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云录》——曲水河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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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日月朝建元三年。

金陵城外，望月山顶，一位青袍客负手而立。

冷峻的月光洒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

青袍客的身侧站着一位白衣男子，夜间凉风习习，刮得他不住地咳嗽，显得有些痛苦。

“这么多年了，你这肺疾仍不见好？”青袍客道。

“是啊，当年教宗大人便说过，此病非昆仑雪山千年雪莲不得医。”白衣男子应道。

青袍客皱皱眉：“那里是你的地盘。”

白衣男子不以为意，笑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枭狼骑虽然被我们赶回北荒去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上巴不得让我常驻北境。若不是此次宗内大事相商，我都没时间来看看这繁华似锦的金陵城。”

青袍客叹了口气，一时不语。

白衣男子心中有异，却不作声，因他深知青袍客脾性，他若要说，自然会说，他若不说，也无人能让他开口。

金陵城外，有大江奔腾而过，望月山顶正是绝佳的江景观赏地。

一时间，风声，水声，咳嗽声，形成了一首奇特的江月夜曲。

半晌，青袍客再次说话：“你在北境，可有听说过玉鼎阁？”

白衣男子摇摇头。

青袍客道：“教宗大人仙去不过一年光景，然这一年，除我等四方神外，二十八星宿中竟已陨落八人。我前后勘查数次，始终不得要领，直到危宿星君殒命那一次。”

“此话怎讲？”

“危月燕那日突遭三人围攻，多亏他武艺精深，我又恰好在附近，看到了他发出的星辰令，匆匆赶来。饶是如此，还是未能救回他一命。”

“何人所为？”

青袍客从怀中掏出一块一寸见方的令牌，递给白衣男子：“这是危月燕临死前从敌人身上抢下的。”

借着月光，白衣男子见到令牌上赫然刻着三个字。

玉鼎阁！

好一个玉鼎阁！

白衣男子问道：“你们在中原，可有查明这玉鼎阁是何方神圣？”

说罢他自嘲地摇摇头：“看来你们应该也不清楚，不然刚才也不会问我了。”

青袍客道：“虽不确认，但还是有迹可循。其一，这是一个新势力，此前闻所未闻；其二，这极有可能是针对本宗的，近一年其余宗派并无连续遇袭之事；其三，你且看这三个字，是否有所指？”

白衣男子沉吟片刻道：“玉鼎阁，玉鼎阁，玉为器尊，鼎为王权，莫非？”

青袍客道：“我猜度许久，始终不愿往那处去想。”

此言有深意，不愿想，非不敢想，亦非乱想。

白衣男子摇摇头：“赵合其人，气度恢弘。就算你我疑他，但我却不敢怀疑教宗大人的选择。教宗大人慧眼如炬，一生从未犯错。如果赵合是这种人，他又怎肯助他一统天下？”

赵合正是今上，日月帝国的开国之主，雄才大略，众望所归。

如此雄主，即位不过三年，就开始玩那兔死狗烹之事，也难怪诸人不愿相信。

青袍客道：“教宗大人自然不会看错。我想，可能还是跟那句话有关。”

三垣不立，天地混沌永无日；四象同生，乾坤颠倒会有时。

便是这句话，如同闪电划破长空，在白衣男子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来。

这是首任教宗玄古老人弥留之际留下的谶言。

至此代教宗，恰逢北荒枭狼骑祸乱中原，教宗以大智慧领悟此中机要，力助草莽豪杰赵合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创立日月王朝。

天下故有此说，赵合乃天生三垣帝脉之人。他的出现，结束了暗无天日的枭狼骑统治，乃天命之选。可后面这半句，又是指什么？

白衣男子沉默不语。

良久，青袍客又道：“不管怎样，有些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今此一别，我赴西域，你归北境。待我大事了却，便顺手取了那千年雪莲给你。”

白衣男子道：“若有机会，我真想自己回一趟西域，但北境战事暂时脱不开身，我只能不客气了。那雪莲生长之处，有神兽守护，可欺而不可杀。”

青袍客应之。

白衣男子接着道：“只不知我这肺疾，还能不能熬到那时？”说罢一阵江风吹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袍客想起当年的同袍岁月，不禁高举右臂，食指向天，沉声而呼：“日月星辰！”

白衣男子见状，同样高举右臂，食指向天：“永世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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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朝至德元年。

灵犀湖畔，一位红衫女子迎风而立，凉风裹挟着裙边，红色的身影倒映在碧波之中，甚是好看。

她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女，长发披肩，全身蓝衣，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再看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得明眸皓齿，长相极为清秀。

红衫女子道：“岚儿，你应该听说了，新皇即位，已下诏明年重开星辰试炼。”

那蓝衣少女名叫蓝岚，乃红衫女子之徒，闻言道：“师父，徒儿知道。只不知这星辰试炼有何特异之处，能引得天下这许多少年才俊跃跃欲试？”

红衫女子道：“你可知星辰试炼最初是何人所立？所立为何？”

蓝岚摇头道：“徒儿不知。”

红衫女子道：“早在三十年前，其时中原混战已久，太祖于草莽间起兵。上代教宗便于此时设立每年一度的星辰试炼，广揽天下英才，只为尽快驱除枭狼骑。而通过试炼之人，可以入天星阁洗脉，洗脉成功者，则有机会成为通隐之人。”

蓝岚奇道：“通隐之人？”

红衫女子道：“正是。这世上有极少一部分人，除了奇经八脉等显脉之外，还有着一种隐脉。隐脉之于显脉，正如同地下暗河之于地表的大江大河。如果拥有并且能够开启隐脉，则可以拥有运转五行之力。”

蓝岚仿佛想到了什么：“师父，运转五行之力，那你岂不正是通隐之人？”

红衫女子笑道：“你的悟性果然极好。”说罢她将腰间一圈金色腰带取了下来，双手一抚，那腰带就变成了一张金弓模样，闪耀着金光，接着右手一顺，便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弓弦，原来这腰带竟是一把弓。

只见她长身玉立，俏目平视，左手持弓，右手轻罗，五指如兰花般张开。那弓弦上本没有箭，经她这么一拂，竟隐隐出现了一根气箭，带着一丝轻啸，气箭离弦而发，再看时，湖对岸极远处的一株参天大树，已被这气箭射穿了，树干上冒着一缕淡淡的烟。

蓝岚惊喜道：“这便是师父曾经说过的流火无影箭吗？”

红衫女子道：“如果明年的星辰试炼，你能通过，我便将这箭法传授于你。”

蓝岚道：“可是师父刚才说，就算入了天星阁，也未必便能洗脉成功啊。”

红衫女子道：“你依我传授的抱元守一法，将内息游走于檀中穴下方两寸，停留稍许，仔细感受一下，告诉我你的感觉。”

蓝岚依言而行，片刻之后道：“师父，我的內息到了这里就不停旋转，像是有个气穴，跟大漩涡一样。可是这里应该没有穴位啊。”

红衫女子道：“再往左偏下方一寸看看。”

蓝岚一试，跟刚刚的感觉一样，只是这里同样不该有穴位。红衫女子又连说了五个位置，蓝岚一一照做。

红衫女子道：“为师开启的隐脉乃朱雀神脉，共由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构成，五行属火，位于檀中穴下方。我刚刚提到的七个位置，便是这七宿所在。你跟着我练了这么久，已经能感受到这七个气穴，便说明你有潜在的隐脉，有较大的机会洗脉成功。”

蓝岚道：“那徒儿一定要通过星辰试炼。”

红衫女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带你入天星阁也不是一件难事，只不过当年教宗大人亲立规矩，天星阁由赵家进行看护，也就是当今的皇族，任何人须通过星辰试炼后方能入阁。为师也不能违背教宗大人的旨意。”

蓝岚道：“徒儿明白。只是为何这许多年都没有开启的星辰试炼，明年又要重开了？”

红衫女子道：“教宗仙去后，太祖便停了星辰试炼。我想，这一次可能是新皇的一次新尝试吧。”

蓝岚点点头，看着眼前的灵犀湖，陷入了沉思。

湖水映照出她绝色的容颜，轻轻荡漾起来。

第001章 西康城外

北荒极西之地，有西康城。

当世名城，若论奢华，首推金陵。古语有云，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城风水极佳，南起牛首山，北靠大江，有虎踞龙蟠之象，因此被历代帝王所喜，多建都于此。

若论奇巧，则属朝日国的国都汉城。朝日国偏居中原东部半岛，因仰慕汉宗文化，取国都名为汉城。汉城虽小，却格具特色，城中水道众多，各类高楼小院环水而立，错落有致，生生营造出一种江南水乡的旖旎气氛。

若论雄伟，那一定是西康城了。大漠孤烟，雄城落日，正是西康城的真实写照。

茫茫荒漠中，突现大片绿洲，一座雄城岿然而立，城高十丈，一眼望去不见城边。入城后但见车水马龙，市商云集，百万城民聚居于此。不得不让人感叹，西康城是上天赐给大漠的绝世礼物。

日月历至德二年春，西康城即将迎来从日月朝前来的客人。

此前一年，日月朝开国之君，太祖赵合龙驭宾天。太子早亡，太孙赵清恒即位，年号至德。

太祖晚年脾性暴躁，大肆屠戮功臣，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劝阻。惟有太孙赵清恒私下数次进谏太祖，劝其看在诸公以往功劳的份上，网开一面。

因太子早亡，太祖格外怜惜这个孙子，倒也听进去他不少话，于是午门外便少了很多亡魂。故当朝大臣常以仁德夸太孙，太祖也颇以为喜。

太祖驾崩后，新皇即位。而这一年来，北荒枭狼骑又有崛起之势。

故至德二年甫一开春，新皇便遣使西康城欲敕封城主，并邀请世子入金陵观风。

所谓观风，其实便是入京为质。

至德皇帝欲联西康制北荒，却也不得不担心西康城是否站得住立场，因此此次发出邀请，实际上便带着某种试探性。

堂堂日月帝国，岂在乎西康城一个小小的世子，但你若是不肯，那这件事就值得寻味了。

皇帝想邀请人家来做客，人家却未必愿意上门，万一事情办不成，估计这乌纱帽就难保了。

一想到这点，此次亲自带团的日月朝鸿胪寺卿李玄胜便感到十分头痛。

他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知道城主百里正鸿膝下三子，长子百里漠云和二子百里寒霜，都是偏房所生，幼子百里青山生母早逝，过继给了正室为子。从法理上来说，百里青山才是西康城的世子。又听闻百里青山十岁之时曾生了一场重病，后来虽然挺了过来，却也落下了病根，时不时便有咳血之症。这也导致百里城主极其地疼爱他。

这样一位身世和经历颇为奇特的世子，自己怎样才能将他带回金陵呢？西进路上颠簸的马车车厢中，李玄胜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首先，不能用强，如果破坏了双方结盟的大事，就不止是丢官，还要丢命了。

其次，也不能太软，日月帝国威名在外，堕了国之威风，也是不小的罪名。

进退两难之间，李玄胜突然想到，或许，可以从世子的病情入手劝说城主，中原名医众多，举全国之力，为世子看病，也许能够打动城主。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连忙将主簿召入马车之中商讨说辞。

主簿听他讲完，连呼妙极，大人英明，满脸诚挚之情。这一通高帽，令李玄胜相当受用。

李玄胜问道：“依你所见，本朝医术，谁最高明？”

主簿不假思索说道：“自然是仁心道长。”

仁心道长出身武当，自幼热爱医道，二十岁不到便通读《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千金方》等医著。后下山游方行医，治人无数，人送外号“活华佗”。

听到主簿提到仁心道长，李玄胜一点也不意外。他故作神秘地笑一笑，摇摇头：“本官却认为不是。”

主簿知晓自己这位长官素喜卖弄，连忙又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小人孤陋寡闻，请大人指点一二。”

李玄胜得意道：“仁心道长曾亲口说过，他的医术远不及他师兄。”

主簿素知仁心道长医术之神，心道怕是别人谦虚，你竟还当真了，真是可笑。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可从来没听说过他师兄的名头。”

李玄胜道：“仁心道长说，他师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发作前，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能事先铲除病因，反而觉得他的治疗没什么效果，所以他的名气没法传出去。”

“而仁心道长本人给别人治病，是治病于病情非常严重的时候，一般人看到他在经脉上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用麻药麻醉，做的都是些不可思议的大手术，自然以为他的医术高明。”

这段话其实大有道理，只是以主簿的资质，一时却很难理解，于是惊讶的神情自然浮现出来，倒也省却了一番表演。

李玄胜看着他的表情，正想嘲弄他几句，却听得车外传来阵阵骚动。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舟车劳顿一天，也快到扎营休息之时了。

主簿掀开车帘，探出脑袋望去，依稀见到前后队伍似是快要停下了。

他阴沉着脸骂道：“怎么回事？大人还未发令，怎么就停下来了！”

马车夫被他这么一骂，吓得一阵哆嗦，指着两匹青骢马，颤抖着说道：“大……大人，小的……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只……畜生，突然就不……不走了……”

李玄胜在旁奇道：“还有这等怪事？”

主簿听寺卿大人发话，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这西域之地，看来怪事儿挺多的。”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嚎叫，如果再仔细看去，夜幕中泛着绿色的小光点，密密麻麻，足有数百之多。

李玄胜和主簿对视一眼，各自从眼中看出了对方的恐惧，不禁脱口而出：“枭狼骑！”

枭狼骑，正是汉人近百年来的梦魇。北荒金帐王庭，以秘法驯得荒原枭狼为骑，狂暴而嗜血。

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枭狼上阵，仅以狼嚎阵阵便能让最娴熟的战马瘫软，故能一举倾覆当年的大汉王朝，继而统治血洗中原近百年。

曾几何时，仅枭狼骑这三个字，便能使成人胆寒，止小儿夜啼。

本朝太祖武功卓绝，起兵后多番厮杀，终于将枭狼骑赶回北荒，并遣同样善战的四皇子成王镇守北境，以防其再度南下。

本来已经逐渐销声匿迹的枭狼骑，经过数十年的繁衍，近年来又有复苏态势。加之太祖驾崩，北境战事越发频繁，即便骁勇如成王也叫苦不迭，这才有了此次李玄胜的西康之行。

只是李玄胜没有料到，在此距离西康城不足百里之处，竟会出现了百余枭狼骑。

想来先前便是马群先感受到了枭狼的气息，才会本能地停了下来。随着狼嚎阵阵，这些没有受过特训的马群没有任何意外地全部瘫软下来。

半跪的马腿拖着车厢往前倒去，李玄胜和主簿跟着向前摔了过去。

紧接着，混乱无比的众人，便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副画面，也是很多人的最后一次。一轮缓缓升起的明月下，数百头枭狼同时仰天而啸，狼背上的骑士整齐划一地抽出弯刀，高举起来。随着首领的右手缓缓指向众人，嗜血的枭狼骑便冲杀了过来。

恐惧，一般源自对未知事物的无限想象。对于在场日月朝使团的大多数人来讲，枭狼骑有多可怕是未知的，所以他们颤抖着，恐惧着。

李玄胜的心里，除了恐惧，还有万分的懊恼。当初皇帝钦点自己来此，怎么就不坚决推辞一番。俺家上有老，下有小，怡花楼的姑娘们还没一个个摸到小手。要是死在这里，真不甘心呐！

对了，皇帝当初可是笑咪咪地说：“李卿，我让崇山统领跟着你去，你就安心上路吧！”

安心上路，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一道催命符，还是皇帝金口所赐。

等等，还有崇山统领，来自禁城的风虎卫队的统领崇山！

自己差点忘了，崇山统领也在使团中。因帝国严令，文官不得结交边将，崇山虽非边将，但禁城统领更是不得结交，因此这一路除了公务，李玄胜未有和崇山接触，导致差点忘了崇山的存在。

想到这里，李玄胜仿佛看到了一根粗粗的大腿，能够救他一命的大腿。

他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在这危急当口，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大呼崇山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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