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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家
高志远走得两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很费力,他真想立即躺倒,再也不起来。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咬紧牙强撑着,一步一挪地,艰难地爬上鹿山山顶。站在山顶,向北一望,故乡那红红的山峰便映入眼帘:像鸡冠,像火炬,像燃烧着的火,山脚下那鸟巢似的小山村就是他的故乡,他的故乡便也由山而得名——红山村。
看到了故乡,心里立时涌起既兴奋又酸楚的感觉。所以兴奋,是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和父老乡亲们一起战天斗地,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了。所以酸楚,是因为这不是他的选择,他的理想是考大学,学更多的知识,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可是天不由人,正当他信心满满踌躇满志准备考大学时,一场病魔把他击倒。那是高考前两个月,学校突发了一场流行性感冒,全班学生无一幸免。可同学们痊愈后就上课了,他病好了后,却不再敢用脑子,脑袋发木发晕,只要一思考,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晃动起来。他也坚持去上过课,可一点儿也不敢用脑子,什么也学不进去……他崩溃了,十二年的寒窗苦,三更灯火五更鸡,勤勤恳恳,孜孜不倦,就为了高考。可没想到,即将高考,却不能参加,这不是晴天霹雳吗?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考重点大学也是有把握的,老师和同学都为他着急,他们的班主任崔老师,是一位爱生如子的好老师,领他到县医院,找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可无论怎样吃药,却一点事不管用。同学们也天天来宿舍看他,尤其是他的好朋友——同桌年旺,更是一天来好几次。可无论他和老师同学们怎么着急,病像牢牢地长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见好转。
他问大夫到底是什么病,大夫说是神经官能症。说这种病是慢性病,治疗起来非常困难,而且时间很长,一年二年是它,三年四年也是它。吃药效果不大,只起辅助治疗的作用,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劳动锻炼,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动锻炼,会痊愈的。他便想,既然不能再用脑子了,为什么非得升大学呢?既然劳动能治好他的病,何不就回家参加劳动去呢?干什么不是一辈子,既然升大学的路不通,就不能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他便暗下决心:回家去种地去。于是,他便向崔老师请假,当然没把他的想法说给崔老师,而是说回家吃药去。崔老师说:“你回家吃药也行,好了,一定回来参加高考。”他说:“一定。”便提前回家了。
县中学离他家一百二十里路,那时——一九六四年,不用说汽车、摩托车,连自行车也很少,所以,人们出外全凭两条腿走路。好在夏天的天长,他走累了就歇歇,歇过来再走;渴了就到路过的村子里井上找点儿水喝,饿了就吃点从城里买的烧饼,走走停停地,总算要到家了。
时令已过大暑,正是“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天气。天上的太阳像是在喷火,地面也像在冒火,他像罩在刚出砖的砖窑里,酷热难耐。他累得每迈一步,都很费力,像是走在细软的沙地里,脚像是陷进细细的沙土里,很难拔出来。太阳快落山了,到家还有十来里路了,再难走,也算要到家了。他鼓足了勇气,走下山来。可没想到,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虽费力,还能坚持;可下山,腿撞得生疼,每走一步,膝盖都像是针剜似的疼痛。好在小山不高,也就二、三百米,他咬紧牙,强撑着,踉踉跄跄地下了山。
离家越来越近了,忽然一个问题涌上他的心头:到家,乡亲们要问他考大学的事,他该怎样回答呢?就说病了,不能用脑子,不能参加考试了。乡亲们还可能无所谓,这让他想到最亲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父亲,含辛茹苦,起五更睡半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为了他上学什么苦都吃了,什么累都受了,听到他不能考大学,受得了这一打击吗?还有他儿时的好朋友韩文义,他俩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他最了解他,也最尊重他,他可是一心希望他升上大学啊!听到他因病不能考,该多惋惜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是不想考,他在学校比任何同学都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可谁想到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这就是命吧,为什么同学们的病都好了,唯有他却不敢用脑子了呢?找大夫看病吃药,一点效不见,这不就是明明不让他参加高考吗?……
他一步一捱地走到了四队,离家(他家在五队),还有五里路了,就要到家了。他走出村子,忽然听到后面有个人,脚步“咚咚”地很有力,回头一看,是潘木匠大叔。他五十多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满面红光。他肩上背着木匠用的家俱,身前一个褡裢,里面装得鼓鼓的,身后背着锛子和几把大小不一的锯。
潘木匠也认出了高志远,呵呵笑着,声若洪钟般地说道:“是志远啊!高考结束了?考得怎样?”
他只得答道:“还没考呢,我病了,回来了。”
潘木匠大叔一听,瞪着惊愕地眼睛问:“病了?什么病?不能考大学了?”
他把生病的情况如实告诉了潘木匠大叔,潘木匠大叔听了,说:“你学习那么好,不考大学可惜了!”他又看着高志远安慰他说,“不考就不考吧,干啥不是一辈子。只要好好干,干啥都能养活一家人。”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不也是下庄稼地一辈子嘛,我觉得活得还很滋润呢。”
高志远看着潘木匠大叔背很多很重的木匠家俱,便说:“大叔,把你背的家俱给我些,我帮你背吧?”
潘木匠大叔呵呵笑着说道:“你走了一百多里地了,已够累的了,可不用你替我背。我这算啥?你没看到我扛着大板凳去干活的时候呢!你知道我们木匠的大板凳又宽又长,少说也得有三、四十斤,有时出去干活,遇不上车,就得扛上,那才叫重呢!可你大叔也没少扛了,这点木匠家俱,小菜一碟!”他又看了高志远一眼,惋惜地说,“你回来干活,怕你受不了那累啊!你从小就尽读书了,没受过累!”
高志远忙说:“没事,我年青,再说年年暑假回来我都干活,锄地,薅草,割地……我都会。”
“你那也就是三出两顶的,真要天天干,怕你这嫩骨头嫩肉的,受不住啊。”说完,他又感慨地说道,“不是有那么一首歌嘛,说当农民苦,当农民难……”他看着高志远笑笑,“我给你数落数落”说完,他便笑模笑样地吟诵道:
“农民苦,农民难,
面朝黄土背朝天,
辛辛苦苦干一年,
年终算账没挣钱。”
潘木匠大叔熟练地数说着,像是说,又像是唱,说得高志远笑起来:“大叔,真有才,还会编诗呢!”
“不是我编的,是农村传的。不过,这传得确实不错。去年咱们大队四队秋后决算,每家不但没挣钱,还每个劳动日倒找两角钱。”
高志远不解地问:“怎么还倒找钱呢?”
“前年决算估产估高了,钱分多了,就得从去年往回找了。”
高志远说:“还有这笑话!那不挣的劳动日越多,反而越赔吗?”
“就是嘛!不干活的懒汉还得已了。”说完,他又说:“你听大叔接着给你数落:
“农民苦,农民难,
养个儿子妻管炎,
父母二老全不管,
孤苦零丁度残年。
……”
潘木匠大叔停了停,看着高志远道:“你听听,这都是实情吧,你这秀才给评评,是不是这么回事?”
高志远听着潘大叔的数落,忽然想起潘木匠大叔是村里出了名的“活宝”。他身为木匠,走南闯北,经多见广,肚子里文韬武略,歪词邪赋,比比皆是。说出来口口咬词,一套一套的,常常逗得人捧腹大笑。他也高兴地说:“大叔真有两下子,能记这么长的段子。”
潘木匠大叔听他一说,更来了兴致,高兴地:“还有呢,只要你爱听,你大叔有的是。农民不管有苦和难,还有喜和乐呢!你听着:”说着,便又吟诵起来:
“农民喜,农民乐,
春有百花秋有月,
青山绿水空气好,
活似神仙多快活。
农民喜,农民乐,
春夏秋冬紧忙活,
练就一身好身板,
健健康康多快乐!
农民喜,农民乐,
别看衣服鞋帽破,
心中装着天和地,
日子永远都快乐!”
高志远看着潘大叔那快乐自得的神情,听着他那苦乐酸甜的曲子,心中的郁闷倒减轻了不少,心中再也不那么堵得慌了。潘大叔不也是个农民吗?他并没有像他想像中那样痛苦,而是很快乐,即便他唱着“农民苦农民难”时,也是神情自若,乐乐呵呵的。他应该向潘大叔学习,做人就要像他那样,再苦再难也要活个快活!正如有人说的“苦苦恼恼也是一天,快快乐乐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快快乐乐呢”!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敞亮了很多。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他们走过了一条横沟,已到了他们村的地界。看着地里长的庄稼,谷子黄毛拉瘦,高低不齐,谷叶像开水烫了似的,一派半死不活的样儿。小麦只长一尺多高,稀稀拉拉,顶个干瘪的小穗,看着让人心酸。晚黍子还没有筷子高,被晒得像马鬃一样躺在地上。……
高志远不禁感慨地说道:“今年看来又是欠年了!”
潘大叔叹了口气,说道:“天灾,人祸,两下加一攻,还有好!从春到夏就没说痛痛快快地下场透雨,下了几场雨,也就是让蚂蚱解解渴,度个活命!再加上人又不好好莳弄地,都是混工分,出工不出力!你没听说吗?——
薅草瞎胡混,
草苗分不清。
锄地一秃噜,
啥事也不顶;
上山羊拉屎,
收工一窝蜂,
出工不出力,
都是混工分。
这大锅饭,没好!”
高志远问:“那干部不管吗?”
潘木匠大叔轻蔑地说道:“干部管谁去!不是说:
干部干部,
不(部)干不(部)干,
正事不管,
尽闲扯蛋!
高志远真服了,潘大叔怎么有这么多浑段子呢,说到哪哪就来一套,合辙押韵,朗朗上口!他真脱生错了,若是生而逢时,一定是位大诗人!
他们说说笑笑走进村子,他愉快地和潘大叔分了手,走回自己的家中。父亲已收工回来,正准备做晚饭,见他回来,便问道:“你们考完试了?”
他只得向父亲说:“高考还没考呢。”
父亲听了,着急地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他只得把得病和病后不能用脑子的情况,说给了父亲。
父亲听了,一下子愣住了,他也被这突如其来消息惊住了。
高志远看父亲着急,便忙宽慰说:“爸爸,你不用着急,我回来和你一起干活,你也省得再那么累了。这些年,你为了供我读书,冬夏都不着闲,这我回来了,你以后也可以歇歇了。”
父亲半晌才喃喃地说:“什么也别说了,认命吧。”说完,便去做晚饭。
高志远忙说:“爸爸,你歇歇,我来做吧。”
“你走了一百多里路,也够你受的,你歇歇,我做吧,就熬点儿菜粥,不费事。”说着,便去了外屋。高志远也跟了出去,父亲往锅里添上水,他忙在灶里点着火。等锅里水热了,父亲放上半勺子米,叹口气说:“吃粮不宽裕,就得掺着糠菜对付。”说完,便去了外面。
他家的院子靠东面留个人走的过道,西面是菜园,有二十多个畦子,种着白菜、菠菜、茄子、黄瓜、辣椒等各种蔬菜。父亲割回来些菠菜,摘了,洗了,切了,放进锅里。过一会儿,粥熬好了,父亲说:“吃饭吧。”
把菜粥盛在碗里,绿绿的,只见菜不见米,是真正的菜粥。父亲又端上了一碗糠炒面,说:“菜粥不解饿,和点儿糠炒面吃。”
所谓糠炒面,是用谷子,不去皮,原谷原糠,煳了炒了,碾成面,叫糠炒面。它的颜色倒很好看,也是金黄色,只是味道就是难以下咽的糠皮味了。
高志远喝了一口菜粥,一股菜水子味,和上些糠炒面,再一吃一股子糠皮味,实在难以下咽。可他想:父亲长年累月的就这样吃,怎么吃来呢?不觉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父亲已六十多岁了,这罪怎样受来呢?他偷眼看了看父亲,父亲倒像吃得很香,他不觉心里更难受了。他牙硬着强吃了一碗饭,他想: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了,再苦也得受了!
爷俩默默地吃了饭,正要上炕歇歇时,他的好朋友韩文义推门走进屋来。
韩文义见了高志远,乐呵呵地说:“我听说你回来了,高考考得怎样?”
高志远只得说:“还没考呢。”
韩文义瞪着惊诧地眼睛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高志远只得把把得病不能用脑的情况说给他,最后说:“现在一用脑子思考,就像木头疙瘩,还头晕脑胀,眼前的一切东西还晃动起来。你说我这样,还怎样考试啊?”
韩文义叹了口气,无限惋惜地说:“那可太可惜了,你学习那么好,要考一准能考上好大学。”
高志远笑着说:“不能考大学,回来种地不也很好吗?我们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韩文义看着高志远道:“是那么回事吗?你不是种地的料,你是上大学,以后当科学家的料。回来种地,那不大材小用了吗?”
“什么大材小用,不过就是多读几年书。”
“我看过《麻衣神相》,我相过你的面,你就不是下庄稼地的料,真不能考大学,那也算你命中的劫难,该你命中有这一劫。”
韩文义是个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博识强记,多才多艺的能人。他虽然只读完小学,是因为家里只有他母亲,为了养家糊口,他只有十五岁就回家劳动挣工分了。虽文化程度不高,可非常喜欢读书,在农村凡是能借到的书,他都读遍了。既有名著《西游记》、《水浒》……,也有《三侠五义》、《烈火金钢》……,还有《奇门遁甲》、《麻衣神相》……他家有本小《新华字典》,不会的字,他就上字典上去查,所以他现在识字程度与高中生不相上下。
高志远便笑着说:“行了,你别卖弄你那套玄虚哲学了。”
韩文义不服气,义正严词地说道:“唐僧不是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得真经吗?孙悟空那么有能耐不还有个紧箍咒吗?如来佛祖修行时不是只一天一餐穿树皮睡牛粪才修成正果吗?谁命中没有点儿劫难。佛说‘人生是苦’,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可是又说‘无常故苦’,就是说一切都是无常的,都会变化的。譬如身体健康并不永久,会慢慢衰老病死;有钱的也不能永远保有,有时候也会变穷;有权有势的也会失去变成平民百姓……”他又看着高志远说道,“你现在成了平民百姓,以后还会发达荣升的。你要不信,就把我这话先撂到这,等以后应验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卖弄玄虚了。”
高志远听韩文义说有根有据,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聪明才智。他由于读的书少,还不知道孟子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可他的经验之谈,不正是说的孟子的话吗?再者他说的“无常”,不正是老子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的最好诠释吗?他如果能多读几年书,那说理就更会有理有据无人能辩了!他没能读书太可惜了,他如果能读书,一定会成大器的!这样一想,他倒有点儿自惭形秽,警告自己:你还有什么抱怨的,要说屈才,像韩文义这样的天资聪慧的天才,才真正屈了。
韩文义说完,看高志远半晌不说话,就又说:“别苦恼了,出腿才看两脚泥,这才哪到哪,要看长远些,不要为眼前的烦恼而苦恼自己,犯不着!跟我学学,大家不都叫我‘穷欢乐’吗?穷欢乐就穷欢乐,有吃有喝,有什么苦恼的。”
高志远听了韩文义的一席话,心里畅亮了很多!是啊,人生之路长着哪,何必为一时一事而苦恼不解呢!“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没准回来下庄稼地还可能是好事呢!他不由由衷地对韩文义说道:“谢谢你这么耐心地开导我!”
韩文义哈哈地笑起来:“我开导你?我有这点儿长进,不都是受你的影响,看书得来的吗?真要能开导你,那我可太高兴了!”
高志远高兴地说:“听了你的话,我心畅亮多了。”
韩文义笑着神秘地向高志远说:“你说我一心想让你考上大学,因为你是干大事的料。这听你没考,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可是,又一想,你不去读大学了,我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了,我心里还很高兴。你说我这是不是自私啊?”
高志远说:“自私什么!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也知足了。”
他俩说着话,高志远的父亲走进屋来,韩文义便说:“天不早了,你也够累得了,快歇歇吧,我走了。”
高志远说:“再说会儿话吧,我不累。”
“一天一百多里路,还说不累,骗谁去!快好好歇歇吧!”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高志远忙把他送出门外,等他走了,他才猛然觉得夜里的小山村是那样的静谧,一切都静悄悄的,不时地传来一两声狗吠声,反而更增添了夜的幽静。繁星布满天空,密密麻麻的,像挤不开似的,在诡秘地眨着眼睛,这是他在县城读书时很少见到的景象。他为小山村的静谧安祥陶醉了,生活在这样美妙的小山村里,不也是一种享受吗?他狠狠地吸了两口清凉的空气,像吸了甘露一样清新。他不禁暗暗想:以后我就要永远与你为伴了!
他享受了一会儿美好的夜色,才走回屋。父亲说:“韩文义可真牵挂你,这些日子就问我,你什么时间考完试回来,这看你回来就马上跑来了。”
高志远也感慨地说:“是啊,给我说了不少安慰的话,怕我想不开。有他这样的朋友,我也知足了。”
父亲说:“你也累了,睡觉吧,好好歇歇。你明天别去干活,在家休息两天。”
高志远忙说:“没事,明天能干活去。”
父亲叹了口气:“以后你干活的日子有的是,不在乎这一两天,你也太累了,休息两天吧。”
晚上,高志远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有说不出来的舒服。高兴地想:聪明而智慧的老祖宗发明这火炕真好,又解乏,又治腰腿痛。
父亲躺在炕头,很少说话的他,怕他着急,说道:“咱们老家在山东,我年青时逃荒过来的。咱们老家山东,地少人多,吃不上穿不上。那时,听说关外土地有的是,肥得流油,没人种,就逃到这边来了。这边也确实人少地多,咱家刚到这村子,所有的地都是老崔家的,就是崔怀文他爸爸的,我到这给他家当长工。可他爸爸抽‘大烟(鸦片)’扎大烟针,吃喝嫖赌,无景不干,后来就把家业败置光了。咱家就置买他几十亩地,先是自己种,后来种不过来,就雇人帮着种。正好赶上解放,咱家就划成富农,而老崔家已穷得光光的,成了贫农。”说到这儿,他停了停,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你说咱家几辈子受穷,怎么刚刚富起来,就解放了,成了富农了;而明明是地主的老崔家,到解放怎么就败置成贫农了呢?人这一辈子该怎么着,都是有定数的。你学习很好,本应升大学,可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生病了呢?这都是该然,你也不用着急,人不能与命争!认命吧!下庄稼地就是苦点儿累点儿,不过,也省得费脑子。”
高志远忙说:“爸爸,你放心吧,我能想得开。我年青,有的是力气,苦累我能受得了。你这些年为了我读书,没明没夜地干,省吃俭用,把钱都供我读书了。这我回来干活,你也能歇歇了。”
父亲没再说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父亲太累了,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辛辛苦苦干一天,是又累又乏啊。高志远本来也又累又乏,想睡个好觉,可是,他却睡不着,宗宗件件往事像潮水似的一齐涌进脑海……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何必辛辛苦苦读十多年书呢!他想起读高小(五、六年级)时吃的苦:高小是在公社中心小学读的,离家十六里路,要翻一座大山,只能在学校住宿。学校每半个月放两天假,放学生回家拿咸菜、干粮、炒面……。他是村里去公社读书的学生中个儿最矮体格最弱的,上学去得背上咸菜、炒面、书……大一包小一包地背满了肩,他只十三、四岁,每次走到学校都累得腰痛腿酸,筋疲力尽。高小毕业,他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城中学。进入中学,他如鱼儿入海鸟儿归林一样,遨游在广阔浩瀚的知识海洋里。他那时数理化的成绩最好,别人说钻研难题是个苦差使,他却最喜欢钻研难题。左思右想,穷思冥想,费尽脑汁的想,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有无限的乐趣。记得有道几何题,全班同学都做不出来,去问付老师,付老师看了看题,笑着说:“我也不会做,我们一起研究研究吧。”说研究吧,连老师都不会做的题,哪还有学生研究的。可是,高志远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越不会的题越想钻研出来。所以,别的同学早已把那题扔在一边去了,他却深深记在脑子里,一有时间就想那道题。到后来想到什么程度,吃饭时看着圆圆的饭碗却是平行四边形(那是一道平行四边形证明题),睡觉时看着窗格也成了平行四边形……一想一个多星期,一天晚上睡觉,他仍看着窗格成平行四边形,左画一道辅助线,右画一道辅助线,忽然,他眼前一亮:按着画出的一道辅助线去证明,证明出来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能证明出来吗?再证明证明,确实能证明出来。难道这么难的一道题,就这么简单地想出来了?他再细想,确实证明出来了。他高兴得真想爬起来去问问付老师,看他证明得对不对?可黑更半夜的,怎能去问呢?他只好强压抑心中的喜悦,睡觉了。第二天早自习,他便去问付老师,把自己证明的方法说给了老师。付老师看着他笑了,说:“我知道你能证明出来嘛!”原来付老师会这道题,只是为了鼓励同学们的钻研精神,才特意留了个悬念。可其他同学没一个钻研的,只有他钻研出来了。上数学课时,付老师说:“我们都不会做的那道题,高志远同学做出来了。现在让他给大家讲讲是怎样证明的。”同学都热烈地鼓起掌来,他不好意思地走上讲台,给大家证明了那道题。证明完了,付老师说:“大家该知道高志远同学学习为什么那样好了吧?那就是有敢钻研的不服输精神,有了这种精神,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又想到高中即将毕业时,教物理的李老师乐呵呵地跟他说:“你还记得咱俩打的赌吗?你说物理非得考一百分,我说你考不了一百分,我寻思怎么也能找出点儿错来。可是,有一次物理月考,你确实都答对了,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应该得一百分。但是,我寻思给你一百分,你要是骄傲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我就寻思,怎么也得找出点儿差错来,给你减个一分二分的,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出来。想从卷面上减点儿分吧,可你的卷面非常清楚干净,字也很工整,减分连我自己也说不过去。可找不出来又不甘心,我就把那次考试卷子放在桌上没发,有时间我就看看你的卷子,往出找毛病。一天,突然发现你答题的答字写成草字头了,这是错字,我大喜过望,给你减一分。按理说,理科还挑什么错别字,明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可我还是给你挑了。后来你每次考试都是答得非常好,无可挑剔;而且,我发现你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得一百分也不会骄傲的,以后得一百分的卷子,我就不再挑毛病了,就给你一百分。我俩打赌是我输了,不过,我输得个高兴!”……
他又想到和蔼可亲可敬的班主任崔老师,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从小失去了母亲,因而,他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母爱。父亲又是个不善言谈的人,虽非常爱他,但是在无声之中。而崔老师像母亲一样关心着每一个学生,让他从小就缺失的母爱得以补偿。记得有一次他得了重感冒,因为家里困难,只买了些感冒药吃。他吃了药在宿舍躺着,崔老师去了,一摸他的头说:“这么烫,得去医院,就吃点儿药怎么行呢?”二话没说,就把他送到了医院,输了三天液,才好了。他去结账,会计说:“你们老师已结账了。”他听了,感激的热泪盈眶。后来,他还钱给崔老师时,崔老师笑着说:“没多少钱,我付了也不算什么。我知道你家庭困难,我比你强多了,你要认我这个班主任,就别和我争了。”到底没要他的钱。崔老师不但生活上像母亲一样呵护他,而且学习上对他严格要求并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他经常鼓励他:“你一定要努力,争取考上清华北大,就凭你的聪明勤奋,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的。”崔老师那时也万万没想到,正当他信心满满扬帆远航之时,却因病而折戟沉沙!……
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听到父亲叫他起床时,睁眼一看,天已亮了。
父亲说:“我起早套犁杖,我走了。饭在锅里,你起来吃了饭,就不要下地了,在家休息两天吧。”说完,便走了。
高志远急忙起床,下地一迈腿,险些跌倒:他的两条腿像两截木棍绑在一起,不听使唤,不会回弯,他忙扶住墙。看来是不能下地干活去了,但这念头刚一闪过,又想到我回来干什么来了?不就是劳动锻炼来了吗?腿痛点儿就打退堂鼓了?不,咬牙也要坚持!
他去了外屋,掀开锅盖,一看:只见锅里是黄澄澄的小米粥,透出诱人的香味。父亲为什么做没掺一点儿菜的纯小米粥呢?昨天晚上他还说吃粮不宽裕了?他猛地想到:父亲看他太累了,特意犒劳他的,因为,父亲起早套犁杖是不吃早饭的。他看着那金灿灿的米粥,眼睛模糊了:父亲年岁那么大,起早贪黑地干活,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的饭,单单做给他吃,他能吃得下吗?他想留给父亲吃,便用盆盛出来,把昨晚吃剩下的菜粥放进锅里热上。可是又一想,虽把好粥留给父亲了,可父亲会生气的,父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便把菜粥盛两勺子放在盛出的米粥里,搅了搅也变成了菜粥了。这样晚上吃,父亲可能发现不了,他如果发现里面米多了,就说我早晨米粥没吃净,放进菜粥里了。他为自己这一做法而高兴,高兴地吃了早饭,刷了碗筷,这时,外面响起了生产队长程凤山喊出工的吆喝声,他便出了门。
他的腿虽一迈步很痛,他就咬着牙,强撑着,慢点走,尽量不让人看出来。一边走一边想着乡亲们问他考没考上大学该怎样回答……可是,当他遇到出来干活的社员时,并没有人问他考学的事,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想,他考不考大学,社员们并不像他想像得那么关心,这倒让他放心了不少,免去了回答的尴尬。
他到了井台,井台是出工干活的聚集地。因为井台是全村的中心,又是最高处,队长在这一喊,全村都能听得见。来的人还不多,过了一会,韩文义来了,来了就亲切地拉住了他的手说:“你刚回来,也不休息两天,就干活?”
高志远道:“休息什么?也不太累。”
“你昨天走一百多里路还不累?”
“没事。”他又问韩文义,“咱们干什么活去?”
“拔大莠子,活倒不累。”
他俩正说着,队长程凤山走来,看到高志远,高声问道:“我说秀才,高考完了?考得怎样啊?”
从村中拐弯的亲戚论,高志远应该叫他姐夫,所以,他对他说话总是连讽带刺。
他也从实说道:“还没考呢。”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病了,不能考了,就回来了。”
“什么病还不能考试?”
他只得又把生病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不能用脑子了,就回来劳动来了,这不用脑子,不是很好吗?”
程队长非常惋惜地说:“那可太可惜了,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他说着,看看井台上的人不少了,就向大伙说,“去西坡拔大莠子去。”说完,领着大伙走了。
高志远这一天活很平静,并没有人追问他考大学的事,就像这事与他们毫不相干似的,也确实与人家没什么相干,只是他自己太在乎了。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很平静,波澜不惊。他每天按时出工,拔大莠子的活儿一点也不累。所谓拔大莠子,就是拔谷地里的莠子。这莠子小时长得和谷苗一模一样,再好的庄稼把式也分不出来,非等到抽出了穗,谷子的穗是圆圆的一码一码的,码码分明;而莠子的码子不分明,软软的像一条狗尾巴,一看,很容易就分清楚,所以,大莠子都得等出穗时才能拔净。拔莠子时,谷子都大腿深了,不用猫腰,只需走着,仔细辨认即可。活不累,正如潘大叔说的社员都是“出工不出力,都是混工分”。上午干两气半活,一气活儿也就一个小时,两气半就两个半小时,下午也如此。而每干一气儿活,就休息一气儿,休息一气儿也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那就是说一天干四、五个小时活,休息四个小时。拔大莠子,不但不觉得累,而且还很惬意。每天既不像读书那样用动脑子,写啊,算啊,记啊,钻研啊……活又不累,每天就是顺着垄走,辨认着大莠子拔下来,头顶蓝天,脚踏黑土地,呼吸着清清新新的空气,倒也很轻松。而且每天还有好朋友韩文义和他做伴,韩文义总是紧跟着他,垄挨垄地在一起,干着活说着话,让他顾不上想烦心事,他总是逗他开心。他有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荤段子……
高志远回来最难熬的是他家吃粮不够吃,只能吃糠咽菜。他从回来,一天三餐似乎都有定数:早晨晚上是菜粥、糠炒面,中午是莜面菜饼子或糠干粮。所谓菜粥,是真正的菜粥,一葫芦水,放大半勺子米,再放一盆菜。菜或是菠菜,或是白菜,或是从田野里剜来的苣荬菜、车轱辘菜、灰灰菜……熬出来是只见青青的菜,不见米。糠炒面是当地特有的饭食,好炒面是用莜麦煳了炒了,碾出来是金黄色,透着诱人的香味。而糠炒面是用谷子,不去皮,原谷原糠,煳了炒了,碾成面,叫糠炒面。它的颜色倒很好看,也是金黄色,只是味道就是难以下咽的糠皮味了。他家是只有父亲一个人的口粮,一年是三百六十斤,是粗粮,每天一斤粗粮,合细粮也就七、八两。一个在农村劳动的人,一顿饭也得七、八两啊,怎能够三顿吃的呢!更何况他放假回家,还要帮着吃父亲一个人的口粮,就更紧上加紧了。不过,父亲说,这要比前两年(即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好多了,这时吃糠咽菜好歹能吃饱了,那时是糠菜都吃不饱。所以,父亲还很知足,常说:“混饱肚子就不错了。”别人家的生活要比他家好些,因为,人口多的,有孩子背着的,吃粮就好些。
第二章 出路
一天收工回家,他正准备熬菜粥,父亲使犁杖趟地,要晚些回来。忽然,他听到大门被推开了,问道:“高志远在家吗?”
他一惊,是谁呢?赶忙开门一看,简直惊呆了:是他的同学年旺和任友林。是他们吗?他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可是离县城一百二十里啊,他们竟走着来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跑上去,就把他俩紧紧地抱住,心里一酸,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任友林看着他,笑着说:“我们来看你来了,不高兴?怎么还哭了?”
高志远紧抹把眼泪,笑着说:“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老远,你们会来看我?”
年旺笑着说:“这可真远,再有个十里八里的,我都走不动了。”
任友林笑着说:“说你像干巴蚂蚱似的走不动,不让你来,你偏要来,不是逞能呢吗?怎么认怂了?”
“我没怂啊,这不走到了吗?”他又笑着对高志远说,“‘二号’能走回来,‘一号’也照样能走到这。”
他说的“一号”“二号”是指个儿,年旺是又瘦又小,是全班个儿最矮的,排队站排第一个,坐位是“一号”;而高志远比他稍高儿点,是“二号”。他俩是全班个儿最矮的,体质也是最弱的。任友林是他们的班长,身高体壮,像他们的大哥哥。他也确实像个大哥哥,同学们谁有困难,他都会全力帮助;同学们有了纠纷,他会从中排解……同学们都非常尊重他。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高志远说:“你们走这么老远,可够累的,你们坐炕上歇歇,我给你们做饭。”说着,给他们每人斟了一杯水,让他们歇着。
任友林说:“高考完了,同学们都要来看你,我考虑离你家这么远,我就说:‘不如派代表来,把全班同学的意思转达给你就行了,来多少人管啥。”崔老师同意了我的意见,说你家路远,派身体壮实的两个同学,他带着来。崔老师打算带我和盖玉智来,可年旺说什么也不干,非得来,最后只得我俩来。临走,崔老师有事了,说学校有个重要的会必须参加,来不了了,就我们俩来了。不过,崔老师给你写了封信,把他的意思都写在上面了。”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高志远。
高志远忙打开信来看,只见写道:
志远:
你的病好了吗?你知道全班同学多惦记你啊!高考你没能来,我们就知道你的病一定还没好,如果好了,对于那么坚强的你,一定会来参加高考的。高考结束了,但是,你今年没能参加高考,可以明年参加,这是我和全班同学的愿望和要求,也要求你在家好好治病,争取早治好病,下学期来学校复读。我已经和学校说好了,班级也给你找好了,就等你治好病下学期来上课来了。
我本打算去你那里,可临时有会走不开,只得让任友林和年旺去了。他俩代表我和全班同学的嘱托,相信你也一定会满足大家的愿望的。
离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你一定要心情开朗,好好治病,争取早日康复!下学期开学,我在这里等你!
你的班主任
崔永林
高志远看着崔老师那发自肺腑的话,眼睛又不由得湿润了。他和崔老师的感情似乎比父亲的感情还深厚,他有什么想法可以不向父亲说,却总是愿意向崔老师说。他把他的理想,困惑,苦恼……都统统地说给崔老师,崔老师总是耐心而细心地听着,听完,像对朋友一样发表自己的看法,给他以建议。从来不说居高临下的教导,而是平等的友好的劝解,每每和崔老师谈话,他心里都充满了温暖和感激。他还在默默的想,他从小就失去了母爱,这样的师爱是不是就是母爱啊!他的同学更像兄弟姐妹,不,比兄弟姐妹还亲……这一百二十里的路,他们竟都想来看他,怎么能让他不感激呢!……
任友林看他又哭了,便说:“我和年旺带着崔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重托,来传达给你,让你假期好好治病,下学期必须回学校复读。你能答应吗?”
高志远还有什么说的呢?他也希望升大学啊,复读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的病能好吗?回来十多天了,他有时也拿起书看看,看能不能动脑?可是,一看书仍头晕脑胀,眼前的景象还是晃动起来,就不敢看了。谁知过一两个月能好吗?不过,崔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期望他能辜负吗?便说:“我争取假期治好病,下学期回学校复读。也谢谢崔老师和同学们这样关心我。”
年旺笑着说道:“这怎么还来了客气了?刚回来几天,就生分了?”
高志远这才想起问问他们考大学的情况,便说:“今年高考题难吧?你们答得怎样?”
任友林说:“今年数学题难,别的科还行。同学们答得还可以,年旺答得很好,升重点大学没问题。我答的一般,能升上本科就不错了。”
年旺立即说:“我答得也不好,数学有道难题,我一看就蒙了,一点头绪没有。我就把那题扔了,等都做完了,又回来看看那道题,还是一点线索没有。我当时还在想,你要参加高考,你可能做出那道题来了。……”
任友林也插嘴道:“考完出来,付老师还说呢,你要参加,那道题可能会做出来。”
高志远忙说:“那么难的题,你们都没做出来,我也做不出来。”
年旺高兴地说:“你忘了,我们都做不出来的题,只有你做出来了。”
高志远和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做着饭。他给他们做的小米干饭,这算是他们家最好的饭了,他从回来和父亲也没吃一顿小米干饭呢,这同学来了,怎么也得做好的饭食招待同学吧!他又去园子摘了一个茄子和两个辣椒,洗净,切成丝,做个青椒炒茄子。
任友林看他熟练地做饭炒菜,羡慕地说道:“你还会炒菜做饭呢?”
高志远道:“也不会做,只是能做熟了。一会儿,你们吃吃就知道了,不好吃。”
年旺道:“好吃不好吃,你还能做熟了呢,我都不会做。”
高志远想到:年旺的父母在县城开个商店,做些小买卖,他们哥俩,他是老儿子,深得父母的宠爱,当然不会让他做饭了。而且在学校读书时,他没少去他家吃饭。他母亲待人非常忠厚,每次去他家,都怕他吃不饱,又是夹菜又是添饭,哪次去他家都吃得撑得慌。……
他们正说着话,高志远的父亲也卸犁杖回来了,高志远忙向父亲介绍这是他的同学,特意从县城走来看他来了。父亲听了,忙说:“从县城到这一百二十里路,可把你们累坏了吧?”
他俩忙说:“不累。”
高志远的父亲又说:“这么老远,你们还惦记着来的看他,你们同学的情谊可真深啊。”
高志远见父亲回来了,便放桌子,盛饭端菜。高志远的父亲说:“你们大老远地来了,也没好吃喝招待你们,担待点儿吧。”
任友林和年旺忙说:“我们到这里像到家了一样,叔那样说就客气了。”
他们吃着饭,任友林和年旺还直夸高志远做的饭菜好吃,高志远忙说:“将就着能吃就行了,好吃可提不上。”
吃完饭,高志远知道他俩已够累的了,就铺炕睡觉。农村都是大炕,五个人睡也不挤,年旺挨着高志远,笑着和他说:“真没想到在你家,和你挨着睡觉。”
任友林戏谑道:“你俩就是脱生错了,应该脱生个双胞胎,黑天白天都在一起就对了。”
年旺也笑着说:“怎么?你嫉妒啊?下辈子我俩就脱生双胞胎。”
任友林道:“那明天我回去,你就在这陪志远得了呗?”
年旺说:“不还得回去填报志愿什么的吗?要不,我就在这陪志远,你心思我不敢啊?”
任友林说:“敢,敢。为了志远,要你脑袋你都敢割下来。”
还在说着话,忽听年旺发出均匀的鼾声,任友林笑道:“这年旺是累了,可能从来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你听睡着了。”
高志远道:“你也够累的,睡吧,休息休息吧。”
他们不再说话,睡觉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任友林要走,说他高考完还没回家呢(他也住乡下),他也想家了。年旺却不想走,一是觉得和好朋友只待了一晚上,没待够,这分开,说不上什么时间再见面呢;另一个原因也是昨天走得太累了,今天再走怕走不动了。高志远一心不让他们走,这么远来了,怎么也得歇一天,便没走。
他俩留下来,三个人又可以说一天一宿的话,当然是高兴的事;可是,有一件事却让高志远着急:他家只有小米、莜面,昨晚做了小米饭,今天早晨做了莜面煮鱼子,中午做什么饭啊?还是小米干饭,可他们这么老远来看他,尽吃小米、莜面怎说得过去啊?可不吃又怎么办呢?他知道不管吃什么,即便是糠炒面菜粥他们也不会挑理的,可他不能让他们知道他生活得那苦。怎么办呢?向生产队借几斤白面,可能借得出来吗?听说生产队的制度很严,粮食不是随便往出借的。那又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韩文义家,他家就他和母亲两人,他母亲心地善良,为人厚道,会过日子,可能会有白面,去他家借,如果有,一定借得出来。……
吃完早饭,他找个借口说:“我去和生产队说一声,今天不去干活了,在家我们说说话。你俩在家待着,我去去就回来。”他便去了韩文义家。
韩文义干活还没走,看他来了,很奇怪,问他做什么来了?他便把同学来看他,想借点白面的事说了。
韩文义的母亲听了,忙说:“有白面,我给你拿去。”可刚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问,“你借白面给他们做什么吃?”
高志远说:“想给他们烙饼吃。”
韩文义的母亲问道:“你会烙吗?”
高志远笑了,说:“我那同学和我哥兄弟似的,烙好烙坏都不挑拣。”
韩文义的母亲笑了,说:“好好的白面,烙坏了不可惜了吗?这样吧,我剁点儿馅,在这给他们包饺子,中午煮熟了,你来端就行。”
高志远万万没想到大娘给他们包饺子,虽然,他和韩文义是大娘看着长大的,他和韩文义像亲兄弟一样,来这里也没少在大娘家吃了饭,还是感激得眼睛湿润了,说:“那可太麻烦大娘了。”
“说什么呢!还跟我客气!我问你,你家吃粮怎么样?”
韩大娘的问话,让高志远一愣:她问吃粮什么意思?
这时,韩文义忙在一旁说:“这些日子,我妈就让我给你们送点小米去,说你家就叔一个人的口粮,你再回来帮着吃,一准不够。我怕送去,你不留,就没敢送。这回好了,你来了……”他又向他妈说,“你就交给他,让他拿回去吧。”
韩文义的母亲说:“我这些日子就让小义子给你送去,他说你太要强,怕不要。你要真没拿大娘当外人,今天你就拿上。”说着,他去外屋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有二十多斤小米,递给高志远。
高志远忙推辞道:“大娘,这我不能拿。不是不拿,你家吃粮也不宽裕,这二十多斤,是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
韩文义在一旁说:“我说什么来,怕他不要吧。”
韩文义的母亲说:“我家吃粮怎么也比你家强多了。我家就小义子干活,我在家待着,两个人的口粮,够吃了。听小义子说,你家除了菜粥就是糠炒面,你说你在学校读书刚回来,哪受得了啊?你要把你大娘真当大娘,就什么也别说,把粮食拿回去。不然,大娘可真生气了!”
高志远看不拿,大娘会真生气,只得拿上。韩文义的母亲对他说:“别忘了中午来端饺子来。”
他感激不尽地答应道:“嗯。”
高志远回到家,便和任友林、年旺聊了起来,他们谈到同学的轶闻趣事:谈起好说梦话的庄智礼夜里一嗓子“水开了!打水吧!”把整栋宿舍睡得香甜的的同学都给嚷醒了;管舍务的老师熄灯后查宿舍,纪明回来晚了,老师问他的名字,他说:“纪明。”老师说:“不记你的名字。”,把全屋的同学都逗笑了;郭金和同学打赌去饭馆吃三十张馅饼,撑得拉稀跑肚好几天不能上课……不管谈同学的趣事,也谈老师的轶闻趣事:谈他们的班主任崔老师管顾工作和照顾学生,早出晚归地不顾家,他妻子找到学校要和他打离婚的事;谈教他们数学的付老师的妻子是南方人,晒在外面的毛巾被风刮掉了,刮到牛粪垛(用来烧火做饭的)上,就说什么也不要了,说脏了;谈秦主任讲课的趣味幽默,总会逗得同学哄堂大笑……他们说啊,笑啊,像有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情……忽然门被推开,韩文义端着一大盆饺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高志远才猛然醒悟:中午了,该吃饭了。
高志远忙不好意思地说:“管顾说了,连到中午都忘了,我没去端去,还让你送来。”
韩文义道:“我送来还不一样吗?还热着呢,你们快趁热吃吧。”说完,他放下盆便走了。
这时,他父亲也回来了,他们便放桌子吃饭。
任友林疑惑地问:“怎么还有人送饺子来?”
高志远忙解释道:“送饺子来的是我从小的好朋友,他母亲听说你们从县城走来看我来了,嗔我不叫她来做饭了,说我做的不好吃。中午非得要包饺子,这不送来了。”
任友林说:“我们也不是外人,来这有啥吃啥,何必麻烦人家。”
高志远说:“韩文义的母亲就像我亲母亲一样,怕我做不好。”
他们吃了饭,又聊了一下午半宿,聊困了,才睡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后,说什么也不站了,他只得把他们送出村外。他们让他站下,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站下了,可是看他们走又跟上了,送了一程又一程,一送出二、三里路,才依依不舍地看他俩走了。待他们走了,他的眼泪突然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唉,多好的同学啊!这么远的路还来看他,这分别后,还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们呢?朝夕相处了六年的胜似亲兄弟的同学,怎让他不深深眷恋呢?
他们走了以后,他便找出书来读,从回来以后再也没摸书本,他是想读读,看脑子能不能用了?他找出一本小说,读了几段,脑子虽然还觉得有点晕,但能读下去,不觉暗喜:脑子是有好转,看来大夫说得对,劳动锻炼确实能治他的病。他便又找来数学课本,找到一道题,试着做做。但是一思考,又头晕脑胀起来,眼前的景物又晃动起来。他赶忙放下课本,不再做题。他又不觉得暗自好笑:是自己太性急了,刚见好转,就想一口吃个胖子,哪有那好事啊!这能读小说就不错了。他不禁想,今后可以读小说了,从病了后,就算一点儿书没读,对于一个整天不离书的人离开了书,无疑像鱼儿离了水一样,他这些日子总觉得浑浑噩噩地像死人一样。这又可以读书了,虽只是能读小说,也无疑像鱼儿又得了水鸟儿飞向天空一样,他的心那也无比敞亮起来。他多想脑子能很快好起来,下学期好回学校复读啊!
第二天出工,他便想带上书,因为,干活每天上午休息两个多小时,下午休息两个多小时,正好可以读小说。他便找出盛书的箱子,他有满满一纸箱子小说。这些小说都是他上学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买的,他们学校每星期日都改善一顿生活:吃白面馒头和猪肉炖粉条子。他为了省钱,就早晨多买一碗小米干饭,留到中午吃。夏天还好说,冬天小米干饭放在中午就冻得结冰了,他就用热开水泡泡吃。这看来很寒酸,可那时并不是他自己一人那样,而是家庭困难的同学都那样吃,所以,他们不但不觉得寒酸,还觉得很有乐趣。那一顿饭就能省下四、五角钱,两个星期就能买一本书,而且是不错的书,那时不错的书才一元多钱。他知道父亲供他读书不容易,就是这样口纳肚攒地买了一纸箱子他最喜爱的书。
他在书箱里翻着,忽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跳入他的眼帘,立即像磁石吸引铁粉似的紧紧吸住了他的目光;就像冥冥之中,《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意让他看似的,他便把它拿了出来。他又忽然想到韩文义,他也嗜书如命,他看他读书了,他一定也想读,不如也给他找一本,这样休息时,他俩就可以找个肃静的地方一起读书了。对,这主意好,他便又找了一本高尔基的《童年》,打算给韩文义读。
听到程队长喊出工的声音,他便到了井台,韩文义已来了。看他背着个书包,不觉有些奇怪,说:“你背书包做什么?”
他笑着说:“你猜?”
韩文义想了想,突然高兴地叫道:“里面不是书吧?”
“是啊,我们干活休息时间可以读书啊。”
“你脑子好了吗?能读书了吗?”
“我试了,用脑思考还不行,读读小说能行。”
“那太好了!”韩文义一蹦老高,高兴地说,“我看你带的什么书?”说着,从他书包里把两本书都掏出来,看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看炼钢炼铁的书?准备当铁匠啊?”
他笑着给他解释:“那不是炼钢炼铁的书,那是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可有意思了,等我读完了,你也读读。”
韩文义又拿着《童年》问:“这本书好看吗?”
高志远说:“好看,这是苏联大文豪高尔基的三部曲的第一部,你读了,就知道他写得多好了。”
韩文义仍疑惑地说:“苏联的书,外国的书,我能读懂了吗?”
“读懂了,和读我们国家的书一样。”
韩文义兴奋得像喝醉了酒似的,一把抱住高志远说:“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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