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军》——坚强的羊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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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闷子

1936年的冬天，天上飘着的雪花使劲的往人脑袋上落，压的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也许是老天爷故意的折腾人，竟然在这困雪纷飞的日子里起了大风，那鬼嗓音子的凌哨子把人折磨的差点大骂娘胎儿。

也许鬼嗓音在嚎叫得使劲一点，那老北京的旧城墙就能落下一块砖头，给那些还在城墙根窝着一帮人狠狠的来上一下。

“嘿，知道不，脑袋不开花的那不叫打仗，那就是泥巴腿子弹脑壳门子的家家”

一个二十出头带着口京片子的青年，身边围着一群人，正说着起劲时拿眼斜描着，那窝在旧墙角下得大胡子。

那三三两两围着青年的六七个人，笑嘿嘿的转头看着那胡子拉得大块头，心里明镜似的都知道，这孙子又他娘的想引着这闷炮开口。

看吸溜着老烟杆子得大胡子不开口，那京片子的青年上去来了一脚：“小太爷问你话那，在不吱声就是连座过来也丫不顶用，到晚上饿你顿。”

老北京人排外，这到哪里都有个根，民国初有人想当总统那几年，北京的老人们睡觉都怕山那边，河这边的人扔炮弹，虽然挨着远豁了去，可是进了老北京，也不念着同根的老祖宗就乱给子弹，一通子弹丸子控不住的硬往人身上塞。

死了的图个痛快，没死的缺胳臂断腿留着一地肠子，哼哼着往胡同里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咽气就见了阎王。

前几年打快仗，死一个少一个的旧城地，埋得不如野狗吃的快，有的哭着找了半块棺材板垫在死人背下，供着野狗子啃。

要不是三民进了城，这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不知道往下挨得住不！

不过日子还得过，被折腾惯的老北京依然得接着外来的赤脚，给这神仙定的风水盘子接人。

闷人好性子，不死就能挨，虽然被踢了脚没吱声，可是听见饭没了还真忍不下，撅着脸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鼻涕冰溜子嚷了一句。

“滚你丫滴，你爷我大年三十还挨着小东洋的雨花呢，别成天咋咋呼呼滴？”

周围的人听着有来劲的事，都圈呼到城角根子，围着胡子拉的大块头，一个个耳朵支楞着，像家狗听见了半夜路过的马粪车一样着急。

看着东北老闷子倔了脾气，陈述怀扑搂两手的袖口，往前萎着身子一恭，嘴里喊着：“呦，这位爷哎，您一个溃兵是我看走了眼，难不成您这东北军老英雄，能拧过日本人的脖子哎？”

“你。。。。。”

“我看，您还是省省呗，你家张大帅都被日本人炸下面去了，听说您回来的时候连鞋都没有，别说拧过日本人脖子，我估计您就是连面也没朝人家，就弓着屁股溜土灰了吧？”

看着陈述怀滞着嘴角子，东北佬红了一双眼睛，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也不至于把人往面子下面扒拉。

其实东北佬原名徐汇通，是沈阳那边山洼洼里的一个穷苦人，家道贫寒给地主扛活过得一口饭，因山大王老胡子下来收大洋，被老胡子的人抓了充匪。

可是赶上反奉的郭松龄打到了沈阳城，被过路接老子班的张小六子给收编了，一群士兵前面跑，后面跟着一帮大胡子，这大胡子的中间又夹着一个破衣烂鞋的闷汉子，就这样上了战场当排头兵给人卖命去了。

那几年又是打郭鬼子，又是打直奉军，竟然一身没毛病的活了下来。

紧跟着就是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张学良丢了东北，一路跟着散开的部队跑到关内，心里想着这撤下来的路上遭了老鼻子罪。

屁股后面总是跟着日本车撵着跑，那铁壳子不怕子弹也不怕人多，突突突一出声，就是一排子的人倒下去。

话说被逼急的兔子还能咬人一口呢，从来死活不沾胆的老闷子，晚上带着剩下的人捆了一包炸药就给那铁壳子炸了，虽然不知道成不成，可是在往关内跑竟然没有跟上来那玩意。

终于到了北平城，可是溃兵不如寇，流兵即为贼，谁也不敢放进来这一帮子提溜着枪的破乞丐。

见识过泼盆大雨的炮弹，也被肩膀头上有几个杠的大人物拍过肩膀的兵油子，愣是忍不住见着守城的就哭着下了跪。

人活着就好，人活着能吃饭，睡觉，还能放屁打呼噜说个梦话。

死了？那啥都不知道了，就和跑的路上那倒下的一帮挺尸户，摸着凉邦邦的，只能叫后面的小日本胡拉着铁轮子车，给撵的看不出人样。

鼻涕泡子拉拉着，这群看热闹的人，剁剁着冻得硬了脚面的老布鞋，老闷子穿着呢绒布做成中山正的宽领军装，不知是为什么嘀咕了句：“好好的干嘛要跑，”

“因为你是溃军”

咧着嘴角子得老闷子，突然瞪红了两眼，兴许是什么刺激到了他，将站起的身子又窝窝着缩回城角旮。

说老实话，谁也不想活着被人撮后脊梁，老一辈子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是个拿肉滚过刀的都在乎这个。

那风儿呼啦啦的乱扯呼着，那雪儿和刀子一样只捅人心旮旯，你看不透的不在乎，在乎的反而看透了又想透不过气来。

不就是想要个死的明白么？那听多了子弹打人身上的事，就能不感觉疼了？

小日本的子弹长眼睛，哪儿疼打哪，在它对面活着的都被“砰”的一声当了靶子。

陈述怀依然记得有人指着汉阳造，比划着手说上了刺刀比人高的三八大盖子。

咱的枪只会“哣”的往地上砸弹丸，要不说怎么打怎么输。

那人家丢了的铜壳子，上头的人都想办法划拉着回来，还有比这更抬不起脑袋的仗难打么？

“还能回来？哼哼，溃军，溃的一泻千里，举目向远处眺望，最起码那窝窝着趴地上的尸体是我看重的兄弟，你们怎么不跟着死了好？”

“我就是再没有备用兵源也不要这一群废物，溃军，溃军，溃烂成性，都该死的怎么不死干净了！”

北平胡同口

满风的胡同口雪深的没过膝盖，宽领中正军服的一帮子家家，拿着空了饷的汉阳造无力的挂在脖子上。

“听说那老闷子又不说话了”

“人家说了，说多了都是咽气的瘪犊子玩意”

“对对对，还有死人不沾死人光，这话听着感觉怎么那么牙襂”

“家东哥，你脑子灵光心眼多，跟我们几个说道说道这是怎个意思？”

瞅着眼前这几个呢料子的脑袋，二东清了清那灌满冷冰碴子的嗓子，仰着脖子嘟嚷着：“哥几个，人家说自己没死是有人替他死了，你以为人家把咱当活人看呢？”

一扭头对着斯拉着脑袋的几个人嘿嘿着说：“到时候真打起来，咱想不通这个理，就是给人挡子弹，人家跟后面补漏，要我说啊，越是说自己像死的人，越是把命看的比别人金贵着呢。”

老城里，不光拿饷钱的大头兵，就是胡同里的三三九九都明白着，看这时候的天，憋着不出雷音，要是赶上了就是一顿锅炒豆子放精盐，噼里啪啦。

有家又有亲的听说不太平，时常有老堂哭丧着个音的说“儿啊，日本人凶啊，打不过了就躺着叫别人踩过去顶，自己看准了往后面转悠着，你可别犯了浑叫小鬼子撂倒了。”

这些话把生死挂念，都淋漓得吊在了心肝上。

说这话的时候，陈述怀突然之间明白了老闷子说的那句话：“人活着沾了死人光，你死了那是别人沾了你的光”

兴许着，自己周围的人不知道哪一天就没了，叫走了行，叫某人挺了更好，省的某天想起跟日本人打仗，就刻画着想哭。

你忘了周围人的名字，就是在清楚怎么活下来的那情景，也记不起来那些人叫什么。

你不甘心，就想啊想啊，他叫什么来着？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那个烂泥鳅是外号还是就叫这名字，怎么自己念起来这名字有点怪呢？

算了不想了，想破了脑袋你也想不起来。

那样自己就不想了，想不起来，老糊涂了，问别人，别人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你说的谁，感情这几十年谁也没活过谁！

不是还没开仗么？那就先想想死了的人怎么还没死透的，至少也该想想自己怎么————当活死人，预备着点明白事的好。

“到什么时候都别挨着枪子，只要对面砰砰砰，你脑花子就白的红的都乱七八糟了，那后脑勺的骨头都飞出来碗大的一块。”

听着二东说的话咋咋呼呼的，后面的人那表情是一愣一愣，陈述怀划拉着手往后面一指烂泥鳅：“那天你都看见了吧？”

烂泥鳅心里“哏”的一下：“家……家……家东，家东……哥，听你说话怎么那么渗人尼，以后你可别离那老闷子那么近了，越来越像他说话了。”

听着烂泥鳅吓的魂儿结巴的回话，陈述怀“啪”得走过去给他来了一下脖溜子：“我说你小子怎么越来越不长进啊，那老闷子能跟小爷比么？我说的是天西门外操场那事。”

看着一帮人伸伸着脖子，瞪瞪着想听实的眼睛，点点捺那手指头从墙头草到烂泥鳅再到布谷屎和小四川，摇摇晃了晃手指头。

扯了个说书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背着手扭着头，往胡同口的四合院拱砖门就迈了进去。

“诶诶……诶？走了？”

“家东哥，家东哥，你这不是吊胃口么？”

“还没说完呢…。”

“别……哎，诶……”

晚冬被扫干净落雪的四合院，长合着一口子不开花的冬梅，那冬梅树下有一眼砖石垒得水井，放着一个镀了洋铁皮的木桶，虽然不是诗情画意，也能算是朴素带着婉语的景象。

不疾不徐的重复着昨天的打水方式，总是不厌其烦的带着一股子年轻劲。

院子里的水井挖的并不是特别的深，只要正冬就能冻个实在，这在老北京要先用开了个石眼，拴着绳子的石头沉开冰，在送下桶子到井里才能取水。

户门儿“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褂黑领的年轻姑娘。

可能是听见了打水的动静，腼腆着个脸说：“水还满着嗫，你歇歇上屋里来吧？”

“不了，这正应付着差（chai）就顺道过来，怕你一个人没那么大劲弄水，就提前过来给你顺手提一桶，再说了这也是当锻炼身体。”

“嗯……当了兵身体是大事，不像我这样的，这寒冬腊月的，你不来我都没水喝。”越说这脑袋越是往下低，都能看见扎马尾辫的是用的红皮筋。

“诶啊……你看，每天都来锻炼锻炼，我都感觉胳脖比以前都伦实了，这也挺好的事，对不。”

和每天睡到饷午起来，应付军体操似的胡乱挥了两下手，跟着晃动的腰，感觉腰都快晃出了懒病来的陈述怀。

总是在这个姑娘家家的面前，装出一副神情悠哉的样子，来掩饰一下那稍显稚嫩的内心。

在陈述怀的眼里，小玉是一个内向的女孩，长的不算漂亮，甚至只能说普通，和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女人一样，经常足不出户的窝在家里。

能说出来她的一个特点，就只能是遗传自她父亲的腐九见解，和喜欢天天捧着看的几本书。

对于她父亲留给她的，那几本破了书相的老页页纸，自己都能够倒着背出来熟悉的几段，兴致来了吆着给小玉听听。

叫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的腼腆，出门买菜遇见陌生的人，总是低着头，要是不经意间瞥见别人瞅她两眼，就会脸红的扭过去头。

脸皮子薄得也从不问人，就算自己过得好不好，也不懂得跟人伸个手张个嘴。

“我有……有个堂哥好多个年头不来信了，不知道他和你长的，是不…是不是一个样。”

一如既往地小声说一句，跟着又想着用抬头，抬不起来的话，再说出下一句。

陈述怀心里明白，小玉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就是去过隔着几条街的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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