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五代风云录》： 儿皇帝登基失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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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儿皇帝登基失政

公元八七三年，七月，唐懿宗驾崩，其子李俨即位，称为僖宗，改元乾符，大赦天下。

九月，潼关以东、黄河以南大水。继之，大旱。

乾符元年（公元八七四年），正月，一日早朝，有大臣奏道：“陛下初临大宝，更应深念黎民。国家之于百姓，犹如草木之有根柢，秋冬之际细心培溉，春夏才会滋长茂盛。去年关东旱灾，从虢州（河南灵宝）直到海边，小麦收成方有往年一半，秋季庄稼几乎全无。冬日来临，田间连野菜也无，饥民只好将草籽挖出来捣碎当面，摘槐树叶子当菜。更有年老体衰的连这些也找不到，活活饿死家中。

往年收成不好，百姓或拖家携口流落到临近州县。可今年处处饥荒，走到哪里都一样没有饭吃，只好坐守乡里，希望死后有人能给胡乱掩埋一下。朝廷虽已下诏对灾区免征税赋，其实根本无税可征。州县官府因为要供给户部、转运、盐铁三司钱，催逼百姓交钱交粮却是毫不手软，动辄便是一顿拳脚或是饱以皮鞭木棍，可百姓就算拆屋子、砍树，甚至卖儿女卖老婆，也只够催租的衙役得些买酒的小钱，半分也到不了府库。更别说在租赋之外，还有地方自己征收的其他捐税。朝廷倘若再不加以抚恤，百姓实无半点生路。

恳请陛下颁旨各州县，所欠余税，暂时停征，可等到蚕桑小麦都有了收成以后再补，另外打开义仓，紧急赈灾。到深春以后，田间野外长出树芽菜叶，而后又有野果，可吃的东西渐多，百姓便稍可赖以活命。眼下几月尤为紧迫，一刻也拖不得。”

唐僖宗当时不过才十三岁的顽童，哪里晓得紧迫，听得似乎有理，便点点头准奏。可是圣旨虽然颁下，地方官署阴奉阳违，根本不予实行，不过一纸空文，百姓依然水深火热。

僖宗尚为普王之时，就对太监田令孜宠爱有加，及登基作了皇帝，便将田令孜升为枢密使，不久又让他兼任掌管禁军的右神策军中尉。相当于军机大臣和禁军统领，即所谓“四贵”，独占其二，权倾朝野，无人不攀附。僖宗童心未泯，此时再无人管束，索性整日放开来专事游戏，政务全由田令孜替他拿主意，对田令孜亲近无比，竟然称其“阿父”。

田令孜，蜀人，本姓陈。这阉人凡事处心积虑，心思要比常人狡诡百分，且颇读过些书，加上天生机敏灵巧，行事更是不同于旁人。他十分善于迎合圣意，僖宗对他无比信赖，表章、疏奏皆由其代为批阅。自从得势，揽权受贿、卖官结党，无所不为。对僖宗能瞒则瞒，能哄则哄，加拜官爵不待圣旨，连赏赐官服都不禀告一声。每次去见僖宗，将四处搜罗的奇珍异果端出，与僖宗相对而坐，边吃边喝，讲些市井奇闻、俚语笑话逗僖宗一乐，盘恒良久，僖宗才恋恋不舍放他告退。宫中的小太监也因此都学得乖巧，投皇帝所好，整日陪僖宗游戏，亲热狎昵。僖宗出手豪阔，赏赐乐师、舞女、戏子动辄以万计。国库空虚，田令孜便出主意，让僖宗下旨将京城东西两市所有商人的货财全部籍没充公，胆敢不服从或是上衙门申诉的，一律抓起来交到京兆府乱棍打死。至此，唐初时的万方商贾云集、贸易兴盛的景象荡然无存。上至宰相下至谏官，均是三缄其口，明哲保身，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各地大面积闹起蝗灾，蝗虫自东向西，遮天蔽日，所过之地寸草不留。京兆尹（首都市长）竟然奏道：“蝗虫飞过京畿，不食庄稼，都抱荆棘而死。此真乃吾皇德行天下，仁爱百姓，感动上天！”百官也纷纷向僖宗称贺。

左补厥（谏官）上表劝僖宗游猎、乘驴击球太过，僖宗赐以金帛褒奖。但不久就被田令孜列举罪状，上奏贬为郴州司马。

僖宗政事全然不通，任由南衙大臣与北司宦官日夜争权夺势，无休无止。自其父懿宗以来，宫中各项用度越来越奢侈，而且连年用兵不息，故而对百姓的征敛也越发紧迫。关东连年水祸、旱灾，州县衙门从不以实相报，上下蒙蔽，百姓流离失所，饿死无数，又无处控诉，只好相聚为盗。

不久，各地揭竿造反之势蜂起云涌。州县本来就兵少，加之自太宗以来，天下承平日久，将士们多不习战事，每次交战，反而多是官兵吃败仗。

乾符二年，濮州人王仙芝聚众数千，在长垣举事造反。百姓困于重敛争相投奔，数月之间竟至数万。

乾符三年，造反之势愈来愈凶，遍地都是强盗，多的千余人，少的连几百人都敢揭竿而起。朝廷下诏发五路大军加以征讨或者招安。

平卢节度使宋威主动上表奏请另以步骑兵五千人为一使，由自己率本道兵专向贼多的地方征讨。僖宗欣然应允，任命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又派给禁兵三千，甲骑兵五百，诏告黄河以南诸镇所遣各讨贼都头皆听宋威调度。

不多日，宋威在沂州大败王仙芝，王仙芝逃得不知所踪。宋威便上奏朝廷称王仙芝已死，可以将诸道兵马遣返，自己也回了青州，百官向僖宗称贺。可不过三日，便又有许多州县奏称王仙芝还活着，而且比以前剽掠的更凶。诸道兵马刚刚返回驻地，又接到圣旨让重新发兵，将士们从上到下怨声载道。

当时，各地贼寇飘忽不定，往往攻下州县剽掠一番，便逃得无影无踪。而官兵随后赶来讨贼，却不过是抓些百姓充作俘虏报功请赏，奸淫掳掠比贼寇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姓称：“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

兵部侍郎郑畋在讨贼方案上多次被宦官阻挠，总是得不到采纳，渐渐心灰意冷，遂称病请辞还乡，僖宗不准。郑畋忍不住又上言道：“自中牟打了一次胜仗传来捷报，王仙芝愈发肆意猖狂，数月之间竟攻下了十几个州城，疮痍满目，哀鸿遍野。宋威年老昏头，自从妄报军情，人也越发蘼钝，各道将士不服，现在淹留毫州闭门谢客，全无进讨之意。其他诸道兵强马壮却一味退缩。若贼寇攻陷扬州，整个江南将不复为国家所有！崔安潜威望过人，张自勉骁勇善战，李琢治军有方。请陛下任命崔安潜为行营都统，李琢为招讨使代替宋威，张自勉为副使，有此三人，讨贼有望！”僖宗正一筹莫展，终于采纳了他的建议。

王仙芝一举攻陷汝州，生擒汝州刺史王镣。东都城内大为震动，百姓携家带口争先逃出城去。接着乘胜攻蕲州，蕲州刺史裴渥不过是个新进不久的进士，哪里懂得打仗，慌得赶紧遣使与王仙芝求和，并答应为他请官。汝州刺史王镣在贼营中当俘虏，极力从旁怂恿。王仙芝本就胸无大志，贪慕小利，听说如此，立即欣然同意。裴渥便大开城门迎接王仙芝等三十余人入城，大摆筵席，并赠以金银珠宝表示自己约和的诚意。

朝中诸大臣多认为不可：“先帝不赦庞勋，当年就诛杀了他。如今王仙芝不过一个小小的毛贼，势力和当年的庞勋无法相比，赦罪加官，只能更加助长盗贼的气焰。”唯独宰相左仆射王铎赞同，那裴渥乃是他的门生，所以他极力赞同。僖宗准奏，封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任监察御史，立即派朝廷中使将任命告身送往蕲州。

这监察御史乃是专门纠正刑狱、监察百官的要职，权高位重，却授予一个绿林大盗，百官哗然。

王仙芝连日来花天酒地倒也不十分寂寞，听到如此任命，大出意外，惊喜异常，当即就要拜领。王镣、裴渥赶忙向其道贺，不想一旁早惹恼了一位将要惊天动地的枭雄。

第二章 高骈西川逞凶

此时远在云南大理的南诏国也对大唐虎视眈眈，趁新帝登基未久，大举入侵西川。防河兵马使黄景复力战三日，终因寡不敌众，败退而走。

黄景复逃回CD，举城震恐。百姓争先入城，城中守军严加戒备，深挖天堑，高筑壁垒。

骠信下书给西川节度使牛从：“我非与大唐为敌，只是想面见大唐天子，陈述一下多年来的委屈。倘若陛下圣恩体恤，定当与大唐永敦临好。今日假道贵府，只想借宝地休养几日，即便东上，决不惊扰。”牛从懦弱无能，便欲应允。黄景复大怒，命斩了来使，只留一人带信给骠信，尽述其罪，痛责一番。骠信见唐军态度强硬，不敢深进，只在新津一带剽掠。牛从害怕蛮兵前来，下令在城外放火，想要坚壁清野，结果民居尽毁，百姓莫不切齿。

田令孜一向把西川当作自家的后花园，乃下诏发河东、山南西道、东川三路大军援助，调任天平节度使高骈为西川节度使前往指挥对南诏的战事。

高骈，文武全才，能拈花赋诗，也能张弓射雕，人称“落雕侍御”。镇守安南（越南）时曾大破南诏蛮兵，但是为人却是乖僻自私。

高骈率军一路浩浩荡荡开拔至剑州，先遣使入CD，传令将城门打开，迎接其到来。将士们都惊了一跳，劝道：“蛮寇正逼近CD，大人离城尚远，万一有些闪失，如何向朝廷交代？”高骈手捋长髯冷笑道：“尔等忘了我在交趾（越南河内）是如何大破二十万蛮兵的么？南蛮听闻我来，早已吓破贼胆，逃命尚且不及，哪里敢进犯CD！时下春气转暖，城门久闭，尸体堆在城中无处掩埋，死人活人挤在一处，污秽不堪，闹起瘟疫才更麻烦！休得多言，速速开门放人出城，片刻不得迟缓！”高骈素有洁癖，众人省悟，乃不复言。

使者到了CD，大开城门纵百姓出入，一切恢复如常，连城上的守兵也卸甲下城。南诏攻雅州多日不克，闻高骈及各路援军将至，遂遣使请和。高骈更加得意，因不愿他人分功，乃上奏朝廷：“南蛮小丑，易于对付，所发各路兵马，军费浩大，请下旨返还。”朝廷乐得听从，遂颁旨令各路兵马返回原处。

高骈来到CD，令军士将黄景复绑了，责其大渡河失守之罪，黄景复喊冤道：“兵力悬殊，援兵迟迟不到，故而失守！”高骈不听辩解，喝令军士推出去斩首。高骈又奏请自率本部兵马共六万人，攻打南诏。朝廷不愿多生事端，不予准许。

南诏为寇之时，西川曾经招募到很多英勇的突将，当时许诺他们破敌之后赏以军职和厚俸。那些突将拼死杀敌，虽势单力薄却阻挡了蛮兵的推进，故而CD得以保全。高骈到任以后不管这些，下令让突将们将自己的职牒都交上来逐一清查，出身低贱的一律停用，不允许从平民直接升为将领，一下便将突将及很多立过战功的将士们全都免了职。又借口蜀中屡遭南蛮侵寇，百姓尚未复业，府库用度不足，将突将们的粮俸也给停了，突将们愤愤不平。高骈好妖术，每次派突将们驱赶蛮兵，必在头一天夜里，让突将们张旗列队，对着他们又是烧符，又是喷酒，画人马、撒小豆，说是可以撒豆成兵。并对突将们讲：“尔等蜀人胆小，怕打仗，我请来九天玄女带领天兵天将与尔等同行，便可无碍！”高骈的手下都窃笑，突将们倍感耻辱，胸中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

西川突将们无米下炊，家家都已揭不开锅，实在忍无可忍，便聚在一起，吵嚷着闯进节度使府，找高骈理论。高骈尚未起身，还躺在床上盘算如何敛财，忽然听到外面吵闹，他半生戎马，登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推开窗子，连鞋都顾不上穿，便纵身跳出窗外。后院中全无隐蔽之处，唯有一个下人用的茅厕，当下也顾不得脸面，一头钻了进去，躲在里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将们本来不愿生事，见屋中无人，自觉唐突，便赶紧退出府来。谁想刚出大门，正撞见天平军都将带着部下数百人闻讯赶来平乱，士兵们个个身披铠甲，手提钢刀，如临大敌。而突将们不过几十人，又都赤手空拳，可平日里久受这些人欺压，早已憋了一肚子怨气。顿时一股无名业火直冲顶门，抄起公堂两侧仪仗的兵器与天平士兵厮打起来，没有兵器的拿起板凳、木棒也冲了过去。不多大会儿功夫，竟将几百个天平士兵打得落花流水，连滚带爬逃回自己大营。突将们追到营门，见营门紧闭，悄无声息，便站在门外叫骂。过了好大会儿，营内监军（宦官）才战战兢兢从院墙上探出头来，满口好话，保证一定为他们求复军职、差补俸饷。突将们自觉已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不想再多生事端，便各自散去。

天平军士兵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打开营门一哄而出，装出要追赶的样子。走到城北，只见正在修球场的百十名役工，那班士兵正无处撒气，竟冲上去一股脑将役工们都给砍死，提头在手趾高气扬来到节度使府，请出高骈，称已将作乱的突将们全部诛杀。高骈大喜，立刻重赏，天平士兵领了赏银，兴高采烈回军营赌博吃酒去了。

第二天，高骈贴出告示，表示不再追究，并且恢复突将们的军职，补发俸给、衣粮。可这以后，节度使府日夜都有诸营士兵轮流值守，严加防范。

高骈命人悄悄记下突将们的名字，一日深夜，突然派重兵围剿，包围突将们的家，倒墙坏门而入，无论老幼病孕尽数驱赶出屋杀掉，婴儿摔死在台阶、柱子上，血流成渠，号哭震天，死者数千，用大车装载尸体投入江中。一个突将的妻子听闻消息，知道厄运难逃，面色如常的给怀中婴儿喂奶。士兵诧异，怪叫道：“就要死了，还喂他作甚？”妇人道：“我不欲他以饥就戮！”回头一眼看见高骈，乃站起来指着大骂道：“高骈！你无故夺有功将士职名、衣粮，激起众怒，侥幸逃脱狗命，不思自我反省，反而用诈残杀无辜百姓，淫刑以逞，国家法令何在？天地鬼神，岂容你胡作非为！我必诉于天帝，使你他日举家屠灭如我今日，受冤屈侮辱如我今日，惊恐悲痛亦如我今日！”言毕，向天遥拜，昂然就戮。闻者莫不垂泣。

有些突将刚刚自驻地返回，高骈也欲将他们灭族，跟随多年的亲信谏道：“高公向来信奉道法，讲究的是好生恶杀，这些人一直在外，定非同谋，若也杀了，恐怕自危的人太多，不利民心！”高骈这才停止杀戮。

随后高骈在CD城外修筑罗城（外城），全长二十五里，以便加强防御。因筮得《大畜》卦，道：“畜，乃养也。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大吉大利！”便去下存上，命名为大玄城。

工程期间，高骈担心南诏入寇，遂遣高僧景仙到南诏云游劝说骠信归附中国，并信口开河道：“大师此行可承诺蛮夷，朝廷将以公主联姻，永结临好，以安其心。”

南诏为患大唐二十年，中国为之虚耗，而其国也早已疲敝不堪，便想拖延一下战事。乃称：“我国中用兵多年，军费浩大，给中国也带来耗费，特请约和，令百姓得以喘息，国家得以休养。”僖宗闻听，喜出望外，立即接受并又派遣大将带着书信和礼品护送南诏使者回国，只留荆南数军守卫邕州，其余诸道守兵也削减七成。但是，南诏依然没有放弃寻找侵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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