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梦》： 香与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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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香与别

九十年代初的惠县还到处都是一副灰蒙蒙的模样，街上的行人也总是浑浑噩噩，像是每天都没有睡醒。整个小城唯有县中学里是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因为这里有上千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正是他们平日里为这座城镇提供着心跳。可此刻正是酷暑的假期，学校里也只留有一些等着高考成绩的毕业生。盛夏的烈日又把街上的人群都赶进了屋里，整个县城的上空只会偶尔传来一俩声西瓜摊的叫卖声，标志性的告诉人们------这个城镇还活着。

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我一个人走出学校，踩着晒化了的柏油马路开始往街上溜达。刚刚得知的高考成绩像把刀子一样戳着我的神经，疼痛和绝望缠绕着全身。脏兮兮的早点铺子、绿的发光的邮局、污垢淤积的电线杆。。。这些平日里都各有几分可爱的场景此刻却是那么碍眼。就连最爱去逛的新华书店也变的娇作起来了。偶尔有辆叮叮当当的自行车从身边划过，使我从幽梦般的状态回到现实中来。一向我行我素、非黑即白的小伙此刻却沮丧的像个失恋的姑娘。

“父亲会用怎样的酷刑来教训我这个没有出息的东西？我又该用怎样的话语去慰藉我那默不出声的母亲？还有我那可怜的小理想！我那从未谋面的大学姑娘！一切事物都会用它的阴暗面向我袭来。。。”正这般自我对话的时候，后背一阵热辣，痛痒难当。不知不觉中已经在正午的烈日下游荡了俩三个小时，背上密集的痱子炸开了锅。一顿猛挠，指甲缝里渗着血迹。

“张扬，你这大中午的在街上游逛什么呢？不晒的慌？”英语老师许青迎面走来对我说道

“哦，许老师，我就随便走走”

“成绩都拿到了吧？“

“恩”

”我特意看了你的分数，差了十几分达线吧”

“对不起，英语我给考砸了”

“得，你也别跟我这装可怜了，就为你的英语成绩你们班主任可把我好一顿说，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家通报一下情况，调整好状态下学期来复读”

装可怜？复读？装哪门子可怜了我，感情你当年到时风风光光的金榜题名了。还复读?你当自己是我爹妈？你当我家里那十几亩田地等着老天爷去帮着种？还有那复读的学费和生活费你都给我出了？正一头火气没人撒呢。

“许老师，复读不复读的你说了不算，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哟，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到来脾气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呆几天，下个星期回学校来我给你单独补补课”

“我爸还等我回去放牛割水稻呢，再见”

“那就干完活再回来，你别逼我去你们家找你，再见”

她用右手提了提眼镜，头也没回的走了，留下几缕花露水香和女人的汗味。俩种味道刺激到我，昏昏沉沉的状态醒了过来。别在这垂头丧气的游荡了，面对吧！面对分数，面对爸妈，面对失败的自己！

成绩等到了，尽管没有名落孙山那般惨烈，可总归没有越过那条没有人情味的线，那就收拾收拾心情和三年的生活卷铺盖回我那可爱的沂水村吧。那里尽管没有成排的商店、没有烤鸭摊、没有红绿灯。。。可它是清爽的宁静的秀美的，比这灰蒙蒙的小县城要让人舒心的多。虽然我因为落榜而难过但我却没有因为要离开这个城镇而不舍。也行这么说是不公平的，也行我对它的偏激是因为我对它付出的感情是不够的，那么也只能做个抱歉的道别了！再见，陪我度过三个春秋的惠县！

我回到学校就直接去了宿舍，一看只剩下我的床上还有东西，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干净的离开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涌出一股不舍和难过，这是对一起生活过的人还有校园的感情，是啊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在一起走过了花季雨季的伙伴啊！后会有期了我的朋友们！即便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没有多少是色彩斑斓的，可我也一样会点点滴滴的把它们收藏！等到再次见面时我定会把这些点滴都作为最珍贵的礼物赠送给你们！

整理完东西，一共俩个麻袋，绑在一起挂在肩上前后各一个，就这样去了回家的车站。这个季节上县城赶集的乡下人很少，中巴车上基本都是空位，我走到最后面一排靠着车窗坐下，没等一会就发车了。一路上我都是拉开了玻璃让一股股暖风吹着脑袋。县供电局、西山宾馆、南门浴室。。。这一个个地方带我慢慢离开这座小城。迷迷糊糊中我开始想起许青，想起她粉色的凉鞋，想起她在黑板上写下了字迹、想起她短袖衫里面影影绰绰的内衣。。。许青，既已毕业，那就不要再叫她老师了吧。这三年来她给我的记忆其实并不是很多，然而记忆犹新的那么几次却很多次不由自主的在我脑海中显现，这些画面总是能有一种掩盖其他一切记忆的力量。

第一次见到她是我初来学校的时候向她问路，厕所在哪。这当然是巧合，当时我特别着急，刚好碰到她端着一盆洗完的衣服走过来，就直接问了她。

第二次是在课堂上，我们原来的英语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因为得了肾结石而不见了踪影。后面就由她来带我们英语课。第一次到教室她先没说话，提起粉笔就在黑板上写自己名字，写完后一转头时扎头发的皮筋断了，一片长发突然飞扬开来遮住了她的左脸。

第三次是有天晚上我在街上见到她和一个男人在路灯下吵架，吵到最后她当街脱掉了鞋和外套扔在了地上，哭着跑开了，不知道她那一次有没有看到我，只是记得她穿的毛衣是蓝色的，而且是短到露出腰的那种。

就像一场电影，一幕幕关于她的画面从脑海中演过，有些已经没有了颜色而还有一些却还带着味道。

“沂水到了！”

第二回 来自野竹林的问候

我家算是比较典型的在七八十年代组建起来的农村家庭了，一对夫妻一对儿女。母亲总是在干活和唠叨我爸。简陋贫寒的家里在她的整理收拾下就更显得空荡了，就连用黄泥巴铺成的地面也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搞得我们家养的小鸡都不好意思在家里拉屎。可是说来惭愧，我妈爱干净爱整洁的优良品质却一点也没遗传给我，而是全都赠予给了大我四岁的姐姐。她从小就特别的一丝不苟，听我妈说有一次冬天给她穿衣服，因为秋衣右边的袖子没有全部拉到位，可能是在胳膊处有一点皱痕，她就一直哭闹不停，小手一直在拽着袖口，直到我妈发现了猫腻，把她的袖口往外拉扯了大概半厘米她才消停下来。这种分毫必挣的潜质最终也把她历练成了一个手艺了得的裁缝。如今已嫁到了离家五十公里外的地方开始了她相夫教子的日子。

张根民---沂水村二队队长，我的父亲。作为儿子我很恐畏这个老子，记忆里他从来也没有夸过我一次，每回和我的对话都是以“给老子。。。你去看看那谁谁谁。。。我看你是皮作痒了。。。”等等诸如此类的句式进行的。不过他还是个文化人，上过高中，只可惜贫寒的家庭最终还是把他逼回家种了田。他骂我骂的最有文化的一句话是：你就是块牛粪也该有发热的时候吧？！---潜台词就是“我怎么就没见你发过热呢？”---再潜台词就是“你连块牛粪都不如！”骂的如此隐晦，真叫我感动。甚至我还能从中听出几分煽情来，因为他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将“牛屎”说成了“牛粪”。总之这句话就像是刻在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上，然后贴到了我的内脏上。它将永远激励我奋发图强地赶超一块牛粪的热度和它的伟大光辉！

“妈，我回来了，爸呢？”

“赶紧跑！你爸已经知道你没考取了，现在正在外面砍竹签拿回来揍你呢”

所谓“竹签”，可不是类似牙签之类的东西，乃是在山上野竹林精挑细选出来的凶器！此物长约一米，粗细如钢笔，约往上约细，末梢处多有支节长出。刚刚砍来时呈绿色，用刀把过长的叉支削短，再将竹叶拧掉，一般还是多少会挂几片在上面，以显得其新鲜饱满。拿在手中上下一甩，唰。。。清脆而锋利！以我看来，此物用去对付汉奸土匪尚可，而用它来教训亲儿子实在是小题大做、暴殄天物！

“我不跑，刚好我也一身的难受，给他揍一顿还放松了呢”

“好啊，那我就让你好好放松放松”我话刚落音，我爸就拿着俩三根竹签进门了。

“给老子滚到房间跪下”

我三俩步走到房间扑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就听到房门被哐当一声关上。

“衣服给老子脱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把汗衫扒掉扔到一边。嗖的一声，肩膀先挨了一竹子，左手机械的摸向疼处，还未触到，后背又被抽了俩下，接着手上、双臂、小腿到处火辣的疼，有的地方流血了。他一边抽一边吼

“不争气的东西让你读书就读出个这让我看？没出息的败家子！我打死你去坐牢，一了百了”

不管他怎么骂我一声不吭也不哭，跪在那里直溜溜的给他打，抽烂了第二根竹签的时候，我不经意的看到自己肚皮上挂着俩根打断了的细竹签，仔细看后才发现他们是一边皮进一边皮出，向缝衣服一样缝在了我的肚皮上。一下子我就哭了，不是因为疼，疼已麻木了，而是害怕。从小到大挨的揍不计其数，这样的情形是第一次遇到。我爸应该也是看到了我肚皮上的竹签，慢慢的他手里的竹签开始往地上抽了。房门外边我妈已经把我的救兵---我奶奶给请来了。老人家在外面骂着和我爸差不多的话，当然那是骂我爸的。借着梯子就下吧，十几分钟的打骂终于停了，其实后面不是在抽我而是在抽地面。但是我全身还是留下许多细长的伤痕，特别是肚子上挂着的俩根短竹签。

我爸刚把房门打开就挨了我奶奶几扫把，我则是被我妈搀扶起来去了镇医院。上了一层药膏，扒掉了挂在皮上的竹签。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小伙子的身体三五天就好了，这几天不要下水感染就行了。

直到这会我才觉得这竹签还真就是用在家教上的好东西，伤皮不动骨，记住疼却不留内伤。只是直到现在，我肚子上还留有几处肉疙瘩似得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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