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的人》： 试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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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试探（上）

阳春三月，齐都汴梁。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齐帝高拾伯，今年以来心情一直不错。原以为王太后还会继续把持朝政，不料自己未及弱冠，太后就撤帘归政，到后宫享福去了。眼看大好河山马上要到自己手中，哪个皇帝会置之不理？哪位天子会对已在手里的和即将到手里的权利置若罔闻？

说来也巧，王太后一归政，肆虐南方十五载的水患竟然悄无声息地平息了，自建国来一直骚扰齐朝北境的燕国也要派使臣前来和亲，可谓既了外患，又决内忧。黎明百姓无不歌颂太后德被万民，天恩浩荡。皇帝心想，这可谓是最好的时代，怎么着也要大干一番事业，彻彻底底地改变一下大齐这些年积贫积弱的面貌。也就前几天，皇帝一下颁布了三道旨意：一、好好举办亲政大典；二、大赦天下，以示皇恩；三、授意天人阁在寒门中选拔人才，给寒门子弟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而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两天都在为一件事情前后忙碌，那就是皇帝的亲政大典。怎样在各国使臣和全国子民面前展现大齐帝国的天朝风范自然成为朝廷的头等大事。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驿馆住着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世家子弟，要不就是远道而来恭贺皇帝亲政的外交使团，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少有的，京城上下一片忙碌的局面。

而京城中最忙碌的地方莫过于子贤居了，相传是先帝与当今太后的定情之所。自从流传出了佳话，子贤居当之无愧成为京城中最热闹的去处，其屋内陈设也随之不断奢华起来。这几日再借着燕国和亲的东风，老板娘更是将整个酒楼改成塞北样式，让进出的客人都仿佛置身于塞外风情之中。再凭借着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传说，这几日竟成了京城最奢华的地儿。不仅各位在京城的世家子弟成天在此风流倜傥，这两天也竟成了各国使臣的必到之处，细究一下不过是大家都想沾点福分和喜气罢了。

忙坏了伙计们自不必说，整天到晚小心翼翼忙忙碌碌的，生怕得罪了哪个权贵，挡了自己的财路。可照道理来说，看着大把大把银子入账的掌柜应该也乐得合不拢嘴才对，可伙计们瞧着，却也看不出来掌柜的特别高兴。关于掌柜，似乎没有人能参透他的背景，只知道他姓王，是从南方来的矮个子，他凭借着过硬的后台和无与伦比的经商天赋，造就了商业传奇。这几天，王掌柜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左顾右盼，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了哪个贵客，从而错过了像当今太后那般姻缘的商机，直到初三早上。

一大清早，伙计们看到掌柜的时候，就觉得掌柜浑身上下都不和谐。明明矮着个子，却非得挺直了腰杆。黑着的眼圈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可是整个人却容光焕发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嘴上说着“可愁死我了”，可是嘴角时不时出现的一抹黠笑却明明白白地证明了掌柜心里可不是一般的高兴。大家心里疑惑，有大胆的伙计就想一探究竟。

见着掌柜，脱口就道：“昨天晚上嫂子应该很满足吧。”

掌柜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不是新婚，更似洞房花烛。”

伙计们一阵起哄，“算盘我看是你想媳妇了吧。”大家哄堂大笑。算盘抓耳挠腮，傻乎乎地笑着。大家其乐融融，像是幸福的不是掌柜，而是自己一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这事儿明明和你没关系，你却比当事人更关心，为他的高兴而高兴，为他的难过而难过。掌柜想着，心里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这帮傻小伙儿们啊！”掌柜心中感慨道。不知不觉中，掌柜走到了子贤居门口。早晨的阳光似乎并不是很刺眼，那料峭的春寒似乎仍是城市的主宰。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家的招牌，看了看远方。站累了就坐下。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伙计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每天早上掌柜都会这么出神一会儿，谁都叫不应。大家都只想着掌柜是在想大事，还是不打扰的好。

“大早上不干活，在这干什么呢？也不知道冷。”身后传来了老板娘的声音。

“啊，确实有点冷。”

“那为什么不进屋呢，在这发呆，看什么呢？”老板娘熟练地想要将披风披在掌柜身上。

“城门。”掌柜身形一闪，躲了过去。

“你这矮个子能看得到城门么？”老板娘一打趣。

“看不到。”

“看不到你还看，每天早上定时发呆。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要是没有我，天知道你怎么把这子贤居继续经营下去。”老板娘自讨没趣，唠唠叨叨的，把衣服披在掌柜身上，就回去干活了，一路上还呵斥了好几个想看笑话的伙计。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伙计们定睛一看，是两位公子。从穿着打扮上来看一定是富贵公子。只见他们在子贤居的门口突然勒住了缰绳，对着掌柜直接来了一句：

“掌柜，有客房吗？”

“没有。”

伙计们一脸莫名其妙，老板娘却直接看不下去了。放下手头的东西径直走到了店门口，突然做出了满脸笑容，对着两位富家公子说：

“别听我家相公的，他每天早上都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真不赶巧，最近京城的酒楼生意特别好，我们这里作为京城第一店，那可是当今太后与先帝定情的地方，人人都想来，现在也就只剩上房一间。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老板娘说完给老板翻了个白眼，又给了伙计们一个暗示，似乎店里的生意也没有那么火爆。在这一番眼神交流后，老板娘转眼又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公子。

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一些的人发了话：“既然是当今太后的姻缘之地，我们自然不便打搅，贤弟还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打尖儿？”

“跟你说了吧，任何地方都会有空房，就子贤居不可能有，你非要过来看。要不再去靠近城门的地方转转吧，那里冷清的紧，应该会有空房，再者明儿个办事也方便些，他奶奶的到处都没住店的地方，偏偏住着的也都是无用之人。”个子稍矮的人答道。

“慎言！”高个子警告道。

在这短暂的交流后，两人正准备扬鞭而去，不料掌柜的突然冒出一句：

“天人阁可是个福地，两位公子是进京赶考的吗？”

伙计们依旧一脸茫然，不知掌柜打的是什么牌。老板娘还沉浸于对掌柜的把好端端送上门的生意给推掉的鄙视中，自然也没听懂掌柜说了什么。

矮个子刚想要回答，却被高个子拦住了。高个子一转头，对着掌柜说：“吾皇万岁，终于亲政，我等凡夫俗子，自当进京一贺。”

掌柜慢慢地站起身，好似已经从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对眼前的年轻人颇感兴趣。“贺什么？”掌柜的话短暂而无力，仿佛那三个字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贺我大齐国运昌盛。”高个子一愣，随即答道。

“太后听政时我大齐不该贺吗？”掌柜心平气和地说完这句话后，老板娘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掌柜。矮个子顿时被吓了一身冷汗，伙计们面面相觑。大家伙都知道，这掌柜无声无息地挖了一个大坑。高个子似乎无论怎么答都是错。

只见高个子下了马，拱手作揖道：“现今天下初定，北境平稳，南方富庶，天下一统，皆先帝之功劳。吾皇幼年登极，太后听政，听贤任能，文治武功。今吾皇亲政，雄心壮志。大齐之今，实乃众人努力的结果。掌柜心系天下，不会是因为与当今太后的姐弟情深，而把这几代人的努力，归于太后一人身上吧？晚辈愚钝。请掌柜赐教。”

掌柜抬眼，看着眼前的高个子。身长八尺，容颜很是清秀。乍听他的语气，请教之意颇为浓厚，可是他在说话的时候，时而仰头，时而俯视，时而斜望，说话声掷地有声。细看他的双眼，总觉得从眸底露出一丝不屑，似乎是觉得在这场口舌之争中，自己早已经稳占上风了。正当这高个子得意地环视四周时，看到老板娘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屑。高个子来不及细想，就被掌柜的笑声给打断了思考。

“哈哈，”掌柜似乎很高兴，笑得都快岔了气。老板娘扶着掌柜慢慢地坐下。掌柜喝了一口茶，说道：“果然是天人阁选拔出来的才子，竟把老夫给问住了。”掌柜望向对面的迎客楼，继续说道，“神龟虽寿，终入黄土。龙困浅渊，仍可乘雾。市野之间，吾来遥祝。切护鳞爪，不可动怒。哦对了，听闻隔壁添了口丁，云霞你去看过了么？”掌柜话锋一转，问起了老板娘。

“是个女孩儿，那孩子那模样儿可俊了。不过可惜了了只是个女孩。”老板娘答道。

“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都是希望，有啥可惜不可惜的。只要是个健康的娃，都一样。”掌柜似乎很开心，“对了，敢问您贵姓。我姓王，您可以叫我王掌柜。实在不巧，今天的上房我预留给一位贵客了，实在抱歉。”

“在下姓许，今天承蒙王掌柜赐教。”许公子微微作揖。

“哪里。许公子好不容易进京一趟，是我王某没有照顾好。不过你可以问问对面的迎客楼，看看他们是否能给阁下指条路罢。”

“路，得自己走不是吗？我看这儿即是姻缘之地，为何感觉上总是不如对面迎客楼来得阔气。掌柜如果要走迎客楼的路，就不需要像今天这般辛苦了。”许公子看着对面的迎客楼，得意地看着掌柜。

“吾老矣！不想再折腾那些玩意儿了。失陪了！”掌柜平静地说道。

“那在下就告辞了，希望有缘再见！”说着许公子和矮个子一齐跨上马，慢悠悠地离开了子贤居，朝着城外天人阁的方向走去。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朝着城门看了看，就招呼大家进了屋内。

第二章 试探（中）

路上，矮个子一脸不解地问着高个子：“丘兄，我们不去迎客楼汇报吗？”

许丘一脸嫌弃地看着矮个子：“我的嘉爷啊，陛下早就知道了老狐狸的心思，我们过去汇报，不仅是多此一举，反而会暴露自己啊，用点脑子好不好！陛下为什么会派你来帮我，真是搞不懂。”许丘一脸无奈地说。

“你们刚才又是吟诗的又是生孩子的，说了一大段，老子一句都听不懂，就不知道你们两个人阴阳怪气地讲点什么东西。”高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要我说，这有什么好试探的，直接上去抓起来不就行了。现在，陛下刚刚亲政，连太后都要顾忌着陛下的面子，想必抓一个王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抓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一顿再说，看谁不老实！”

“荒谬！我们都不知道陛下的想法，你就敢替陛下做主！”许丘向高嘉禁了声，感慨道，“不过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啊！还以为在他内人的关照下，老狐狸早就风华不再了。这向我们透露消息的本事，真可做吾等楷模了！尤其是那首诗，妙就妙在这龙即可指皇上，也可指太后。龙要护的鳞爪，即可看做规劝太后保护皇上，也可看做提醒皇上保护现有的实力，切不可动怒。”

“哦？还有这一层在，我还以为那老狐狸又散发出文人的酸腐气息了呢。他还透露了什么消息，快来给我讲讲啊？”

许丘噗嗤一笑，“要是我也像你这么无忧无虑就好了。老狐狸首先直接注意到了我们随身佩戴的天人阁考生的飞羽标志，这两天满朝都在忙亲政大典，谁又真心关注过天人阁的事儿，这么隐秘的标志都有所耳闻，至少证明王博还在关注朝堂变动，不像外界传的那样，郑阁老这步棋就已经下偏了。随后关于太后听政的那句反问，直接通过他内人向太后表了忠心，自己始终是太后的人，不敢忘本。随后关于隔壁添丁的问话，又通过我们向皇上伸出了橄榄枝。一个初生的婴儿尚且代表希望，更何况即将亲政的皇上。房间留给了贵客，代表着自己仍然是有主的人，告诫我当好皇上的差，别想着上太后的船。如此精明宝刀不老，看来王博不久以后就要重新起用咯！皇帝需要一个信号来表示自己广纳贤臣，不计前嫌。太后需要一个人在朝内做自己的耳目，规劝皇上。至于路，无非是在确定我是否是皇上的亲信罢了。”

“就这么几句话，还真能说出天来啊。”高嘉像是看偶像似的看着许丘，“看来我确实只适合纸上谈兵呐。”

许丘回头望了一眼，继续说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他究竟是否看出了我是皇帝亲信呢？”

高嘉似是思考了许多，“是否是因为我们的飞羽标志？皇上授意天人阁选拔人才，这点老狐狸知道。我们佩戴着飞羽标志，是不是就证明了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皇帝的人呢？”

“这可不确定，来京考生都会变成皇帝亲信吗？仅凭飞羽标志还是说明不了什么。”许丘自言自语道，“可是如果不确定，那他是向所有人都透露这个消息吗？他这样广泛地撒网式的布局，难道不怕王夫人告诉太后吗？”

“我觉得王博并没有透露出是否愿意帮助我们，而仅仅是表明自己不会成为皇上亲政的阻碍而已。”高嘉说道。

许丘仔细想了想，说道：“这或许是一个方面，可我总觉得老狐狸已经察觉出皇上要开始有所动作了。他是那样的谨小慎微，纵然有年老的缘故，可这似乎和一个纵横官场十几年的老手所应展现出来的气质太不相同了。”

“丘兄既然说老狐狸说‘路’的话题是为了试探我们是否为皇上的亲信，是否是丘兄的回答漏了破绽？”高嘉问道。

许丘思考了一会儿，顿悟道：“我明白了！哎，我还是太嫩了！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

高嘉一脸茫然，刚想问个究竟。只看见许丘偷偷地指了指后面，随即悄声说道：“你亲自回迎客楼一趟，说迎客楼还是太容易暴露，宜改在天人阁议事，我看总有个人跟着我们。既然总要暴露一个地点，不妨就赌陛下已经回去了。”许丘正色道。

“好，知道了。”说着一加鞭，高嘉一调转马头，往迎客楼的方向去了。许丘下了马，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店，坐了下来。

三月的春天就是这样，只要有阳光，人们的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即使还有着一点风。许丘招呼小二上了一碗面，一大早上又耗体力又耗脑力，一静下来还真的有些饿了。许丘一边吃着面，一边不断地注意周围。渐渐地，京城也慢慢苏醒过来了，人也越来越多了，熙熙攘攘的，让许丘顿时有了接地气的感觉。心想也是，自从儿时被郑阁老所救，早已将阁老当作自己的父亲，更是感激自己能够被送进宫去做皇上的伴读。想想到现在也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来，自己从未踏出皇宫半步，对宫外的一切都变成了儿时的回忆了。皇上倒是对自己非常好，把自己当作最亲密的伙伴，时时刻刻地护着自己。而自己也早已从心底效忠皇上。对于尚在宫外的阁老，也是十五年未见了，即使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已经成了奢侈的事情，想来距离上一次阁老进宫，也已经有五年之久了。许丘想着往事，只觉得时光流逝的太快了。

一阵冷风吹过，许丘不禁打了一颤，顿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许丘心中一阵懊恼，心想着自己竟然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竟然还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许丘缓了一缓，随即再次警觉地感受着周遭的变化。无疑，那个跟踪他们俩一路的人并没有随着高嘉的离开而离开。许丘松了一口气，随即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试探性地站起身，拿起行囊，走到马的跟前，抚摸着马头。

“怎么的，想跑？”只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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