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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东洲
一花一叶,尘沙介子,皆可为世界。
概念、感维之中的世界,有其独特之运行规律与运行价值。非能以一世一界之常理概而论之。
人鱼殊途,其乐亦异,又何以感知?非鱼非我,所以知之。
常人以怪力乱神为异,或嗤之以鼻或敬而畏之,此乃年岁久远而人知之甚少之故也。神力其有或无,花草成如来也否,全凭一念之间,此或可谓东洲之道邪?
东洲东部,华朝京都。
‘人皆言天道行有常,不为尧舜存,不为慵昏亡。
既然如此,为何天道你却又如此之不循常理?’
姒载曦眉宇凝结为川字,立于朱窗前,望着天上那轮几年来亘久未变的炙热太阳。
“陛下,老奴已经帮您把墨研好了。”其身后一名身着黑红两色宫装的男子佝偻着前身,将砚台摆放端正,右手中拿着一拂尘。
“嗯,”这位华朝当政帝王转过身来,“为朕展纸。”
华朝大地此次历旱已达数年之久,不少郡县农民因此而田地颗粒无收。而北方边镇前线又与斡朵汗国战事吃紧,财政困难,华朝政廷无力赈灾。
东南广宁、祉化两郡,农民更是因灾情严重而群起暴动,整个华朝天下为之震动。在位的弘光帝一面调动东南各郡驻军镇压,一面几番连下罪己诏,以求平息天下暴乱。
姒载曦手腕悬空,笔尖在纸上飞舞。
吾闻上苍心,降命明且仁。
臣曦苟有罪,胡不灾我身。
何为旱天下,祸此亿万人。
天道行有常,此旱何以频?
瑞雪不盈地,沐雨不降春。
恻恻神明宰,怜我芸芸心!
……
写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笔搁在一旁。那名一直伺候在一旁的太监立刻将玉玺呈上,姒载曦接过,在落款“弘光十五年三月十六御撰罪己之诏”处轻轻拓下。
“陛下,可还是先移交给事中抄出副本?”太监用折扇将未干之处的墨迹轻轻扇干,小心翼翼地将这道诏书放置于一个红匣中。
姒载曦摆了摆手,“不用了,立刻送至通政司,让其抄发各郡县。”
“得旨!老奴告退。”太监低头,面对着姒载曦缓缓后退。
“慢着”
姒载曦叫住太监,“传兵部侍郎李云中入宫,让他将广宁、祉化两郡乱军的最新军报一并带入宫中来。”
“遵旨。”太监领命而去。
姒载曦在殿内来回踱着步,瞥了一眼室内置放的铜镜,镜中人两鬓已染一层霜华。
南沂城南沂郡王府。
一名青衣青年男子斜躺于庭院之中,身前设一几案,手握一素白玉杯饮酒。身边一名粉衣女子巧笑嫣然,为其不时斟酒。
男子身畔一青裙女孩,双目微闭,全神贯注于手上轻抚的七弦琴。抚琴女子的身侧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袭白裙,靠在抚琴女子身后吹奏着横笛,眼神随着几人正中那两名起舞的紫衣女子飘飘的云袖而灵动飞扬。
青衣男子修长的左手在腿上跟随琴笛的旋律敲击着节拍,轻轻晃动着酒杯。
“哟,思珺你此时倒还是好兴致。”一名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于庭院之中,笑着看向地上众人。
“哥!你终于回来了。”白裙小女孩立马从草地上蹦起来,扑向白衣人怀中。“琪儿,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听思珺哥哥的话呀?”
小女孩顿时不太高兴,瞪了白衣男子一眼,“哥,琪儿是那种淘气鬼吗?”
“嘿嘿,那是。琪儿在我这里乖的很。”青衣男子笑着起身,“白泽表兄你这番回南沂,想必也带回了应对大旱之法?”
“应对之法嘛,自然是有了,不过还是牵扯甚大,这次大旱嘛···总之麻烦的紧。”白泽淡然一笑,看了看那名正在跳着云袖舞的紫衣女子,“你这个南沂郡王还真是会享受。”
姒思珺哑然一笑,“表兄,我们进去详谈吧。”
“好。”白泽嬉笑的表情淡下来,恢复严肃之色,牵着小女孩的手,跟上姒思珺的步伐。
走在前方的姒思珺脚步忽然一顿,转身对着两人一笑,望着庭院里剩下的三名女子,“一时倒是把她们给忘记了。”于是伸出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对着庭院悠然地摇摇一挥。
随着姒思珺招手,院中三人起身对着姒思珺微微欠身一作揖,转而抿嘴互相对视咯咯一笑。姒思珺跟上白泽的步伐,进入屋内。
一阵清风随着姒思珺挥出手掌之处凭空舞来,粉衣和紫衣女子二人迎风缩小,化为一粉一紫两只纸人,飘飘荡荡,落于庭院中央。而七弦琴后原本为小女孩所倚靠的青衣女孩,如今只见一株青葱桃树,枝叶随风而动。
章一·临川祁雨
“现在好了。”姒思珺盘腿坐下,弯下腰来捏了捏小女孩俏生生的鼻子,对着她宠溺地一笑。
“思珺哥哥我要吃灯盏糕!”小女孩在廊榭间呼喊。
“这尘世的糕点有什么好吃的嘛,哥哥可是给你从东洲里带了不少新鲜果子。”白泽对自己的妹妹粘着表弟似乎有点嫉妒,作势就去宽大的衣袖中摸索。
“才不要,东洲界的东西,我早就吃腻了。”小姑娘撅噘嘴,挽着她表兄的胳膊。
“哈哈哈,好,琪儿想吃什么尽管和管家爷爷去要。”姒思珺嘿嘿一笑。话尚未落音,白琪就蹦蹦哒哒奔去前厅找南沂王府的管家去了。
“这丫头,思珺都是你给惯的。”白泽不满地嘟嚷,姒思珺依旧是一笑。
二人在殿中坐定,姒思珺为自己的表兄倒茶。
白泽接过,微微抿了一口,“方才进城的时候,看到布告上似乎又贴了一张新的罪己诏,你们那皇帝老儿看来也是着急的很啊。”姒思珺转手给自己倒茶,似乎对于白泽“皇帝老儿”的称呼并没有半点介意,尽管那人是自己的堂叔。
“大旱三年了,也不知道这是第几道御诏了”。
姒思珺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东洲界里那些老骨头们讨论出个什么所以然么?”
白泽放下茶杯,“那些老骨头吵吵闹闹了三年,终究还是不了了之。他们又能做什么,无论做什么,也对抗不了这整个世界的运转。”
姒思珺有点沉默,手指摆弄着茶杯。
“那这次你来,那些老骨头应该还是决定要出手喽?”“得出手了。你们皇帝老儿都急那样了不是”白泽嘿嘿笑了,“不过,出手本来也是里面那些人的分内事,毕竟乱子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尽管他们也无可奈何。”
华朝东南部,临川郡。
郡城正中一条街道南北笔直,为城内最为繁华的临川街,其以郡城为名。
酒肆歌楼、商贾摊贩喧嚣的尽头之处,一扇厚重的朱红大门恍若将外头的尘世浮华都拦腰阻断,隔离出其内部一个自在幽深世界。
门内庭院东北角一间独立的小楼阁。
房中颇为干净雅致,一条案几横于床前,上面摊摆着些书籍纸张之物,些许笔记杂乱地夹杂于其中。一支笔显然昨夜用过却未能及时清洗,墨液已是干枯,将整个狼毫都凝将起来。案几旁陈设着一个古朴香炉,袅袅烟雾便透过屋瓦罅隙飘出。
一名少年身着凌乱的素白纱衣,尚沉浸于睡梦之中。少年右手枕于脑下,条枕此时却是被压在身下,一床绫罗被则显然早在夜间被少年踢落,掉将在床底下,想来是个睡觉不太老实的人。
时间已近辰时,窗外依旧是连续几月来一成不变的晴日高悬。天空中没有半点云彩得以遮蔽下方已是寸寸龟裂的土地。整个东洲大陆东南部大地上的河湖都几近干枯,但炽热的阳光依旧执拗无情地洒向下方人间界。
楼阁飞檐上一角青色的琉璃瓦当,也不知其已经为这阁楼遮蔽了多少年的雨雪风霜,如今却在这连续的暴晒之下开始龟裂松动。随着哐当一声,瓦当终是掉落在地,声音在寂寥无人的庭院里格外清脆,上面篆体烧制的知微阁三字被摔得粉碎。
声音惊动了房中熟睡的少年。
他睁开惺忪双眼,脸庞迎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眉目清秀有神。起身坐在床上愣了有好一会,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不好,这下睡过头了,可不要错过了祁雨仪式。”当下心急火燎,衣服都未换,连鞋也不穿,从床上跳将下来,开得门就立马飞奔。
少年迅速穿过一片已经干枯的竹林,其身手极为敏捷,随身激起的风扫落了一路的纷飞黄叶。赤着的脚尖一点,跳上庭院正中的那座假山,便远远地眺望那庭院外的景象。
临川街上此时熙熙攘攘,一群身着官服之人在为首一名青衣中年人的率领之下正在筹备祭祀龙神祈雨的各项事宜。锦绣华服官员的身后,跟随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孩童在前,手持香烛铜锣;大人在后,抬着一些猪羊祭祀之品。
鲜红的官服补子上所刺绣的禽兽注视着这群灾民,其面色惶惶,无一不带饥馑之态。
临川郡因现任知微阁家主出面,劝说本郡郡守蠲免了今年赋税,并广开家族私仓赈灾,方才得以保证临川暂时的安宁无事。但倘若旱情继续,其后果亦是不可估量。
“看样子应该还没有正式开始”,少年仔细打量着走在队伍前头的几名巫师,全身皆为素色装扮,其所佩戴的高帽和浮夸的舞步让少年感觉颇为好笑。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脑海中闪过几个身影,“他们这会该在等我,得赶紧去了。”
少年不过在假山石上站了一会,便只感被炽热阳光晒得浑身发烫。于是立马纵身跃下,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带了一顶黑纱遮阳斗笠,便朝着大门奔去。
偌大的庭院冷冷清清少有人影,原本葱郁的草木此时已是大多枯死,鸟雀声亦近乎绝闻。大门的拱梁荫处站立着两名家丁,见得少年一身白衣飞奔而来,其中那位年纪大者连忙上前意欲阻拦。
“鸣少爷,家主说了今儿外头乱,让你在家里好生待着读书,不要出门!”
“高大伯放心,我就出去随便看看,不会惹事的。”少年打个了哈哈,选择忽视了这个老头的话。
那位高大伯只见的眼前一个白色身影闪过,再看时那少年却早已消失不见。
“这娃娃倒是身手越发的好了,只是还和以前一般贪玩。”高大伯无奈道;“鸣少爷什么时候不贪玩了,那才是稀奇呢”那个年轻家丁在一旁嘿嘿一笑。
“你倒还有脸了,你小子以前可没少带着少爷出去鬼混!”高大伯瞪了那年轻人一眼,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烈阳。
“诶,我活了这么久,这样的大旱,还真是第一次见,妖魔作祟也不过如此啊。”
那个年轻人听闻一脸鄙夷,“妖魔?我说高大伯,咱们陆家可是向来不准提怪力乱神之事,要不是郡守相邀,家主才不会陪着去祈雨呢。”
高大伯知晓家族规矩不得言鬼神,“妖魔这样的事情,谁又说的清呢。”含含糊糊将其揭过。
少年从家里奔出来,轻车熟路地向着临川街角一个小巷子跑,他知道他的玩伴定然在那里等着他。
刚闪到巷头,就见得里面站着三道正是百无聊赖的身影。
一个年纪小点的男孩子眼尖,瞅见了陆鸣,立马就直嚷:“陆鸣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我在这儿等的都快热死啦。”另一个虎头虎脑、三人里最壮实的男孩就跟着起哄:“陆鸣肯定又尿床了,偷偷换了床单才来的!”然后两个男孩子捧着肚子哈哈笑,一个小女孩略为怕羞地站在二人身后,大眼微眨,抿着嘴咯咯轻笑,倒是清纯可爱。
陆鸣听得被取笑,秀脸不禁一红。小时候一次尿床的经历被高大伯不经意间和夏家的人开玩笑给抖了出去,从此就一直被夏宏这个大个子拿来揶揄取笑。
夏宏身后的那名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角,笑吟吟地说:“既然陆鸣哥哥已经来了,哥,我们就赶紧一起去看祈雨仪式吧。”陆鸣对小女孩柔和一笑,冲着夏宏胸口就是一拳,“看看菁妹妹多乖,怎么有你这么个不靠谱的哥哥。”
“就是就是,要是我娘再给我生一个这样的妹妹该多好。”另外一个男孩叫孟章,在一旁接口说道。孟章是现任临川郡郡守孟洵之独子,夏宏和夏菁兄妹则是本地望族世袭临川候爵位夏家的子弟,与知微阁陆家乃是世交。
一队贫民小孩的祈雨队伍从巷尾经过,敲着铜锣和小鼓,伴着“龙神爷,快下雨,包子馒头都给你”之类的祈雨童谣,街头顿时十分吵嚷。四个人此番出来,大都没有经过家人允许,于是当下都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之后,向着郡城西北的祭台而去。
祭台修建在临川郡西北的玉龙泉畔,此泉深不见底,远古传说为龙小憩之所。玉龙泉终年向外喷涌泉水,汇聚为溪,源源不断地注入临川郡最大的河流梓江之中。梓江绕整个临川郡城而行,向东注入汪洋之中,临川之郡名正是由此而来。
四人随着祈雨的孩童队伍散散乱乱地前行着,纵然戴着斗笠,陆鸣几人还是觉得被炙热的阳光晒的昏昏沉沉。
他身边的夏菁突然扯了一把他的手,悄悄地向着后面指了指。陆鸣回头往后一张望,不知何时,一名全身素白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见得陆鸣回头,对着他和煦地微微一笑。
白衣男子容貌极其俊美,脸旁娇小而下巴较尖,若不是陆鸣看见了他的喉结,差点误以为他是一个女子。
便下意识地抬头对其笑了一笑,双眼正对上其如水双眸,脑海顿时嗡的一声,只感一阵晕眩,刹那间身子一软,一旁的夏菁和孟章急忙将其一把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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