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鼠情报局》免费试读_豚鼠塔西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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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六月八日晚上，一辆新上过漆的银灰色厢型车沿着和平西路驶向江边的方向。然而它没有随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行人一起转进那条以繁荣的商业和林立的高楼而名扬海外的滨江路，而是在距离T字路口大约五百米的地方转进一条人影廖寥的小路，又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停车场的入口。玻璃窗摇下来，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取了卡。接下来，这辆车七拐八拐地开到停车场的顶层，拣了个位置停下，车尾正对着几百米外那座灯火通明、临江而立的东方金融中心大厦。

从驾驶席上下来一个人，他大约三十岁上下，胖乎乎的身子上穿着一看就是劣质料子做成的不合身的西装和满布污渍的皮鞋。他看看手表，绕着车子走了一圈，蹬蹬每个轮胎，查看车子的每一个角落，嗯了一声，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快步沿着右手边通往下层的楼梯走下去。辽阔、寂静、寒气袭人的停车场里只回响着皮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胖子放轻脚步，沿着墙壁走来走去，在四层忙活了一阵子以后，又沿着来时的路走回上一层。

夜晚清澈、明亮，仅有几颗亮星稀疏地散落在天幕上。胖子倚在栏杆上，估计了一下和对面大厦的距离。“时间到了吗？”他又看看手表。离预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不过胖子有个好习惯：他干什么事情都要提前一点儿开始的。他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奔流的江水以后，转身回到了车上。

这一次他是从侧面的车门上车的。当中和靠后的座位已经全部拆掉，占据车厢大半空间的是一整个操作台，和种种不知用途的的旋钮、按钮、推子，凌乱堆放着的线材和当中的一台电脑。胖子显然非常熟悉这里。他自在地坐在操作台前固定在地板上的那张转椅上，闭上眼睛，只凭着手感和记忆一一确认仪器上各个主要的开关，然后点亮一盏昏黄的小灯，它发出的光线只能让他看清自己的手指，不过这已经足够了。靠近车顶的地方四个小小的屏幕亮了，它们显示的画面来自监视着停车场五楼所有入口和出口的四个摄像头，这是胖子几分钟之前装上的。他拨了第一个电话。线路接通以后，他把通话调到“保持”档上，然后又同样拨了第二个电话。这台昂贵的仪器允许他这样做，这样他就能按需要和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同时说话了。最后，他扳了另一个装在车顶上的开关。

厢型车的后车门在电机的作用下缓缓地升起来。原本隐藏在车厢后部的黑暗中的东西由下而上逐渐显示出来，四部硕大的圆盘形天线在夜幕中反射着微光。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这些天线将要用仿佛大功率探照灯一般的、强大的无线电波覆盖整栋东金大厦。假如人眼能看见无线电波，此时这辆原本不起眼的厢型车一定如同灯塔一样明亮。然而在一百米之外的滨江路上，人群仍然在走着，笑着，眺望波光粼粼的江水，或是在朋友的镜头前摆好姿势。人们的生活在平行线上继续，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头顶正上方有一场好戏将要开场。

“这才是我喜欢这工作的原因。”胖子想。他微微一笑，戴上耳机，调节麦克风，又接通了今晚的第三条线路。

第一章

戚小圆穿着对她来说太过肥大的清洁工制服，推着一辆推车，走在东金大厦二十三层的走廊上。她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隐藏在堆放着拖把、水桶、各式各样清洁剂和又宽又高的褐色牛皮纸垃圾袋的小车后边，呈现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戚小圆转过一个拐角，在一个送风口前面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额头上的汗。深夜的走廊上空调仍然开得很足，全无半点暑气，可她的汗珠还是不住地往下滴。

这时沿着走廊另一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走过来一名巡逻的保安。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惊奇地瞥了一眼这个身材娇小玲珑的清洁工，像是惊讶于这个身体瘦弱的女孩如何受得住这种艰苦的体力劳动。他本想和她搭话，不过在他们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似的，女孩一下子缩起了瘦弱的肩膀。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向她友好地笑了笑，接着便快步走远，继续他的任务。当他走过下一个转角时，已经完全把这位怕生的清洁工的事情抛在脑后了。毕竟，这里的清洁工作要求严，任务重，却工资低，因此每个月都有新的面孔出现。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直到那名保安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戚小圆才长出一口气，她重新推动车子，这一次走得更快了。随后她在一间最大的会议室门口停下，刷卡进门。这间屋子面朝浦江，透过宽广的落地窗能俯瞰光芒灿烂的城市夜景。戚小圆先给门落了锁，从推车下一层一个不起眼的深色帆布袋里拿出一台三寸见方、其貌不扬的黑色盒子，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将它插在一处最靠近落地窗、然而位置毫不显眼的三相电源插座上。她站起身来，四下环顾，侧耳倾听。周围安静极了，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声，和玻璃窗外的隐隐约约的风声。她安下心来，于是拨开夹在衬衣领口上的麦克风的开关，压低声音，对着它说话。

“OP，听得到吗？”

“听得到。”她一直在左耳里佩戴着的隐藏式耳机里传来胖子的声音。“骑士，你好像有点儿紧张，怎么了？”他顿了一下，问道。

戚小圆要他把声音调大一些。“我撞见保安。”她回答。

“你等等。”传来纸张翻页的哗啦声。“早了一刻钟，”他沉吟道。“你怎么看？”

“那份排班表有问题。”戚小圆在会议室来回走了一圈。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当在这里避开十点整的一班巡逻，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还要继续吗？”她问。

“你来决定。”胖子说。他沉默了一阵，显然，这样的情形也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是忽然，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这是好事啊，骑士小姐。”可以听出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你是球迷吗？“

”不是，这有什么关系？“她奇怪地问道。这时隔着百叶窗看见手电的光亮闪烁，这是刚刚和她打了照面的那位保安沿着原路走回值班室去。戚小圆连忙拿起拖把，从房间的一个角落开始清洁地板。

“今天晚上是欧洲杯的第一场比赛，十点开始转播，德国对英格兰。”胖子接着说道，“这可是强强争霸。假如我是保安，我肯定要错开时间，免得耽误看球。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再遇见他们了。”他最后用肯定的语气说。

“这只是你的推测。再说了，又不是所有的保安都是球迷。”她说。不过她也因为这个有趣的解释微笑起来，之前的紧张心情差不多消散一空了。她走到窗玻璃前，端详反光里自己的面孔。

即使是戚小圆在F大学里的最熟悉她的同学们，也是断不可能将她现在的样子同平日那个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小圆联系在一起的。她原本白净细腻的肌肤打上了深色的粉底，化妆者巧妙地为她勾画出抬头纹和鱼尾纹，又用几可乱真的技术描出眼袋。“这个人真的是我吗？”一个半小时的化妆结束以后，当她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面孔时这样想道。只有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有改变，在顾盼之中，她的富有表达力的清澈目光依然流露出常人中间少见的聪慧、敏锐和洞察力。现在，当她又一次看到自己的妆容的时候，随着她意识到自己正被这张精致、完美的面具所保护，她的心里升起了一阵混合着陌生感和安全感的感情。她仔细地检查自己的妆有没有花掉。

“本人可是当过夜班保安的。我跟你说，那工作太他娘的无聊了，无聊到是个人都能变成球迷的程度。”胖子嘿嘿一笑，“怎么样，要打赌吗？”

“才——不要。”戚小圆拖长了声音回答道，现在她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了。“跟你说啊，你笑的太猥琐了，得改，要不然注定单身一辈子。”她把另一个小小的夹子夹到胸前的口袋上。

“往左边斜一点儿，要是把我搞出颈椎病，下半辈子就得让你负责了。“胖子看着另一块屏幕上的图像说，这图像正是从戚小圆刚刚戴上的针孔摄像机传输过来的。“好，就这样，完美——你胖哥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再说了，女朋友哪有Staem好玩儿——要走吗？”

这死宅。戚小圆心里暗暗地吐槽了一句。这胖子到底靠谱儿吗？她不知道。尽管她不止一次地听朋友们说起过胖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胖子的原话是“救了他们的小命儿”），可她仍旧毫无现实感，不过这时她觉得，胖子那平日里招牌式的插科打诨仿佛不那么令人厌烦了。戚小圆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更何况，此时她感到自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回头已是不可能。当然，她完全可以选择放弃，可是这意味着团队一个月来的工作全部化为乌有。这是她不愿意接受的。

“当然，我可不想再跑去翻垃圾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转动通向走廊的门把手。

“保持警惕。”胖子说。“皇后和城堡也就位了。我马上回来。”

频道里暂时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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