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未止》——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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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

古韵古香的房内，沉静的落针可闻，虽有十几豆蔻婢女在，但是皆低头沉寂，婀娜的身姿僵硬，气息轻且慢。

檀香袅袅的房内宽敞而富丽，一张雕龙刻凤大床上，金丝锦绸蚕丝被，水光青翠暖玉枕。

一个眉清目秀但脸上却苍白无色的少年，裹着厚厚清香的金丝锦绸蚕丝被坐在床上只露出脑袋，怪异的月白色长发凌乱惹眼。

少年一双凤眼双眸瞳孔灰色，空洞似无神，猩红双唇微张，怔怔的坐在床上不动，似失了魂一般。

“末君，国公等会儿要过来看你。”

一双满是愧疚的眼睛看着床上痴呆的少年，恭敬的声音谨慎小心，每个字都似斟酌许久，每说一个字都停顿一下。

床边，一个面相憨厚却黑如烧窑卖炭的人站立不动，微胖的身体着一袭白衣，一缕山羊须捋得直顺，举手投足间有着几分书生的儒气。

床上的少年眉目空洞静止，似听不到声音，至若惘然，清秀的脸上似有若无的寂寥。

没有回声，宽大的房内声音似被不知名的饕餮貔貅吞噬掉。

“末君，是我没保护好你。”

肥肿的身影萧萧，莫名的显得悲凉，自责的看着少年。

北边寒风江上瑟瑟，窗寒落雪，颤抖的风声话着凄凉，引得一片黯然，周围婢女秀色的小脸上大眼睛通红，低头小声抽泣。

床上裹着被子的少年被惊动到，脑袋缓慢的转动些许，空洞灰色瞳孔向着说话的黑脸儒生，脸上冷冷清清。

看着黑脸儒生和莺莺燕燕的婢女，再看一眼周围陌生的环境，梅常儒不知说该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只能习惯性的平静与漠然。

他又重生了，和往常一样，死了，穿越到了陌生的世界里，附身在陌生人的身上，成了陌生人。

梅常儒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了，只记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者说不是人，他不记得自己诞生于何时，又活了多久，只记得时间很长，久到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存在的。

婢女的小声抽泣有些凄凉，似哭丧一般，梅常儒觉得不好，他没事，只是想静静而已，重生了三天，新的身体还是很累很不适应，到现在才勉强能说话。

“别哭，我没死。”

梅常儒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声音微弱，黑脸儒生身体怔了下，身体有些激动的微微颤抖。

“末君，可是你在说话。”

两旁围绕在床边的婢女家教严，不敢轻易乱动，亦不敢像黑脸儒生一般随意说话，只是大眼睛直看着梅常儒，她们也是隐约听到了梅常儒说话，但看着梅常儒没有变化的模样却又不太敢相信。

风从开着的窗户外吹进来一点，有点凉，梅常儒看一眼窗外纷飞的大雪，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被子，道“有水吗，我想洗澡。”

三天时间没洗过澡，梅常儒觉得有些难受，今天是重生的第三天，身体竟然才堪堪能支配，以前重生不过是需要一天时间就能适应新身体，这次竟然用了三天时间。

这次黑脸儒生听得清晰，确实是梅常儒在说话，微微张口极力掩盖着兴奋，连忙道“有，末君稍等，我这就吩咐人给你备。”

黑脸儒生不停顿，转身对旁边的婢女说道“秀儿，你吩咐人给末君备水，珠儿，你亲自去通知夫人，说末君已回魂，兰儿，你吩咐厨房让人备膳，去，都去！”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婢女眼泪还没抹干净，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诺，小脸红扑扑的仓促往楼下跑去。

“你们快去准备新的褥子被子等会儿给末君换上，文儿，你看着末君，我去跟国公汇报。”

黑脸儒生向梅常儒告声罪，转身匆匆离去，肥胖的身影健步如飞。

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莺莺燕燕的抽泣静了下来，吵吵嚷嚷的房内空荡荡的无回声，檀香袅袅，十几个婢女在旁边服侍梅常儒，时不时低头偷偷看一眼安静不动的梅常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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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雪相应相成的英国公府凝重而压抑，一阵涟漪惊醒冰雪沉静的屋舍，零零星星有人的回廊阁道忽然人多了起来，丝丝缕缕的喜庆气息悄然从一座房殿洋溢至周围。

婢女家仆步履轻盈，脸上如释重负。

英国府外的朱雀街，大雪的寒天里总徘徊着几个人，每日日出之前便至，一连一个月不曾改变。

茶馆的茶汤驱不了大雪的寒冷，那些人不言不语，眼睛总看着庞大的英国府。

一个家仆左顾右盼从后门匆匆走出，茶馆里一个人眼睛一动，快速从茶馆走出，走到英国府那家仆旁。

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家仆离去，那人神色严谨，牵上一匹马，扬长而去。

如此情形出现几番之后，茶馆里空荡荡只剩下一老者与还在煮得沸腾的开水。

房内安静了片刻，名叫秀儿的小婢女从外进来，迈着小步款款走到梅常儒面前作个万福。

“末君，水备好了，您是在房下沐浴还是到浴池沐浴。”

“外面冷，在这就好。”

袅袅的檀香让人昏昏欲睡，梅常儒刚适应了新身体，但感觉身体很累，眼睛半眯着。

“诺。”

秀儿奇怪的看一眼梅常儒，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似没有离开的意思。

梅常儒双眸微微一动，见婢女没有离开，道“你们退下去吧，剩下我自己就好。”

“末君不用婢子服侍吗？”秀儿抬起头，十五六岁的小脸上稚气未脱，但并未显得羞涩。

“不用，下去吧。”

梅常儒双唇裂开一小道缝隙，低头细声喃喃一句。

“诺，婢子告退，如若末君想要婢子服侍，您再唤婢子便是。”

梅常儒低声喃喃虽然声音小，秀儿带着剩下的婢女后退几步离开，关上楼下的门，守在门外。

楼下，炉火暖暖，一张席子，一张矮案，茶水尚温。

九叠云锦张的屏风，一个大浴桶上漂浮的新鲜花瓣散着清淡的清香，梅常儒褪去衣物，也没在意水热与不热，便是坐在那浴桶中。

缕缕水汽暖暖环绕，水中的身体白皙似雪，拨开鲜香的花瓣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只见水中倒影的之人，隐约模糊看到大概，十四五岁间，明眉秀目，唇红齿白，卖相不差。

只是及腰长发并非黑色，而是怪异似月光一样的雪白色，就连细如柳叶的淡眉都是银灰色的，清秀的面上也是苍白，隐约看到青色丝线一般的经脉，衬得嘴唇猩红如血。

未老头先白，天生异象。

但是梅常儒看了几眼记住自己模样后便继续洗澡了，并没多在意自己现在的样子，长相只是用来认清人，不用在意过多，皮囊都会化作红粉骷髅，终成一捧黄沙。

第二章 英国公

大梁辽幅广阔，有东都和西都之分，东都汴京在淮水之上，寒冬的天，雄伟壮观的城郭白雪皑皑。

戒备森严的皇宫坐落在汴京中心，五更朝参之时，百官从正阳门入宫经雀祈门过奉天宫再到九龙桥入金銮殿，正阳门最近的朱雀街热闹繁华且离皇宫不远，成了百官官邸首选。

大梁沿袭前朝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于国有功者，世袭罔替，英国府是大梁开国六国公之一的英国公府邸，大梁汴京与皇宫相差不大的府邸。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白雪如画如诗，英国府稳重的青瓦朱木台榭楼阁庄严肃穆，白石石阙雕刻，飞阁、阁道斗拱相连，磅礴辉煌的气势直撼云霄，似九天的宫阙一般。

府内后院东苑一撇独园，全是矮平房，无高阶基，无大建筑，名曰陋室。

陋室不陋，廊回千转，廊下板木漫地，檐下卵石散水，一湖不冻温水轻浮缕缕白纱雾烟弥漫，清水娟娟流过木桥，蜿蜒消失在陋室无尽的梅花雪地中。

温水清泉边上，腊梅伴雪落下，雪化水珠洗清香，梅坠湖，轻染白纱拟作蝶。

湖前，建一简易屋舍，只有矮矮的一层，无门无窗，只在梁柱间悬挂帷幔遮挡风雪。

屋舍内，火炉炭火御寒，简易设五张矮案，正上处是主人席，左右两旁各两张客人席。

内有三人，正上面坐着一个衣着简单三十而立的中年人。

中年人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明皎皎双睛点漆，唇方口正，地阁轻盈，额阔梁正，衣着素朴整洁，手持毛笔在折子上书写，笔下行云流水。

左边上的席案上端坐一耳顺老者，老者鹤发童颜，双目内敛聚光，耳大额圆，不动如山，青衣道袍无风自动，似有仙气环绕一般。

老者的下方案席上是一弱冠青年男子，男子剑眉星目，天庭方正，仪表堂堂，身穿着大梁四品深绯秀花朝服，端坐平稳，神色坦然自若。

踏踏踏……

风雪习习，房檐回廊，一串稳重但急促的脚步声盖过轻落的白雪，一个身着白色衣服的人神色匆匆来到屋舍外，在帷幔外恭敬站立。

“国公，末君醒了。”

黑脸儒生朝着屋舍内作揖，神色一丝不苟，黑色的头发整理干净，没有随寒风而动，厚大的棉衣裹着身体，黝黑的脸上眉毛挂着几片白霜。

北风潇潇，大雪模糊远景的河山，除了随风微动的帷幔，屋舍内仿佛一切静止，里面的人神色不变，似没听到帷幔外老者黑脸儒生的声音。

屋舍外黑脸儒生没等到人声，却亦不再重复，只是收起作揖之手，在帷幔外站着恭候。

腊梅耐寒喜雪，雪花翩舞，轻染梅瓣，独占清香。

腊月天的雪无常，变化莫测，瓢泼的白色越下越多。

地上，雪又积了一指多厚。

屋舍内正上坐的人放下毛笔，轻合上折子，动作有条不紊，看向底下的端坐弱冠青年。

“子路，你进宫一趟，帮我把折子呈予内阁。”

“诺。”

底下端坐的弱冠青年从容站起身唱声诺，眉宇间平淡无奇，走到衣着素朴的中年人案前，双手接过奏折，款款退后两步立于矮案前。

中年男子收回目光，道“内阁问起，你知如何说否？”

弱冠青年双手托着奏折，不卑不亢道“禀老师，学生当如实说。”

中年男子道“何为如实？”

“末君根性劣，与汝安公主德馨不合，婚约止。”

弱冠青年神色如常，低者头不见有过多思考，看不到脸上是何表情，话说得普通平常。

“嗯，早些回来。”

中年男子脸上亦没有变化，轻嗯一声，声音缓缓，没见说是好是坏。

“学生告退。”

弱冠青年恭敬告退，后退几步离开，拨开帷幔，从外面如雕像般站立的黑脸儒生旁经过。

黑脸儒生与弱冠青年相视一眼，默不作声，如鱼入海，消失在白茫茫浩瀚的英国府。

屋舍内只余两人，帷幔外的天很冷，炭火的热气刚好抵消外面北江吹过来的冰雪冷风，不燥热也不寒冷。

衣着素朴的中年男子看向鹤发童颜老者，道“寒天腊月，叨扰晏医师来一趟。”

“国公多礼，救死扶伤本就是医师之道，哪有天气好与不好。”

鹤发童颜老者闭目养神，气息均匀，双目轻眯开一小道缝隙，同时看向上面坐着的稳重大气又衣着素朴的中年男子。

正上面端坐的穿着素朴之人不是普通人，正是当朝百官之首的中书省尚书令，兼任大司马、兵部尚书的英国公梅常俞，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人。

梅常俞向晏医师作揖，道“晏医师大德。”

“国公折煞老朽，蒙国公不嫌老儿技拙，不远万里亲顾茅庐，老朽拙技当全力以报国公大礼。”

晏医师有些惶恐回道，他中年看破世俗，归隐山林，如今已耳顺，世人已多忘了他，三日前夜观星象，文曲星北动，行至茅庐之上，插指一算，茅庐有贵人临门。

只是没想到顾茅庐的贵人是大梁英国公，于他有恩，本已发誓不再理世俗的他也不得不出山。

“那就有劳晏尚医随我一趟。”

梅常俞站起身，一身儒袍素朴简单，但浑身上下却若有似无的淡淡大气，似有紫气环绕一般，站起身便往帷幔外走去，没在意外面没了炭火天寒地冻大雪天，并没多穿衣物。

“国公客气。”

晏医师扶着膝盖，也跟着起身，仙风道骨，苍老的身体并无老年之人那迟暮之感，除了那华发外，看不出有老人凋零之态。

帷幔从外拉开，站在门外的黑脸儒生低着头，一手拨开帷幔，黑脸上布着一层寒霜，冻得黑脸发紫泛青，但看不出有任何不满表情，更无怨言。

梅常俞停下淡淡看了眼黑脸儒生，道“如有下次，你就去守北海泉眼。”

“诺。”

黑脸儒生恭敬唱声诺，寒冷的脸上气息微弱至无。

梅常俞收回目光，不再多言，往外走去，黑脸儒生与晏医师紧跟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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