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东舒》——思渐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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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东家村

话说有个东家村，属于偏西南大山脉一隅的村落，祖宗东正，乃迁徙到此的第一代人，开荒拓土，男耕女织，自食其力，辛辛苦苦建立了东家村，到如今，还在村里的人，也还有一百多人。

东家村下有一条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河水，自西向东，奔腾不息，大家呢都管它叫远长河，意为源远流长。

据东家村流传的说法，祖宗东正是在北宋的时候迁过来的，具体缘由已经无法考究，但老人们口头上却是常说，那是因为当时的皇帝赵受益昏庸无能，打不过辽国，导致割地求和，生灵涂炭，我祖上东正饱受牵连，决定隐世求存，留下火种。

这种说法是不是吹牛呢？咱也不知道，只知道随着时代变迁，新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的出现，东家村也渐渐与世相融，与外界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但地处偏僻，没有马路，村里也不方便，出去要翻山越岭走半天的山路。

那时乡镇府就和东家村沟通过，修马路得村里人齐心协力，一起出资出力，但隐世村落哪里来的钱，你说出力没问题，但出资就得掂量掂量了，于是这一拖，就是十多年。但即便没钱修路，村里的壮年人依旧修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小马路，虽然不宽不阔，但说明了东家村有想走出大山的心。

东正留下过祖训，说世间人心险恶，奸猾狡诈，不交也罢。但随着时代变迁，祖训早已经拦不住大家了，很多人都觉得一年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不仅辛苦还挣不了几个钱，索性外出务工进厂，再怎么辛苦，也不会像在村里般天天风吹日晒，搞得面黄肌瘦，风华易老，一些追求面容的女孩，一些拥有闯劲的男孩，都离开了。所以，留在村里的也大多只剩下老小了。

而其中我们的主人公，东舒，他就是留在这个村子里的少年。

东舒为人淳厚，老实诚恳，是村里有名的好孩子，寒暑假回家帮忙务农，没个几天就晒得个黑不溜秋，跟打黑人牙膏广告的傻大个似得。到县上读个书，别人也说听老师话，不招事惹事，不管怎样，到底也是有些文化，大小字也识得不少，偶尔卖弄学识也说得有模有样，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但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泥菩萨住金屋，那邻边周家村有个妹子，她名叫周蜀湘，看上谁不行？偏偏就看上了他。

你说从小青梅竹马，从玩泥巴到过家家培养出来的感情罢，也能理解，重点是这女孩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大眼睛小鼻子嫩嘴，一头乌黑秀发瀑布一般好看。

至于有没有那丰胸柳腰翘臀之类的，在农村里裹得严实，咱想看也看不见。

按理说，接下来的剧本就是拜堂成亲，一朵鲜花就那么插在了牛粪上，双宿双飞。

然后是不是就要喜结连理，缠绵缠绵到天涯哩?毕竟当时农村里哪管那套啥子法定年龄嘛，对眼了吗？对上了，好！那就结呗。

哎，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天晚上，东家村里有个老婆子烤红薯睡着，半夜走火，将房子给点着了！

话说在农村，你烧了自家房子不打紧，可那各家各户都是木筑的屋，一栋挨着一栋，一家贴着一家，鸡犬相闻，阡陌交通。

山风助力，大火易燃，又是个三更半夜，眷恋周公，哪个会半夜不睡觉，被窝里玩手机出来看星星?再说，那个时候面朝黄土的农家们白天累乏了，没那闲情逸致看星星，而且早就看腻了。至于手机?别提了，能有BB机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场大火来的猛，去的慢，整整烧了一宿，沿着整个东家村挨家挨户烧过去，火神祝融要发威，你水龙王敢下雨试试?龙皮都扒了你的！

老天见死不救，凡人也挡不住天火呀，这火烧破了天，将半个星空烤得鲜红，火苗趁着风劲，窜得跟山一般高，隔山都能望见半边红天，听见噼啪作响声。

睡梦里的东家村闻见叫声纷纷惊醒，各个哀嚎不止，只来得及抱起幼孩，催促老弱就赶紧往外跑，有的房屋不禁烧，垮塌了，横倒在两三米宽的青石古道上，过不得人。缸里存的山水，灭不了火势，反倒愈演愈烈。

东舒在慌乱中爬起，只听见屋外噼里啪啦，紧接着又是气浪扑鼻，尚不知所谓，就被奶奶拉着急忙往后山菜地里躲，沿途上村中壮年拼命救火，犹如蜉蝣撼树，挽不回一丝态势。

直至凌晨，雾气蒸腾，火势烧尽，东家村却早已夷为平地，地面还保留着一片火红的木炭房梁，冒着青烟燃烧着。曾经清早的走家串户，结伴务农，炊烟袅袅已经一去不返；只剩下苟活的公鸡依旧在尽职的打鸣。那些被拴在猪圈牛圈里的牲畜，如今都已经在火红的木堆里煮熟透了，一些鸡蛋香味偶尔飘出，各种工具早已分辨不清，不似曾经模样。

所幸无人员伤亡，但逃出来之际的各种阎王逮命经历，已然成为过去式，这一夜，东家村七十八户人家，烧掉了七十五户。

没有地方住，没有食物，很多人家甚至就连钱财都来不及带出来，无数人聚集在这未烧毁的三户人家门口，但有的老人却逗留在已经成为火场的家门口嚎啕大哭，大家都傻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

隔壁村的周蜀湘早晨起床听说后，顿时就愣了，这个东家村一夜火灾，那她和东舒的婚事可怎么办啊？

早饭期间，周蜀湘的父亲趁着全家在场，就开说了，他昨晚被惊醒，隔山听见喊声，出门后望见那通红的半边天，心里一惊，见妻子儿女熟睡，只是和妻子说了声，就绕过山跑了几里路赶过去，目睹了当时的情况。

如今东家村遭逢大难，那东舒家估计也没剩下什么了，重建房子的钱，死去的牛猪牲畜也没剩下几个，再嫁过去，反倒还添了家里的负担，于是打算婚事先拖着，以后再说。

周蜀湘沉默了，吃完饭她打算去看看东舒，毕竟他们之前都定亲了。

又说啊，这周村子里传统观念甚重，有些文化的人，不愿意久呆在这穷乡僻壤，跑去大城市了。

剩下些个老人腐儒之类的也是奉承着门当户对，如今这东舒家啥都烧没了，谈何与周蜀湘家结亲啊？

面对如此纯天然水灵又娇弱的妹子，难免会惹得一些周家单身汉浮想联翩，蠢蠢欲动，欲趁虚而入呐。

于是大清早就有人家来拜访，表面说的是隔壁东家村的火，暗地里拐弯抹角的却是与她父母套着话。

周蜀湘却是没这闲心，她吃完饭就往隔山的东家村跑去了，当见到东家村那一幕的时候，曾经的景象已经全都失去了，遍地的火星粒子，火烧后的热浪经久不歇，还是存在着。

每个人眼里都充斥着莫名的沉默，乡亲们也没以前那么热心的打招呼了，看到周蜀湘只是勉强的露出笑脸。

第二节 五丰县

周蜀湘顺着人群找着东舒，如今东家村毁了，只剩下三户人家，东舒除了那里估计也没地方可去了。

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有的坐在地上，有的随便铺点草将就睡着，有的则聚一起说话，咒骂着起火的那家人，话语里没有去掩饰记恨的情绪。

但茫茫人群里，周蜀湘还是看到了东舒，在一个斜坡上，长着一棵桃树，此刻秋季，桃花未开，东舒背靠着树干，抱着一个木箱子，怔怔地望着被火烧过的地方出神。

周蜀湘踮起脚，悄悄地接近东舒，然后一屁股坐在东舒右边，肩膀一靠，顺势抱起他的右手胳膊揽入怀里，脆生生叫了声:

“东舒哥哥！”

东舒眉毛挑了挑，眼睛眨也没眨，视线挪也不挪，更不说话。

“不要这样子嘛，你看我给你带了鸡蛋！”周蜀湘从怀里摸出两个热鸡蛋，举着它晃了晃说:

“一个鸡蛋是孤单，两个鸡蛋是温暖；你一个，我一个，幸福又美满！”

这一刻，东舒眼圈有些发红了，不由将头埋进膝盖里，周蜀湘见了，抱着东舒的胳膊摇了摇:

“吃一个嘛！我偷偷带出来的呢。”

“湘湘！”东舒这时抬起头来，转头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周蜀湘头一歪，大眼睛眯着笑。

“我爸要带我去县城里住了，他说永远不回来了！”东舒神色挣扎，不敢看她。

周蜀湘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似有些委屈，放下东舒的胳膊，捏着手里的两个鸡蛋嘟哝着:

“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东舒一瞬间颓然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周蜀湘的父亲过来了，大老远摇手叫她:

“湘湘，走了！砍山去了！”

“噢！好！”周蜀湘大声应了声，回头将手里的两个鸡蛋塞给了东舒一个:

“给你的，就是你的，你一定要吃！”说完，周蜀湘就跑开了，只见周蜀湘爸爸摸了摸她的头，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两个背影一大一小就那么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东舒呆呆地看着早已没有人影的山路深处，手里不由握紧了那还热乎着的鸡蛋。

下午，县城里的电视台就搬着设备来到大山里的东家村了，他们咨询灾害原因，慰问受灾群众，进行现场直播，表示这件事国家一定会管，并且会给予一些物资及经济上的帮助，同时社会上后续还会有爱心捐赠会到，要大家重拾信心，再筑美好家园。

第二天，天还未亮，客车就到了东家村，很多人搭载着这一班客车离开了这里，关于损失赔偿的问题，村支部后续会联系大家解决，现在是各自安顿的时候，可以留下来，也可以令寻他路。

而东舒一家就坐上了这班客车，看着熟悉的大山以及山坡不停地往后退去，东舒都止不住的心痛，每一座山峰，每一处山坡，它们都有着自己的名字和关于自己的回忆。

我记得那座辞傲山上有很多的板栗树的，自己经常爬树上拿着根长棍去将板栗从树上打下来，然后用石头将那形似刺猬的外表砸开，取出板栗，然后周蜀湘就站在旁边一个个吃现成的；

我记得那个梅花坡上有一种草，它的草根可以挖出来吃，那草根跟竹子似得一节一节的，白色的，根汁甜甜的；

还有我家家门口，堂门口种了一种三四厘米高的矮草，那草小小的，叶子细细的，成片的，可以用来煮肉吃，生病感冒都能治好，不知道城里有没有？

还有还有，那座坐霞峰上长了三棵特别难找的植被，那叶子摘下来捣碎的汁混着水可以变成绿色的果冻，特别好吃，不知道城里有没有这种果冻卖？

还有还有呢，那片田野里有很多青蛙，我经常用小青蛙的大腿去钓大青蛙，当然，那田里还有我特别害怕的杀不死的吸人血的马蝗。

还有好多好多，已经不胜枚举了，比如那座平定桥，比如那条远长河，比如...

东舒望着逝去的一切，随着客车的颠簸一跳一跳的，或许这一走，很难再回来了罢。

五丰县，掌管着附近五个镇，七十二个村，过万人口。

昨日，县电视台就报道了瑶乡镇的东家村火灾，当时直播在社会上反响很大，就连省电视台都收录播放了，但也就仅限于整个省。再往上就没有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讯播大多关注着国际大事。

但由于省级关注，物资等等很多东西很快下发了，客住在五丰县亲戚家的东舒一家也收到了社会各界的捐赠和经济帮助，由此不得不说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好太多了。

但这种问题暂且不论，我们只说东舒。

现在这东舒就要在这五丰县上学，刚巧上的初一，在东舒这个地方，农村的一般七八岁才开始读一年级，这一二年纪在农村上，三年级到六年级在镇里上，进入初中了则是在县城里读。至于幼儿园，咱农村出来的，听都没听说过，还要读幼儿园?

而这五丰县有小学一所，初中有两所学校，高中只有一所，而东舒所去的学校就是初中两所学校其中最好的“一中”。

东舒启蒙晚，七岁开始，六年教育，是到十三岁，如今读初一已经十四岁了。

东舒在整个小学成绩是非常好的，所以考上五丰县最好的初中，这一中不论是学习风气还是师资力量都比另一个好，所以父母也是很高兴的，现在就只等待开学了。

因为属于暑假期间，初中开学都是九月一号，所以时间足够，如果是在上学期间，村里发生了这等事，估计学也没法上了。

说到这，已经有一位看官憋不住拍案叫停了，那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立马就杀了我！只见得那位看官跳将起来，拿起那嗑瓜子的碗就甩了过来:

“咱都是快叔叔辈的人了，你竟然让我听你讲一个小学生读初一？你有没有搞错啊？”

莫急莫急，总得铺垫下讲讲大环境吧，别人说书，那都是打娘胎里就开始讲了，然后两三岁就力气堪比成年人，接着十多岁就已经笑傲江湖了。

为啥异世界的小学生不腻味，现实中的小学生就腻味了呢？

平和平和。

因为有了社会捐赠以及经济资助，再加上火灾时存折都带出来了，所以东舒父母便在五丰县找了个三室一厅的房子租了下来，至于花多少钱，还有多少钱，东舒是一概不知的，这些东西，大人也没有必要与小学生细说，说了也没用。

那晚，一家五口，东舒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团聚在一起，整理着火灾抢救出来的东西，有一些旧照片，一些粮票铜钱，还有一块大洋，这些东西都是爷爷从那木制箱子里拿出来的。

父亲一看，顿时惊呼，哇，拿去卖钱啊，这东西老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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