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舞》——长青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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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老一少

也许酒太凉了，也许天太冷了。

依靠在墙根的银发老人痴痴地凝视着几十米外絮絮飘零的雪花，旁边的台阶上蹲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纯净的大眼眸子闪着期盼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过了好久，孩子有些焦急了，伸手轻轻碰了碰银发老人，奶声奶气的说道：“爷爷，爷爷，再给我讲个新故事呗。”

银发老人浑身一颤豁然惊醒，一口喝掉杯中酒，小心翼翼的把酒樽放在一旁，惯性的伸出手想揉一揉孩子的脸蛋，当指尖传来孩子脸颊上的温度，他的手生生又僵在了那里，自嘲的笑了笑道：“你想听什么故事啊？”

孩子吃着手指认真的想，片刻后沮丧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爷爷你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吧。”

银发老人回过头，开口呢喃着：“那一年，大雪纷飞……”

极北之地飘着最常见的大雪，山上向来不染一尘的宫阙廊亭罕见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冬雪，如此景象倒是千百年未见，仿若仙境一般在雾霭般的灵气中隐隐显现。

轰隆沉响，守山人亲手合上石门，眼前似乎还留有银装素裹的宫阙，半晌后才拉起十五六岁相貌清秀的温玉龙转身下山，两串脚印从山顶延绵而下。

一路上温玉龙紧捏拳头缩着脖子冻得哆嗦，守山人无奈的摇摇头取出一件略厚的翠绿长衫道：“本来想留着到明年的，现在穿了吧。”

温玉龙欢喜的接过长衫穿上，伸着两只长袖抖了抖脆声脆语道：“长了一大截呢。”

守山人腻爱的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笑道：“都说了是留给明年的。”说着话轻轻帮他挽起衣袖，跟着双指并拢在拖地的衣摆处轻轻一划，将前后长出的衣摆削了下来。

“爷爷，我要历练多久啊？”温玉龙仰着稚嫩的小脸，嘟着嘴，他并不想下山。

“嗯？”守山人一愣摇摇头，拿他没办法的拍了下温玉龙的后脑勺道：“还没下山就惦记着回来了啊。”

“我舍不得爷爷嘛。”

“我看你是舍不得肉吧。”

“嘻嘻。”

守山人又从袖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铜牌，其上刻有日月，轻轻摩挲着转过身替温玉龙戴在脖子上道：“这块护心镜，你戴着吧。”

“哦。”温玉龙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他以前索要了好久的护心镜，塞进衣服里在胸前拍了拍。

一老一少牵着手从山脚向外走，每走一步便远一步，温玉龙颇为不舍的频频回头，每次都被守山人摆正脑袋，喝一句：“不许回头。”

还是少年的温玉龙沮丧的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踢扫积雪。

两人越走越远，整个极北举目洁白，伴有寒风呼啸，两旁大雪压青松。

温玉龙抬头轻轻叹了一声，不少风雪趁机灌入嘴里，眨眨眼扭头期盼着问道：“爷爷会想我吗？”

守山人哼哼了两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道：“不会，好不容易把你这个捣蛋鬼赶下山，我想你做什么。”

温玉龙垮着一张脸，不高兴的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嘟囔道：“真讨厌。”

“啪”守山人又拍了他一巴掌，佯装愠怒道：“有你这么说爷爷的吗？”

走了几步，守山人突然又停下，板着脸道：“现在考校一下你的功夫有没落下。”

温玉龙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有什么好考校的嘛，除了爬云术，什么都没教过我。”

“就你话多，爷爷是为你好，须知不管学了什么神功绝学总有死于非命的一天，只有学了爬云术，跑的比别人快才能长命百岁。”

话刚说完，温玉龙还没领悟透其中奥妙就被守山人提起后衣领掷了出去。

“哎呀呀呀，坏爷爷，坏爷爷。”

守山人轻抚长须饶有兴趣的看着温玉龙在半空手舞足蹈上下翻腾，也不担心他掉下来。

寒雪冻骨，寒风吹人。

温玉龙定下心神，提起一气，脚尖一点，身子一转已是立在虚空，略带得意的回头，却没发现守山人的身影。

正慌张时，屁股一痛，耳边传来守山人的笑骂声：“功夫倒是没落下。”

温玉龙撅着嘴揉揉屁股，从小守山爷爷就喜欢打他屁股。

“撅什么嘴，跟个女孩似的。”

温玉龙不开心的撇撇嘴，决定不理守山爷爷了，哼了一声别过头。内力一运，一步踏出，身形骤然拔高几分，再一步又高几寸，宛若登天。

守山人轻盈迈步如寻常走路，却已是来到温玉龙身边，讨好似的扮了一个鬼脸，“不理爷爷了？那想不想吃肉啊？”

“咕咚”，温玉龙不争气的咽了口馋水，硬气道：“不吃。”

“真不吃？”守山人眼中满是笑意，一边陪他走一边说道：“哎呀，好久没有吃到小龙儿烤的肉了，以后可都吃不上喽，真可惜~”

温玉龙眼珠子一转回过头，认真的说：“呐，这是你想吃的哦，可不准说我馋。”

“是是是，是爷爷馋了，爷爷现在就去抓兔子去。”

守山人大笑着一闪而逝，不一会儿抓着两只昏昏睡睡的雪兔降落雪地，温玉龙早就摆好了柴禾，守山人把兔子交给他清理，食指朝柴禾一点，顿时生出熊熊大火来。

两人烤着肉，温玉龙认认真真讲着调料该怎么放，守山人支着脑袋在一旁听的认真。

“都教了你好多遍了，你都没学会，是不是懒啊？”

守山人大笑着给了他个爆栗，“这次一定能学会。”

吃光抹尽，收拾好行李再次出发，所有的调料都放在了温玉龙的包裹里。

不远处已是能看见大片的黄土，和极北一样鲜有人迹，不同的是萧索之意更浓了几分。

一老一少的脚步越来越慢，磨磨蹭蹭前行，终归还是走到了积雪边缘，踏一步，就是敦厚的土地。

沉默了许久，守山人张开口，声音带了些沙哑，沉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温玉龙抿了抿嘴哽咽道：“你也是。”

“要学会杀人。”

“我知道的。”

“还有没有要说的。”

温玉龙上前抱住守山人，抱了很久说道：“我会想你的。”

“又不是不回来了。”守山摸了摸他的脑袋。

突然，地面传来一阵抖颤，耳边似乎传来轰隆一声。

“我回去了。”守山人说了一声，大袖一摆，踏天而上。

温玉龙心有所感，转身凝望。

自此，世间少一山，名唤:灵台。

第二章：杀人

茫茫大漠，一缕微风吹起一片沙粒，裹挟着几颗石子。

偶尔也会看到一小块沙土塌陷，钻出一只甲虫，被守在外面的蝎子夹在钳子里，拼命的挣扎。

就像人一样，被命运的钳子牢牢的夹着，却非要费尽心思的想要挣脱。

而此刻，温玉龙就被命运拦住了。

单调的黄色，一轮烈日炙烤着这片土地，连绵起伏的山丘上似乎有个人影在慢慢接近，因为热而扭曲的空气将人影遮掩的看不真切。

一炷香后，那个人影才显出清晰的轮廓，他的衣衫很干净并不像奔波的人，温玉龙有种直觉，他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他站在这里，等待。

这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人，右手持剑而立，衣摆处略带沙尘的青衫在微风中摇摆，钢铁一样被晒成古铜的皮肤，不同于温玉龙稚嫩的面容多了几分刚毅，身子如枪一般挺得笔直，狭长的双眼泛着冰冷的精芒注视着温玉龙。

五分钟，十分钟，还是更久，年少的温玉龙只觉得小腿酸痛开始发颤，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天上的日头也渐渐西沉，可少年人还是笔直的站着，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你到底是谁？”温玉龙已经耐着性子问了好几遍了。

“你就是从雪山下来的人？”

少年人的眼中略有失望，长吁一声，颇有些兴意阑珊。

“是又怎么样？”温玉龙心里升起几分不快，眉头轻皱，带着几分警惕捏起拳头。

少年人的目光在他两手上打了个转，犹豫了一下甩手把剑插在沙漠中，说了第二句话：“既然你不用武器，那我也不用。”

温玉龙被他的举动弄的哑然失笑道：“你就为了找我打架？”

“打架？”少年人一愣，身子微弓阴沉道：“我是来，杀人的。”

话音落地的刹那身子一突，如利箭穿梭而出，速度之快令人避之不及。

温玉龙双手合前抵了一掌，才听到“嗖”的一声。

两人分开，少年人有些惊诧的跳动手指，没想到温玉龙看着样貌白净，却有一身铜皮，震的他生疼。

深吸一气，少年人再如箭直射。

少年人的力道不是很大，出手却极为迅捷，温玉龙抵挡的手忙脚乱慌慌张张，只觉得眼前尽是残影，唯有凭着感觉去阻挡。

两人你来我往数十招，多是温玉龙防备少年人进攻，然而少年人却是越打越惊，饶是他从小锻炼筋骨也被反震的生疼。突然温玉龙全力拼出一掌后踏步凌空后退，抖手把包裹扔出去，怒喝一声俯身一拳。

拳拳相撞荡起一圈涟漪，少年人“噔噔噔”倒退丈余，脚下的沙漠“砰”的一声向两边飞溅几尺。

这时温玉龙抽身欲走，少年人拳指泛红却冷着一张脸如牛皮糖一样粘着他，寸步不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两寸，几乎快要脸贴着脸了，少年人面色不变始终平静如水，温玉龙渐渐有些不耐烦，急于脱身。

从东到西，再打回来，温玉龙已是喘着粗气满身汗水，少年人也好不到哪去，力道也不似刚开始那般迅猛。

温玉龙忽然退了两步抱臂使浑身力道凝于肩头侧腰弓身，狠狠向少年人怀中一撞，这是从书上学来的打法。

少年人冷不丁被撞的飞起，噗通一下跌在剑旁，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神色变换不停，心底叹了一声，眼神也不复之前的冷冽。

“咳咳”少年人捂着胸口，咳出一些鲜血，还好肋骨没断。

温玉龙拾起包袱向他走过去，少年人急忙握住长剑站起来，严阵以待。

“莫名其妙。”温玉龙说了一句，抬脚转身。

少年人在身后不甘心的喊道：“我擅使剑。”

温玉龙回过头语气有几分不快道：“还想打？”

“拿出你的武器，我要用剑杀你。”

“我没有武器。”

少年人一怔，喊道：“你怎么可能没有武器？莫非是瞧不起我。”

温玉龙伸手翻开看了看，摇头说道：“我连武功都没学过，怎么可能会有武器。”

少年人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原来和他打了这么久的人居然连武功都不会，若温玉龙要是学会后又会怎样，少年人很想知道。咬着唇低眉沉思一番，一字一语缓缓道：“我教你练剑。”

“啊？”温玉龙不可置信的惊疑一声，哭笑不得的摇摇头道：“你教我，是不是还要再打败我？”

“对。”

温玉龙觉得遇到个傻子，或许是个武痴，没多想，转身朝东走去。

少年人不肯离去，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温玉龙稍稍扭头瞥了他一眼，这个少年人走路总是昂首挺胸，脚下不发一点声音，如幽灵一样让人不舒服。

“喂，你到底想怎样？”

“你，跟我学剑。”

“不学。”

一路上追追停停就像两个倔强的小男孩，彼此间在怄气打闹。

晚霞中的北荒拥有一片玫瑰的色彩，以绚丽的姿态告诉世人沙漠也有不一样的美。

少年人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温玉龙总算松了口气，找了个有两块岩石的背风面坐下，周围没有树，也不能生火，只能趁着天还有些亮光拿出干粮来尽快吃掉。

包袱打开，露出几件衣服，还有个小小的专门放干粮的包裹，一阵风沙掠过，衣服上瞬间铺上了一层沙，温玉龙有些生气拿起来用力抖了抖，放回包袱赶紧系好。

拿起干粮一抬头，少年人居然又回来了，一定是顺着脚印找到他的，温玉龙心底一叹自省还是缺了江湖阅历，明明看的侠客传记也不少，怎么就忘了呢。

少年人递过两只洗干净的兔子，身后还背了一捆不多的木柴，也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看样子已经折下来很久了。

温玉龙就看了他一眼，却在兔子身上盯了几秒钟，小心翼翼的吞了口馋水，又低头啃干粮，偶尔悄悄的瞄一眼，会看到少年人依然伸着双手不曾收回。

“既然你要教我使剑，我就教你怎么烤肉吧，很公平。”

温玉龙接过兔子，在少年人卸下树枝弯腰生火的时候，咧开嘴笑的开心不已，都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他又不像守山人那么有本事。

少年人丢过来几根削好的树枝，温玉龙娴熟的把兔子穿上去，喜滋滋的坐过去烤肉。

“你经常吃烤肉吗?”

少年人看他的眼神宛如白痴，默不作声的旋转着串好的兔子，专心致志烤肉。

“你叫什么？”

“我可不会叫你师父的，这是公平交易。”

少年人终于有反应了，“我的剑法可不是两只兔子就能学的。”

“还是说你叫什么吧。”

“洛阳。”

“洛阳？“温玉龙一愣，想了想道：”中州有座城也叫洛阳哎。”

少年人面无表情的烤肉。

眼看他拿起来就要吃，温玉龙忽然出声拦住他，从包裹里摸出几个瓶子。

“烤肉一定要抹油，还要撒盐，还要撒别的调料。”

不由分说抢过少年人的兔子，井然有序的把各种调料撒了一遍，递给他说：“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一直冷着脸的少年人意外的说了声，“谢谢”。

温玉龙咧嘴一笑，开始给自己的兔子撒调料。

吃饱喝足，温玉龙往后一仰枕着双手躺下，两眼放空，漫天的星辰倒影在黑白分明的眸子中。

少年人盘膝坐在一旁从怀着取出一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起小调，旋律轻悠婉转，可突兀的就跑调了，温玉龙斜了一眼，少年人开始发出“噗~噗~”的破音声。

“哈哈哈哈”

温玉龙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少年人回头瞪了一眼，重新拿出一片叶子吹了起来，这回温玉龙没在笑他。

等身旁传来呼噜声，少年人才停下，怔怔的看着毫无防备的温玉龙，他就这么放心的睡在自己旁边。

少年人掷出叶子，像一支镖，飞了好远。双手支着身后，呢喃着自语自话还是想说给某人听。

“看起来你并不明白‘灵台’意味着什么。”

“从你开始，以灵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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