陈中明回答说:“明天去赶集。”
“可以玩滑滑梯吗?那我也要去。”
“我是到集市上卖东西,带不了你。”
芸梦撒起娇来吵着也要跟着去,陈中明只好让芸梦去和妈妈商议,如果同意,必须大家一起去。芸梦又来问妈妈,妈妈先是不同意,后来拗不过,只得同意明天一家人都去赶集。
晚上芸梦兴奋的睡不着,临近午夜才开始进入梦乡。次日一早,一家人收拾好东西出发。陈中明背着竹筐,牵着芸梦;宇琳背着云扬,沿着崎岖的山路步行,有些地方被山洪冲垮,陈中明便停下来扶着宇琳和孩子小心翼翼的通过。翻过两座山坳下了牌坊岭到了平坦的河岸。一家人坐下休息。芸梦一心要玩滑滑梯。催着赶路。沿着河岸走约一公里多,便到了东河镇集市。集市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农副产品、手工艺品、生活用品应有尽有。陈中明找到一块空地放下竹筐。来的商贩都在拼命压价。半个小时过去了,宇琳问:“怎么还不出手,孩子都等急了?”
陈中明回答:“等会再看看,现在价格太低了,也许到中午价格会好一点。”
临近中午,茶叶和萝卜丝都卖完了,一家四口来到一个小吃店吃午餐。芸梦最爱吃这家店的和州煎饼。吃过午餐,一家人来到儿童游乐区,芸梦和云扬都很激动,在迷宫、滑滑梯,海洋球里玩的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接近两个小时了,可是芸梦云扬不愿意走,宇琳只好妥协,让再玩十分钟。可是时间到了俩孩子还是不愿走,在宇琳再次妥协后,俩孩子才恋恋不舍出来换鞋子离开。
刚出来,大家被不远处的锣鼓声吸引了过去,原来这里是新开的一家幼儿园做宣传。陈中明想只有城里才有。在这偏远的小镇幼儿园算很稀罕的。夫妻二人去咨询,工作人员说:“到下半年九月一日开始上课,现在就可以报名:一学期保教费八百元,包中餐,早晚家长接送。”陈中明觉得贵了。工作人员解释说:“这算便宜的啦,县城要一千多,大城市都要好几千。”
幼儿园是临街门面,面积不大,后面是教室,前面比较狭小,操场还占据着一半的人行道,墙上绘有卡通图案。芸梦看着里面的小滑滑梯,问:“爸爸,我和弟弟可以在这里上学吗?”
陈中明苦笑着点点头,心里想着我们目前凑不齐学费,即使解决了学费,离家那么远,接送问题也没有办法解决。
旁边有一家照相馆,一家四口拍了全家福,芸梦笑逐颜开,用手指对着镜头做了个V的手势。
回家的路上,芸梦一路有说有笑,只有宇琳夫妻郁郁不乐,还得做出高兴的样子回答芸梦云扬提出的各种奇怪的问题。
夜晚,陈中明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发声说:“我看我还是出去打工,挣些钱回来,解决目前窘境?”
宇琳沉默着,一家人在家团团圆圆享受天伦之乐固然是好,但在沉重的经济压力面前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看来只有分离才是解决现实问题的唯一办法。良久,宇琳说:“那你出去看看吧,不行你就回来。”陈中明抱紧宇琳说:“我明天就去找虎子家要地址和电话号码。”
一周后,天不亮,陈中明准备好洗换衣物,棉被、干粮和路费,宇琳把芸梦云扬从睡梦中弄醒,简单洗漱后,一家人便出发了,准备在七点半前去镇上,赶上去县城最早的班车。陈中明没有出过远门,要一个多小时车程到县城,再转车还要两个小时到长江码头,然后改水路要十个多小时才能到依江市,找到虎子预计要到明天上午。陈中明心里有些忐忑,但怕说出来会加重宇琳的心理负担。为了缓解离别的辛酸,一路上陈中明找些轻松快乐的话题。到达东河镇的时候才六点钟,一家人简单的吃了早点,陈中明在菜市场用路费买了一斤冻鸡腿让宇琳带回去给孩子们当菜。
一家人来到路边汽车停靠站的站牌下,一会功夫,车子到了,陈中明抱吻了芸梦云扬便上了车,回头说再见,带好孩子,宇琳噙着泪挥手说:“路上小心!”汽车开动了,这时芸梦似乎明白过来,伸出双手跟着汽车后面去追赶爸爸,哭喊着:“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宇琳一只手抱紧云扬,快步上前抓住芸梦,蹲下身来抱住她,芸梦还想挣脱,哭喊着我要爸爸。陈中明从车窗看到这一幕,恋恋不舍,小跑到汽车后排,隔着玻璃向后方招手。可是汽车渐行渐远,直至模糊,消失。
汽车沿着泥沙路面在重山莽莽中颠簸穿行,状如蛇形的弯道一个接一个。陈中明身体也随着车身来回晃荡。刚才女儿要追上来的那一幕总是浮现在眼前,想着总是有些心酸。下决心要在外面好好的挣钱,让全家人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结束这种离别的痛苦。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到达县城的车站,陈中明匆匆的上了开往长江码头的汽车,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陈中明就坐到行李上,好在现在是柏油路面,车子平稳性好很多,边上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旁若无人的用本地独有的方言在交谈,不时还有孩子的吵闹声。陈中明晕晕乎乎的靠在座椅的侧面睡着了。当醒来的时候,汽车已经驶入了平原地带,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一望无际的田野,这对于长期生活在大山的人来说,这景象和小块的梯田相比实在壮观,能有这么多田地,根本不用发愁吃穿和用度。
到了码头,陈中明买好到依江市的最便宜的散席票,看了码头上的嵌入式大钟,还要两个小时船才会到达。现在已过午后,在候船室里,用炒米当午餐。在经过漫长的等候,陈中明上船了。客轮有四层楼那么高,吃喝玩乐的设施应有尽有。陈中明是散席票,没有铺位,就在底层的船舱中找个空位坐下来,把被子摊开,准备晚上在甲板上睡觉。底层船舱接近引擎,轰鸣声让人难以忍受。陈中明漫步来到船头:斜阳下,江风拂面,丝丝凉意。船头激起的一阵阵波浪向船尾两旁靠拢,形成长长的雪白色的水花带。
夜里三点钟,随着深沉悠长的汽笛声,轮船渐渐靠岸,依江市到了。只见高楼林立,无数灯光点亮着眼前的这个城市。陈中明随着人流走出码头,在昏黄的路灯下,茫然四顾,感到迷茫与无助。在公交站牌下,看到早班车是6:30分。不时有宾馆拉客的上来搭话,陈中明舍不得花钱,把行李拿到候船室,靠在长椅上迷迷糊糊中眯眼浅睡。
早晨,陈中明乘坐12路公交车,按照地址找到那个叫松园小区的建筑工地时候,却没有找到虎子,听门卫老伯说:“这个工地一个月前就结束了、等着验收交付,也不知道这个叫陈虎的搬到哪个工地去了,你打电话给他。”
陈中明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接电话的是个女的,说这是公用电话。如今关于所有虎子的信息都断了。本来准备出来投靠他,和他一起干活,再挣些钱回家的希望也破灭了,这时他想起了老婆宇琳说不行就回家。但是就这样回去,不但没有挣到钱还搭上来回的路费,陈中明有些不甘心。又返回松园小区的工地门口,心想,也许虎子还有东西在这里,会回来取东西呢。抱着这一丝希望,就到门口等待虎子。
马路上车来人往,没有虎子的身影,玻璃杯的水也喝完了,陈中明到门卫老伯处弄杯水。老伯关切的问:“年轻人,找到了老乡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中明说明情况!门卫老宋说:“你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也未必能等得到。我告诉你,你从对面坐27路公交车,到火车站,在火车站对面有个广场,那里有个自发形成的劳务市场,一般农村来的人都到那里能找到活干。”
陈中明谢过老伯,来到依江市火车站对面的广场。在广场东面长廊下,有很多带着行李的外乡人,三五成群、或站或坐,在此等候雇主,陈中明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时过来一个微胖的中年人,从白皙的脸庞和体面的穿着,看得出是个老板。一群人就围上去,“老板,有什么活干,要多少人?”中年人说:“我们是生产空调配件的,要十几人!”
“那工资呢?”
“试用期十三元一天!”
“这个工资谁愿意去!”围上来的人一下子就散开了,中年男人悻悻的离开了。
陈中明问了身边年龄相仿的男子,他叫秦辉,来自省会的西北面,是钢筋技工。他说:“这个工钱太低了,除去生活开销,结余不下来钱。虽然在工厂里上班没有日晒雨淋,但是出来就为挣几个工钱回家改善生活的,苦点没有关系。在这里的建筑工地工资相对高,一般技工三十元一天,小工二十元。不然不能干!”
陈中明想家乡手艺人包吃一天工钱才15元钱,看来到外地来的选择是正确的。
看了又一群人和雇主谈好并离开,陈中明坐不住了,只好放下尊严,看到有雇主来就凑上前,可是他没有特长,并不具备竞争优势。这时钢筋技工秦辉和另几个找工作的与一个瘦高个子工头的男人谈好了工钱,准备离开。这时准备去做小工的年轻小伙子仰着脸问工头:“二十元钱一天,一天工作几个小时后付加班工资?”
瘦高工头回答:“一天十小时后支付加班工资,你还愿意去?”
年轻小伙子有些失望和不满的说:“劳动法不是规定八小时后算加班么,我不去了!”
瘦高工头不满的说:“谁跟你执行什么“劳动法”,只有机关事业单位和在写字楼的白领才能享受劳动者应有的福利待遇,你不去就算了,谁愿意去?”
陈中明在思索,先解决吃住要紧,问“吃住问题怎么解决呢?”
瘦高工头说:“吃饭有食堂,住工地上。”
陈中明鼓起勇气说:“那我去吧!”
他和秦辉上了瘦高工头的面包车,车子在市区开行了二十几分钟,停在靠近长江边的一处住宅工地。瘦高工头名字叫宋平,他是承包工程的,他上线是有资质的建筑公司。建筑公司承包到工程,然后再转包给宋平,宋平再找人来干活。
宋平要求登记身份信息:“问什么文化?”
陈中明说:“我高中。”宋平写上:识字!
陈中明住到工地上的状如集装箱活动板房里,不大的空间里,上下铺住满6个人,工地有食堂,饭菜质量不怎么样,但一元钱能吃饱。陈中明分在支撑模板的班组做小工打下手。地下桩基工程结束,就由支撑模板的班组进场,支撑模板就是用木方、圆钉,铁丝、螺杆将建筑模板按照图纸做成木箱状,箱子内由钢筋工班组扎好钢筋。不过做柱子是先扎好钢筋,外面支模板。再由瓦工班组往模板里打混凝土,待混凝土固化,把模板拆除,再做上一层,楼房的主体结构就是这样完成的。陈中明比较勤劳,不偷懒,很快学会用红外线测定尺寸,误差控制在不大于4毫米之内等一些支撑模板的要领。但工地辛劳不必细说。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宋平来找陈中明商议说:“我看你做事很认真,也能看得懂图纸,你天天做“小工”工资也不高,想多争钱就要做“包工”。你看现在这些人,我在现场的时候他们努力干活,不在现场的时候速度就慢下来,简直磨洋工。而只有他们自己承包的活才会卖力干。我在经济开发区接了一个招商工程,工期比较紧,你看还能从老家搞一批人过来干活?”
“那你要多少人呢?”
“最少要三十到四十人!”有十七万个平方,
“那怎么结算工资呢?”
“我承包给你,四元五角一个平方,你带队,我就省的管理一大群人,你可以每平方抽成一毛钱左右的管理费。”
陈中明激动的张大了嘴巴,他辛辛苦苦干了两个月,除去下雨天和吃饭,两个月一共才挣1100元钱,不过工资要等项目结束或者过年才能拿到。抽成管理费一毛钱,17万平方米也有1万7千元,加上自己也一块干活,这不一下子成了万元户了。这好事也来的太突然了吧!
“那这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呢?”
宋平说:“地面桩基工程已经结束,立马就要开工,这里你也不能离开,你打电话回去,能招来人就来找我!”说完他离开了。
陈中明的心怦怦直跳,也怕失去这大好机会。家乡只有镇邮局有电话,陈节家相对离镇上要近一些,他也想出来打工,看他能组织人来不。按理说,农村剩余劳动力多,这里出的工资相对较高,一个村组织几十个人不是问题。于是他在附近烟酒店铺要了个公用电话的号码,到邮局发个电报回去,让组织人员,并约定明天下午6点让陈节到邮局打依江市的这个公用电话联系。
次日下午陈中明5点40分就来到烟酒店铺家装的公用电话旁等待,心有些怦怦跳,不知道陈节可收到电报了,是否可以组织到人。6点整电话准时响了,陈节在电话里说:“很多人听说这个工价都愿意来,几十人没问题。”
陈中明说:“等我这边签下合同后这些人才能过来,预计这几天能敲定,你们先等着,搞好了我立马发电报来,你们先过来一批人。”
陈中明找到宋平说:“能找来人,我们要先签个合同吧?”
这下宋平有些支支吾吾,因为他是从别人手上转包过来的,不具备资格,于是他把施工图纸递给陈中明说:“你先看下这个。”
这是一个铸造公司项目,位于经济开发区,前方是办公区,中间是厂房,后面是仓库,仓库后面是食堂和宿舍。需要支模施工的面积17多万平方米。陈中明问:“这么短的工期,能干的完吗?”
宋平回答:“那肯定是要夜晚加班的,我让你到家乡找人是考虑便于管理,另外就是山里人能吃苦!”
陈中明又提出要签个合同,虽然工地上干活的都是口头协议,毕竟这么大的工程,假设有个闪失,有合同才能放心!
宋平说:“我只能和你写个协议,我们双方签字。”于是拿出纸笔写起来:宋平将位于市经济开发区纬三路北侧的大美铸造有限公司,17.164万平方米支撑模板工程承包给陈中明,包工不包材料,工期270天,工程款共七十七万两千三百八十元人民币,待工期结束结算90%工程款,工程全部验收合格结算全部款项,期间只能预支生活费,施工期间发生的工伤等事故与宋平无关。宋平在下面签了字,把施工协议递给陈中明。
陈中明问:“工伤你们不负任何责任吗?”
宋平摇摇头:“我把钢筋工程包给了秦辉,打混凝土工程包给了张民传,我和他们都是这种合作方式!”
陈中明有些忧虑的问:“今年是闰年,工期结束就离过年仅有二十几天,要是到时候过年了还拿不到工程款,那怎么办?”
宋平拍了胸脯说:“老弟,这个你放心,这个是区政府的招商引资工程,考核官员的政绩是GDP,就是本地区的工业生产总值。因此:规划、城建、环保一路绿灯,这个公司在浙江的总部效益非常好,这里投资的是分厂,总投资接近一个亿,你就不要担心你们的这一点工钱啦!”
陈中明拿到了签字后协议书的复印件,很是感激宋平给了他这次赚钱的机会,三天后陈节就带来了二十几个人,说还有十几个人等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就会陆续赶来。陈中明和老乡们商议好,工程大家一起干,到年底结算分账,自己就抽成作为管理费,就带着乡亲们在工地上加班加点的干活。
宇琳知道乡亲们也随丈夫去依江市工地干活的事,同时也收到了陈中明的第二封信,前面的信是报平安的,这封信说现在跟着宋老板后面承包到一个工程,带着弟兄们干。他说这个工程能为他带来约两万多元的带班管理费,加上他也一起干活的工资,等到年底结账,明年就到东河镇买一块地建房子,这样芸梦云扬上小学和幼儿园离家也近,等等。这一切,宇琳有些不敢相信,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回想这么多年庸碌无为的过着窘迫的生活。她多么希望在镇上拥有自己的房子,住在这半山腰生活很不方便,但是一直都无力改变。看来理想与现实仅一步之遥了。云扬想念陈中明没有芸梦那么强烈,只是在听姐姐问爸爸的时候,也会想起爸爸,要爸爸。宇琳总要耐心的回答爸爸要到过年才能回来,回来会买新衣服,还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于是芸梦云扬盼着过年。
宇琳带两个孩子,顺便种点菜园,田里的农活都是找人耕种,等陈中明年底回来付账。日子就在两头思念中度过。天气渐渐转凉,快要过中秋节了,明年芸梦就要上小学,现在的家离学校有四公里多路,山路只能靠步行,接送又太远。陈中明说他在依江市的工地上不适宜孩子居住,也不安全,孩子上学必须在户口所在地,让宇琳去镇上,顺便看看在幼儿园和小学学校之间有没有可出售的地基可供建房,这样俩孩子幼儿园和上小学问题都顺利解决了。
宇琳背着云扬,牵着芸梦缓步来到东河镇,看了小学和幼儿园之间空地倒是有,但不知道权属归谁,现在钱也没有到位,找地基建房子也为时过早了点,芸梦吵着要去淘气堡玩滑滑梯,宇琳只得牵着俩孩子去玩。每次玩过两孩子都是流连忘返不愿离开,旁边玩具店里有个乳白色毛绒绒的洋娃娃,芸梦站在橱窗外不愿意走,宇琳拉她,芸梦恋恋不舍的说:“等我爸爸回来给我买!”宇琳听着觉得芸梦有些懂事,感到有些欣慰!这时云扬跟在一个背后看装束形似爸爸的男人后面跑起来,边跑边喊:“爸爸,爸爸,爸爸。”。跑到近前,陌生人一回头,云扬发现不是爸爸,顿时呆立。失望和尴尬让小脸发红。宇琳上来抱住云扬,心理很歉疚。
工友们想在中秋回乡过节,再支些钱带回去。陈中明也想回家一趟看老婆孩子,便去找宋平,小心翼翼说明工友的想法。宋平不情愿的说:“现在工期才进展一半多一点,前一阵子下了雨,耽误了工期,你们不要有回去的打算了,到时候耽误一天工期,一天扣百分之一,你承担得起吗,关于钱,那个铸造厂委派的项目负责人王总说了,到年底再结算,现在银行贷款给他们,他们都不要,不缺钱。”
这个中秋节大家依然在工地赶工,晚上陈中明买来卤菜,和大伙一起喝酒。待酒席结束,陈中明多喝了几杯。是夜月色如银,在这不夜城里,已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这是陈中明身在异乡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怀着对妻子儿女的歉疚,可是对于在贫穷线上挣扎的人来说,骨肉分离是一种常态吧。陈中明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家人过上好日子。
宇琳带着孩子坐在堂屋,四周幽静无声,秋月如镜,洁白的光芒洒入小院,芸梦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大概还有一百二十天!”
“一百二十天是多长?”
“有四个月那么长!”
对于芸梦来说四个月也是个模糊的概念。“爸爸回来了,我就不让他再走了,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第二章,要工钱
最近宋平烦恼颇多,眼看工期快结束了,总承包方,第七建筑工程公司项目部的胡工总是推脱说没有钱,一直供应正常的建筑模板因为差钱,人家不愿发货了,可工地上等着用呢!于是找来陈中明,客气的问:“你看还认识有卖建筑模板的,我马上要采购一批常用的915乘1830,厚度为15毫米的模板,这个生意给你做,如果做成到时候你能拿到五毛钱一张的提成?”
陈中明想了半天摇摇头说“宋老板,没有认识的!”
宋平有些不太相信说:“你老家是山区,怎么会没有,你问问你的老乡,看可有人知道,有消息你就让对方报个价给我!”
陈中明只好问工地上的工友,没想到陈节说他有个表弟在县竹胶板厂做业务员,可以打电话联系。陈中明不懂采购流程,就把联系方式给了宋平,让他联系,至于提成吗,有当然好,不给也没有关系,毕竟自己也没有付出什么。
第三天,老家县城发来的建筑模板送到了工地,可是宋平却没有钱支付。业务员崔长顺一脸的气愤说:“我们都是要款到发货的,听说是老乡,答应货到付款,现在货到了却说没有钱,太不讲信用了,不给钱我就不卸货,我拉走!”
陈节和陈中明在小心赔着不是。其实崔长顺说货拉回去说的是气话,来回运费就要四千元,回去还要挨领导批评,遇上这种情况,尽量与对方协商,把货款支付了是上上策。
宋平只得找胡工,胡工也很无奈,说“现在发包方总不给我们钱,要么我们去找铸造厂负责人王总!”于是两个人碾转来到王总办公室,敲门进去,说明来意,王总说“现在我们总厂财务出了问题,说年前没有钱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在当地融资,我已经向银行申请贷款了,贷款下来才有钱!”
宋平有些着急问:“款什么时候能贷下来?上半年你还说银行要贷款给你们,你们都不要么!”
“年底了,环境发生变化了,贷款下来应该在年前,等你们主体框架完工就有钱付给你们!”王总的语气不太肯定。
宋平只得祈祷银行贷款能早日下来,不然给他干活的支模工,钢筋工,打混凝土工一百多号人要起钱来无法应付。他有气无力的来和模板厂崔长顺协商:“说,对不住,贷款没有下来,这个模板我们用量很大,你下次再送货来一起支付给你,可行?”
崔长顺坚决的说:“这肯定不行,我公司有严格的财务制度,必须把这笔货款结清才能发下一批货。现在物流车快要离开了,你看怎么办,运费还没有付,你什么时候付五万四千元货款?”
宋平坚持说:“等贷款,要么我们先把运费付给驾驶员,让他先走,货款吗你们都是老乡,届时你没有时间来拿钱就让老乡带给你可好?”
崔长顺想,再坚持下去还是没有钱,货又不能轻易拉回去,只能同意,但必须有人担保。
陈节不愿趟这个浑水,自然只有让陈中明担保,虽不愿,但也看在两千张模板有一千元提成的面子上在欠条上签字担保,宋平付了两千元运费,卸了货,这样才打发崔长顺离开。
最近陈中明的心情渐好,因为离过年越来越近,工程也进展的顺利,只要拿到工程款,就可以回家了,在外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收获就在眼前了。天气越来越冷,一些工友的手都生了冻疮。好在已经进入最后拆模板阶段了。模板拆好后整齐的堆放在工地的材料区。陈中明去找宋老板结账。可是宋平却推脱说:“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要等银行贷款下来,不然没有钱给你!”
这下轮到陈中明着急了,有些生气的说:“当初不是说是区里的招商工程,钱没有问题,怎么会这样,我们老乡四十多人在你后面辛辛苦苦的干了快一年,这个工钱你应该早就准备好,眼看只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你到现在才说还要等甲方贷款付我们工钱,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宋平说:“你生气也没有用,我也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的发生,你再等五天,五天就能结账!”
陈中明说:“五天一定要能拿到钱,否则我无法向我的这些老乡交代。还有我那担保的模板钱!”
宋平说:“我尽量,没有钱我的年也没法过!”
陈中明把这消息讲给工友们,立刻引起骚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陈节气愤的高声说道:“怎么能这样,我们辛辛苦苦干了这么长时间,只发了生活费,除了下雨外,我们顶着高温和严寒,早上看月亮起床,晚上看月亮收工,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现在工程结束了,说没有钱给,这是强盗吗,不行我要去找他去!”
陈中明拉住陈节说:“你不要激动,不是说好等五天么,我们大家就安心的等几天,反正要拿到钱回家!”
这下大家都无计可施,只有安心等待。这几天大家就喝酒打牌消磨时间,烟酒店老板娘总纳闷,这几天香烟、白酒、零食的销量翻了几番。
第三天去问没有结果,第五天一早,陈中明和秦辉张民全一起找到宋平,没有想到,宋平却推脱说:“你们去找建筑公司胡工,他没有给我钱我哪有钱给你!”
陈中明说:“宋老板这是什么话,我和你签订的协议,你让我找他,这像话吗?”
宋平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在当初把工程包给陈中明是因为一直合作了几年的那帮人要4.8元每平方施工费而没有谈拢,他才把这个工程4.5元每平方包给了陈中明做了,陈中明还感恩戴德。宋平生气的说;“别人不给我钱,我凭什么给你钱!”
这应该是世界上欠钱不给最无耻的理由,这话惹恼了秦辉,气冲冲的上前抓住他衣领怒道:“你欠钱不给还狠起来是吧?”
陈中明怕冲动会出事,忙把秦辉拉开:“有话好说,要么我们一起去找建筑公司胡工!”
他们来到胡工的办公室,所谓办公室就是就是一张桌子,一张床,工作生活在一块。胡工讲现在我们公司没有钱付,再去找铸造厂王总,可是王总已经找不到了,打他寻呼机也不回复。(移动通信创立初期,手机叫大哥大,价格昂贵;寻呼机接受到呼叫信号,一般要找公用电话回拔电话联系,这两种东西当时都比较稀罕。有谚说:“腰挂寻呼机,到处吹牛皮,手持大哥大,对着说胡话。”)。这下陈中明秦辉张民传都傻眼了。辛辛苦苦干了快一年,工钱都泡汤了,可这决不能就这样算了。张民传有些沮丧的说:“工钱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既然是劳资纠纷,我们去辖区劳动局请劳动监察大队来帮助处理!”于是大家一起来到了劳动监察大队。
吴队长很关心此事,通知了铸造厂的王总。此时大院,过道楼梯都站了人,吴队长建议先回去一部分人,留下代表来处理,而且现在外面还那么冷。可是没有结果,谁也不愿意走!
此时阴云密布、北风呼呼,室外气温低至零下,这是为了改善家庭生活不惜背井离乡辛苦劳作的一群人,他们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焦虑和无助。一个小时后王总驱车赶到。
在吴队长的主持下,大家围着长长的办公桌坐下,首先秦辉、张民传说出诉求,陈中明说,四元五角一个平方,我和老乡四十多人就挣点辛苦钱,快一年了,平时只领到了生活费,就等着年底把工钱结到回家过年。
宋平说:“我是从建筑公司拿到的这个工程,建筑公司不给我钱,我就没有钱发给他们的工钱!”
胡工代表建筑公司说:“我们作为总承包方,按照合同,主体框架完工甲方就应该支付工程款的百分之七十,可是甲方铸造厂到现在还仅支付了百分之五十不到,为此我们欠下混凝土公司和钢材厂一千多万没有钱付,财务早就没有钱了!”
吴队长说:“生存权优于财产权,现在首要的是要解决一百多人的工钱问题,你把合同给我看一下!”
胡工把合同递给吴队长,说:“那只有等铸造厂给我们钱,农民工的工钱就能立马解决!”
铸造厂王总说:“我今天早晨又去了银行,我们原来是准备通过贷款来解决,信贷部主任已经再三明确表示年底已经没有额度。我打电话到我们总公司,财务总监说公司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看本周五主机厂将有一笔货款到,到时候应该钱就能转一部分过来!”
吴队长问:“我听说这个厂效益非常好,才一年多的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王总感慨的说:“本来效益是很好的,自从今年环保抓的严,我们增加了灰尘处理和污水处理,成本一下子增加了,加上今年原材料铁矿石价格持续上涨,而主机厂又把价格压得很低,造成财务状况越来越差!”
吴队长不放心的问:“这个状况,到周五还有四天,农历新年只有十天了,你确定周五能转钱过来,具体能转多少钱,转来的钱能解决这里工钱问题么?”
王总说:“这谁都无法肯定!”
吴队长对宋平说:“他们都是给你打工,你应该站出来解决工钱问题!”
宋平说:“为了这个工程,为了支付部分材料款,我把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我老婆和我吵架,我现在哪里还有钱付工钱!”
吴队长说:“你在这个工程里光支模板这块就赚几毛钱一个平方,你总不能只知道赚钱不承担责任吧,你起码要解决一部分工钱?”
宋平回答:“没有钱,杀了我也没有用!”
吴队长转而问建筑公司的代表胡工:“我看你们作为总承包方,你们有资质承包下这个合同,自己不施工,留下百分之二十利润,把工程违法转包出去,也没有把农民工的工资预存起来,现在造成了这个问题,你们有义务解决?”
胡工说:“如果能解决早就解决了,也不会拖到今天,其实建筑公司只是个空架子,没有其它的资金来源,甲方不给钱给我们,我们哪里来钱!又不能去抢银行!”
陈中明才了解,他们辛辛苦苦干活的工钱,在工程转包中被抽走了百分之三十,即使这样,仅有的百分之七十还拿不到手,是多么的可悲!
大家在七嘴八舌中也讨论不出结果,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周五铸造总公司能转钱来。吴队长考虑那么多农民工拿不到钱回家过年,影响不好,出于维稳的需要,建议说:“天气预报说,四天后北方有一股强冷空气会影响我市,我市将迎来第二场降雪,春运也进入了最繁忙的阶段,无论是走公路铁路轮船,票都很紧张,建议留几个代表等钱,让其他人先回家,马上就要过年了,相信大家家里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们看怎么样?”
秦辉首先不同意,说:“没有拿到钱都不愿意回去!”,大家都附和着。
吴队长说:“你们都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既然介入处理了,最终总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这时他向铸造厂王总示意一下,说:“你来表态一下吧!”
王总领会了吴队长的意思,于是说:“其实这个工钱你们放心,我们在这里有这么大的投资,退一万步说,即使项目停止,还有土地和在建工程也是资产,不能因为这两百万农民工工资而选择跑路!这个困难是暂时的,我们也在积极想办法解决,我还是赞同吴队长的建议,你们大部分人先回去,留下代表等钱?”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没底,现在还欠着土地出让金,总公司因为两个月没发工资,工人都要罢工了。
陈中明也认为这个建议有些合理,说:“但是工人们不愿意走!”。
吴队长说:“所以要你们这几个代表做做思想工作!”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工友们就这样陆续回家了,留下了陈中明、秦辉夫妻、张民传等着结账。
星期五等来的依然是失望,说是主机厂的钱还没有到帐,所以没钱汇过来。还要等两天才会有钱。陈中明、秦辉、张民传感到有些绝望,但是都不愿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因为每个人都承受不起,除了等待,没有更好的选择。大家有气无力的踱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工棚。
大家就这样煎熬了两天,得到的回答是主机厂支付的是承兑汇票,不是现金,业务经理拿着承兑汇票正从山东往回赶,等总公司取出现金再汇过来要有个过程,你们后天中午十二点到我这里来拿钱!
秦辉还是不放心的问:“这次不会又落空吧?”
王总微笑的说:“这次你放心,我刚通过电话了,绝对不会有误!”
大家还是不放心,陈中明说:“希望这次不要再出差错!”
宋平叹气说:“再拿不到钱付欠款,别人要拿刀砍我了!”
胡工怏怏的说:“今年的年终奖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吃了这个定心丸,大家满怀希望同时也有些隐忧的返回工地,此时阴云四合,朔风凛冽,雨雪又要来了,大家都希望雪不要下的大,影响回家的交通!
熬到第三天,一行人冒着雨雪,提前一个多小时在王总办公室门口等,门窗都是关着的,敲门没有人,他的丰田越野车也不在。大家都认为这时王总正在银行取钱呢!耐心等吧。时间一分秒的过去了,一直到了午后一点钟也没有见到王总的影子,秦辉去打他的寻呼机也没有回复,大家起先总是望好的方面想,也许在哪个银行给耽误了,或者堵车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这时宋平说:“我看门口没有越野车留下雪印,莫不是王总昨天就已经跑了,让我们在这里傻等!”
这时秦辉的老婆听到这话立刻晕了过去,大家手忙脚乱的掐其人中,她才悠悠醒转。立马哭天抢地,她表弟在工地上干活时,不慎从二楼摔下,右腿膝盖粉碎性骨折,为了节省医疗费,手术后就转院到当地的卫生院继续治疗,后期的治疗和康复费用还将是一笔庞大的数字,等着这个钱回去支付医药费和老乡的工钱。这个钱要不到,就已经倾家荡产了。
在众人的焦虑和绝望的时候,宋平说:“我们到劳动局去找吴队长!”大家赶紧上了他的面包车。
吴队长倒显得平静,说:“刚才开发区管委会李主任给我电话,说铸造厂王总昨天就已经走了,让我代为转告你们,由于主机厂出具的是商业承兑,无法兑现,所以暂时没有钱给你们,觉得无法面对你们,只好先走了,待明年元宵节后回来解决这个事情!”
宋平说:“我们等待的是张空头支票,这叫我们怎么办!”
吴队长说:“这也不算空头支票,只要出具票据的公司账户有足够余额,商业承兑是可以兑现的。如果拿到的是银行承兑,没有到期的贴息就可直接兑现,是业务经理的失误,不然也不会造成你们拿不到钱!”
陈中明们不懂什么是承兑汇票,年前肯定是拿不到钱了,这时耳边传来了鞭炮声,明天就要过年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他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工地。下车时陈中明塞给司机十元钱,让出租车在路边等一会,收拾好东西十分钟内就来。于是快步跑到宿舍,简单的收拾几件衣服,装在彩条布行李袋里,再从床底拿出用薄膜包好的白色的洋娃娃和一个小汽车,这是陈中明夏天在地摊上给孩子里买的,好可爱的洋娃娃,亲了一下,又迅速装起来放入行李袋,锁好门。
可是这时候路边的一个男性老年人开了车门强行上了车,的士司机说:“我在等人,不能带你!”老年人焦急的催促说:“我去火车站,等不及了你快点!”的士司机朝工地里张望了一下,看没人,纳闷,难道又遇到个放鸽子的?乘客又在催,干脆开走算了!
陈中明出来看到出租车启动了,大声喊等等,等等,可是车子已经开走了!只好朝公交站台走去,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出租车,但没有看到空车。公共汽车终于来了,慢腾腾的绕到轮船码头。可是每个售票窗口前排了长长的队伍,从大厅内排到了屋外。陈中明找了个相对短一些的队伍开始排队!
天渐渐暗了下来,队伍在雪地里缓慢的向大厅的方向移动,这时队伍旁边传来叫卖声,陈中明才感到又饿又渴,就买了三个大馍,就着玻璃水杯,站在雪地里边吃边喝起来。
看了自己离售票窗口越来越近,陈中明有些兴奋,只要买到票明天早晨就可以到达港口,离家就更近一步了。这时有个女工作人员站在窗口前用扩音器在喊:“旅客朋友们,除往上海方向有少量余票,上水往汉口重庆方向今明两天的船票全部售完,请大家选择其他交通工具!”这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掩盖了部分扩音器传出的重复的声音。有人开始抱怨,怎么会这样,这么晚了汽车站已经关门了,只能去火车站了。
乘火车走省城再转车票价要贵,而且将绕行一百多公里,可是现在别无选择。队伍开始不情愿散去,只剩下少量往下水方向的旅客。陈中明提着行李随着人流走向公交站,人群无序的往9路公交车上挤,到第四辆车来时,陈中明才挤上车,这时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渐渐越下越大。
公交车还未进站就看到买票的队伍延绵数百米。陈中明下了公交车,看着售票窗口延伸出一排排长长的队伍心里直发怵,这么多人到明早能否买到票都难说。但有钱无钱回家过年团聚的愿望战胜了一切。陈中明撑着雨伞站到队伍的后面,他身后立马又蔓延出来排队的旅客。
伞越来越沉,陈中明把伞倒过来抖了抖积雪。在路灯的照射下,雪花纷纷扬扬,绿化带上雪越积越厚。时有公交车驶过,雪花随着车尾补充的气流向前追逐。
此时己是深夜,气温越来越低,陈中明手脚冻的冰凉,腿也越来越沉。把行李袋子里的衣服拿出穿到身上,不时活动活动筋骨,象前边那小伙子一样,蹲一会站一会。今晚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前面有时会传过来争吵声,小伙子说:“这是有人插队。”队伍缓慢的向前挪动,天渐渐亮了。陈中明感到异常寒冷、疲惫、困饿,眼睛有些睁不开。买了点心冲饥,好在此时队伍已经移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雪也停了。
终于轮到自己了,陈中明振奋起来,可是售票员说:“票卖完了!”这就象一盆冷水浇下来一样,陈中明焦急地问:“没有人退票吗?”
“没有票,你到汽车站去看看!”售票员依然平静的回答。
后面有人在催促,陈中明只好拖着僵硬的双腿离开,排了一夜的队,还是这个结果,早知道这样,就不受这份罪,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火车站离汽车站相距一站多路程,陈中明走了过去,顺便买了一个煎饼啃起来。汽车站排队的人倒是不多,可是依然买不到去省城的车票。临近中午,陈中明拖着行李,雪又开始下起来。四处传来鞭炮声声,马路两旁路灯杆上悬挂着恭贺新春的红灯笼。留在这回不去的依江市,唯一的住处还是工地上的宿舍,他上了一辆公交车,刚坐下,眼睛就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睡去,是太疲劳了。
当他被司机推醒时,却到了郊外,原来坐过站了,只得乘原车返回。这时张民传和秦辉夫妇也相继回来了,秦辉带着老婆昨天到医院去检查了,并观察了一天,没有大碍,自然是回不去了,张民传压根就没有准备回家,准备就在这工地宿舍过年,他买回来了酒菜!
宇琳听到乡亲们带回来的消息,说中明哥还在项目上等着结账,预计要过五天才能到家,一家人就在家里盼。可是五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影子,乡亲们来打听陈中明的消息时,宇琳就开始着急起来。担心是否能结到了钱、又担心钱在他身上的安全、路上有抢劫的。想到这些觉也睡不好。到了大年这天,就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几个人,他们踏着厚厚的积雪是来找陈中明结算工钱的,有些人还肩负着给没有时间来的人带钱回去。陈中明没有到家,宇琳要烧饭烧菜招待他们,倒是芸梦云扬很高兴,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中午,陆松涛来了,今年宇琳家的田是他耕种和收割的,到过年了,需要工钱。但是陈中明没有回来。宇琳抱歉的说:“对不住,如果中明回来让他把工钱给您送去!”
午后,大家心情也跟着担心起来。陈中明到现在还没有到家,是不是没有结到账,结不到账人也要回来才合乎情理,有人等不及的就先行离开。天快要暗下来的时候,继续等待的人开始失望,看来工钱年前是拿不到手了,可有些人还等着这钱支付账单呢。有的开始抱怨、有的在心里暗暗咒骂,但也不能改变事实,都只能无奈的离开,去和家人团聚。
宇琳烧好了年夜饭,陈中明还没有到家,宇琳牵着芸梦云扬踩着咕咕作响的积雪来到前方的山坳处,眺望着陈中明回家方向。此时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山风吹过,就有雪块从树枝上纷纷滑落,掉在雪地上形成很多不规则凹陷,有被惊动的山鸡,扑翅飞走。远近零散的人家散发出来了灯光,门前不时闪耀着光芒并传来鞭炮声声。宇琳把云扬搂在怀里,芸梦仰着脸问:“妈妈,爸爸到哪里了,就要到家了吗?”
宇琳也不能肯定的回答:“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可能在路上堵车耽误了!”
芸梦不解,镇上车子不是很少吗,问:“大城市会有那么多车吗,还会堵车?”
“城市里的车要比小镇上的车要多。”
“那么多的车堵车要堵一万里吗?”
“会堵车,但是不会有一万里。”
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等不到陈中明回家,宇琳又担心孩子会着凉,就都回到屋里。这个年夜饭大家吃得不香。桌子的东首空着碗和筷子,它的主人没有回来!
这个风雪夜陈中明正围着简易的桌子和秦辉夫妇张民传四人吃着年夜饭。秦辉的老婆因为想念老家的儿子情绪不好,咽了些菜饭就回自己的宿舍去了。留下三个男人喝酒抽烟,香烟和酒能暂时麻痹神经,又有辛酸又有酒,准备痛痛快快喝一宿。陈中明问:“秦哥,你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
秦辉抑郁的回答:“男孩,九岁,上小学三年级,爷爷奶奶帮着照看,两老不识字身体也不好。我夫妻俩长年在外打工,一年也难得回家一次,总觉得亏欠孩子的,男人憋在心里不能说出,而女人是可以把忧愁和悲伤放在脸上,可以发泄,可以哭,男人就不能!”
陈中明感慨地说:“同感同感,男人不易呀!不出来生活不下去,出来又只能接受离别的苦!你那个表弟情况怎么样了?”
秦辉说:“现在回家休养了,医生说,即使好了也不可能象正常人一样的走路,终身都会留下这个后遗症。我们悔不该把他喊来和我们一起干活,宋老板和我们签订的协议上写的清楚,不负责任何工伤事故,说实话,我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到时候结账的时候,看宋老板他们能否看我们可怜,补贴一点钱给我们!”
张民传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后悔,让宋老板补偿,我看悬,他当时要签下不承担工伤的协议就是为了转移这个风险。我看找建筑公司的胡工要还靠谱一点。”
陈中明也觉得有道理,端起酒杯说:“我们干!”大家一饮而尽。秦辉在倒酒,陈中明问张民传:“你过年了怎么不准备回家呢?”
张民传正在啃排骨,放到盘子里,说:“我不是不回去,我老婆带着女儿在家,女儿在上初二,要陪读,我也想回去。可是怎么回去,回不去啊!”
陈中明问:“怎么回不去呢?难道你知道买不到车票?”
张民传摇摇头说:“不是车票的问题,做我们这行,你想想,这些弟兄老乡,跟着我们干活,除了下雨不能施工,每天上班十三四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时间就在干活,无论酷暑严寒。不是没有别的出路,谁愿意干这个!长期这样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这是拿命在换钱。现在我们没有结到账,怎么回去面对这些老乡。他们很多人是在等这个钱来支付家中欠款。你这样空手回去,有的理解的还好,有的不理解认为你把钱吞了,不给他们。这样就会有出言不逊的、口角,会动手,北方人性格直爽,就要干你。另外你在外面风风雨雨的辛苦一年了,没有挣到钱,也无颜回乡吧!所以我没有拿到这笔工程款就不准备回去!”
陈中明说:“当初说好的一起干,按照结账的数额计算出每天工价!应该大家共同来承担这个风险啊!”
张民传说:“话虽这么说,可是别人都是你喊来的,跟着你后面干活,你收取管理费,你就是老板。穷山恶水出刁民,没有钱就要找你!”
秦辉表示赞同,说:“是这样的,我们家乡就发生过为要工钱的事打折了腿!”
陈中明若有所思,他没有想到空手回去会有这些可怕的后果,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看来只有等到结到工程款才能回家。
正月十五元宵节已过,没有等到铸造厂王总来解决工钱问题。宋平和建筑公司胡工开车去了铸造总厂找王总了,让陈中明、秦辉、张民传他们在工地等候消息。
在农村这个时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规律,不时有人来打听陈中明是否到家的消息,最后这些工友决定派陈节和陈晓亮代表大伙去工地看看。宇琳也随着一起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家里有老婆孩子,得回家,不能老待在外面。孩子无人照看,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去,在收拾停当后一行人出发了。
宋平回来的当天,就喊来陈中明、秦辉、张民传过去。他让秦辉先进去了,陈中明和张民传在外面等,陈中明心里满怀希望,看来今天能拿到工钱了,拿到了工钱就能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介入这个行业,钱太难要。可是里面却传来争吵声,张民传和陈中明过去敲门,争吵却停止了。里面传出宋平的声音说:“没有事,没有喊你们就不要进来。”
陈中明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莫不是工钱的事出问题了吧!这时秦辉垂头丧气抱着一个装有东西的黑色塑料袋出来,陈中明问他怎么回事,他哭丧着脸说:“不是好消息,宋平让我不要和你们说,你俩记住我家的通讯地址,有机会再见。”就离开了。
接着张民传进去了,这次他进去的时间长一些,待出来时也抱着黑色塑料袋,无精打采的样子。陈中明问他:“你们怎么回事?”
张民传阴沉着脸说:“彻底完、完了,让你进去,我先走了,你记住我的联系方式,后会有期。”
陈中明进入宋平的集装箱宿舍兼办公室。宋平开门见山的说:“我和胡总到了铸造总厂,他们明确表示,我们负责施工的工程因为资金问题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也就是说成了烂尾楼了,你看怎么办?”
陈中明的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焦急的问:“那我们的工钱怎么办?”那不能就这样算了!”
宋平说:“当然不能这样全算了,铸造厂和建筑公司也会给一点!”
陈中明激动的大声说:“就给一点?我们辛辛苦苦的干了快一年,工程烂尾,不能让我们来承担工钱的损失,还有我担保的建筑模板的那五万多元你怎么处理?”
宋平不紧不慢的说:“你先安静下来,模板事不用你管,我来解决。我这里有两套方案供你选择:一,我们总工程款是七十七万两千元,扣掉你们生活费的预支,还剩七十二万元,现在可以支付你三十万现金,算我们账两清,你把我俩签订的协议还我;方案二,你可以选择继续等下去,也许三五年,也许六七年后你也能拿到一些钱。我认为这个工程款基本上是没有希望了,铸造厂王总明确表示依江市分厂的这个工程不会再进行下去了,而且还欠着土地出让金,还有很多供应商的货款,已经资不抵债了,你看你选择哪个?”
虽然早春还很阴冷,陈中明额头上已沁出汗珠,这简直是欺诈、胁迫:“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宋平递过来工程款结算协议,继续说:“如果同意就在这个结算协议上签字,就可以马上拿到三十万,不过秦辉、张民传都签字拿钱走了。给你十分钟考虑!”
这是打印好的协议,乙方收到三十万元作为结清大美铸造分厂项目支模板的全部工程款;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纠集农民工找劳动局或者上访等条款。陈中明大脑迅速转动,如果选择拿钱,那么老家四十几个农民工兄弟的四十万元工钱的窟窿拿什么去填;如果选择等待,这个项目已经资不抵债了,如果等它破产,即使按照比例税务工资优先偿还原则还不知道能否拿到三十万,关键是自己没有和甲方签订合同,只是和宋平有手写协议,到时一旦找不到宋平,自己没有地方去维权。陈中明恨自己,原本打算出来挣钱,却没有想到没有挣到钱反而背负了一身的债务,苍天啊,我该怎么办!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陈中明艰难而又痛苦的选择现在拿钱。宋平说:“你把我们写的施工协议拿来?”陈中明用颤抖的手把协议复印件递给宋平,宋平接过来立马撕的粉碎并揉成几团扔到垃圾桶去了。陈中明在工程款结算协议书上签了字,拿着一扎一扎的共计三十万现金放在黑色塑料袋里,抱在怀里离开。
秦辉和张民传已经离开了,除了工地上门口新来的看门老头,偌大的项目部宿舍只剩下陈中明一个人。陈中明拿着这三十万又犯难了。这笔钱拿回家和农民兄弟们不够分,缺口高达四十万元,按照本地效益好的单位工资每月七八百元,这个窟窿自己一辈子都填不满。以后生活如何面对那些债主;要么将这三十万在本地投资,赚了钱再还工友。但这也有风险,自己没有生意门路,要是亏了,窟窿更填不满!陈中明感觉头脑发胀,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有机会回到以前,他绝不会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但是生活没有如果,严酷的现实已成定局。
当晚陈中明住在宿舍里,一夜难眠。经过慎重思索,认为第一次接的工程就折戟沉沙,自己估计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先否定用于投资的方案;那么这笔钱一旦支付了部分工钱,就背负上一生的债务,这也不好;要么把钱留给自己又只能过隐藏的生活,这也不太好!于是抛一元硬币,如果是花面就回家付工钱,是数字面钱就留给自己,让上天来决定。
硬币被抛起旋转几圈落定是花面,陈中明认为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再抛一次,这次是数字面,陈中明又认为这个决定也不稳妥。决定再抛一次为准,硬币落定后又是花。这难道是上天的决定吗,还是等到明天再做决定,于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陈中明醒来时太阳光已经照射到床边,起床洗漱,刮了胡子,收拾好衣物等物品就走出了工地,在门口他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带着农民工兄弟付出无数汗水的地方已经烂尾,一栋一栋的办公和宿舍楼还没有安装窗户,留下无数乌黑的孔洞,脚手架没有拆除,蓝色的防护网在寒风中摇曳。
陈中明拦到了一台出租车。这时宇琳一行人刚好下了公交车,在对面人行道朝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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