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阴影》——水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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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方舟三号

偌大的方舟三号，终于，终于安静下来了。

控制舱里，舰长埃里森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在他的记忆之中，方舟三号从来都是筛糠一般抖动的状态，并伴着金属挤压扭曲的尖锐声响。

从来都是这样，以至于所有人都把飞船的颠簸当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脚底传来的抖动仿佛心跳一样理所当然，耳畔的吱呀声仿佛呼吸一样理所当然。

现在，埃里森差点以为自己没了心跳与呼吸，所以愣了一下。

“跃迁完成，方舟跃迁模式关闭，航行模式开启，方舟各项系统自检中，时空节点确认中。”

女娲的声音把埃里森拉回现实。

跃迁完成了？！

他的目光扫向控制屏上方“跃迁完成”四个大字后面的一串鲜红数字：耗时592年357天4时41分19秒。

方舟三号已经在空间裂隙中漂泊了近六百年！

人类这种智慧生命，终究还是在残酷的宇宙中保存了下来！

埃里森心底似乎泛起一种难以明说的情绪，这情绪若是任由其发展，必定会导致声音哽咽，甚至流出眼泪。

开什么玩笑！

埃里森眉头轻轻一颤，便把这恼人的情绪平息了。

他轻轻环顾四周，发现控制仓里的两个副舰长，以及一个总工程师的表情都同自己一样，没有一丝波澜。

不错，这才配得上我们“超智慧生命体”的荣耀称号！

埃里森对其余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回头注视屏幕上字符的跳动：

“各项系统自检中……51%……67%……100%……叮。发现重大损坏751处，预计修复时间约为118天……中度损坏35021处……修复时间……”

副舰长和总工程师的双手在身前的控制光屏上忙碌了起来，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他们需要确认损坏的具体位置以及修复顺序的具体优先级。

“时空节点确认中……99%”

不同于系统检测的迅速完成，时空节点确认的进程卡在99%上一动也不动了。

“咚。”一个气泡窗口弹了出来，带着一个警告标志。

“女娲申请天书SSS条目，文件‘地球时代机密’的只读权限。”

女娲的话音刚落，埃里森就感觉到身后的副手们控制屏键盘上原本密集的“滴滴”声停止了。

女娲的申请很不常见，至少在他们这一代——第八代超智慧生命体——的工作生涯中，女娲从未提出过关于SSS条目的读取请求。

“天书”是一个记载着人类全部信息的数据库，也包括了湮灭时代之前的遥远的历史。创造女娲的科学家工程师们一定是担心女娲故意熄灭方舟上仅存的人类火种，才没有给女娲最高的权限。

埃里森心中默默感叹：“只具有低等智慧的普通人类啊！你们怎么会想象到AI生命是何等地伟大与无私？”

埃里森及两位副船长没有丝毫犹豫，全票授权给女娲读取权限。

“叮。”进程的最后的1%瞬间消失。

“时空节点确认，时间点公元1790924年，方舟空间坐标MWG-OS-23.5-438.1-50.2……奥尔特星云内。”

“180万年？”埃里森惊呼出声。

“舰长，请保持理智，不要失了超智体应有的风度。”副舰长之一语气严肃地提醒道。

“好的。”埃里森承认自己失态了。

方舟三号计划原本是要回到千年之前，去阻止人类滥用空间跳跃技术进行星际移民，逃脱“星变”的灾难。

可人类在时间回溯的技术上，完全没有成型的技术，方舟三号在时空裂隙之中，根本辨别不出哪条才是回到过去的路径。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到了一百八十万年之后！

埃里森思绪急转，明确了当下的状况：

改写过去已经不可能了，现在的任务应当是重建人类的家园！延续人类的文明！

“已经确定太阳系位置，左舷11°，高度负43°，距离5.3光时。”女娲声音再次响起。

看来，当时人们的空间技术还是相当过硬的。否则不会距离太阳系如此之近。

太阳……

埃里森注视着控制光屏中央，女娲传递来的实时图像，无数的岩石块冰块密密麻麻地漂浮着，成馅饼状把太阳拢在最中央，但由于角度原因，现在看起来像是个橄榄球。太阳显得很小，但很亮，遥遥地射过来略微发红的光芒。埃里森情不自禁地放大图像仔细欣赏。

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故乡吗？

“女娲申请休眠，时长345天。由备用AI诺亚接替工作。”

埃里森回头望了总工程师一眼，总工程师点了点头。

“同意。”

女娲已经连续工作了近六百年，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诺亚已接管方舟控制权，AT力场关闭，开启备用AT力场，强度为60%，被突破时强制唤醒女娲。是否前往太阳系。”

“是，若开启节能模式，中速前进，需要多长时间抵达太阳系？”

“正在调整方舟行进方向，若开启节能模式，中速前进，预计二百七十四天抵达太阳系边缘。”

“开启节能模式！中速前进！”

方舟三号平稳地转身，AT力场把悬浮的岩石碎屑推开，就像乒乓球拍在击打乒乓球一样。

“节能模式开启，中速前进中。”

方舟三号的舰体表面暗淡了下来，黑黢黢的，与漆黑的宇宙背景融为一体。

偶尔亮起维修时产生的火花，以及舰尾正在工作的推进装置，才显出这庞然大物的轮廓的一丝来。

而两个巨大的舰首像极了一柄钢叉，正直直地指着太阳系的方向。

埃里森若有所思地调出女娲分析时空节点的详细信息，逐行寻找女娲卡住的位置。

……银河系确认……悬臂确认……参考恒星确认……光谱分析中……太阳系确认……太阳系形态分析中……时间点矛盾……

找到了。

埃里森仔细研读着女娲的分析，淡蓝色的眼睛愈发凌厉了起来。

竟然是这样？！

女娲首先将数百颗恒星与跃迁前的恒星对应了起来，通过光谱分析，确定了180万年的时间点。但分析太阳系时，却发现了矛盾。因为按跃迁之前的太阳系状况，就算空间迅速稳定了下来，仍然需要二百五十万年以上的时间，才有可能重新聚集出较大的行星。

但太阳系现在，竟然已经有了成型的大行星？

而且不是一颗，是三颗。

误差太大，无法忽略。

当女娲查看了“地球时代机密”之后，竟无视掉了这个矛盾，只在“太阳系形态分析”最后，添上了一句话。

非自然演化。

“非自然演化？”

埃里森呢喃着，沉思着。

现在他可以确定的是，此时此刻的太阳系中，一定存在着智慧生命！

第一章 风九七

风九七每天起床之后，都喜欢拿着望远镜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观察星空。

今天他运气不错，太阳的角度刚刚好，通过望远镜能清晰地看到令人神往的那一点蔚蓝——地球。

当然，地球是湮灭时代之前的叫法了，现在叫荣耀之星，又叫新星。

风九七看得着迷了，一道怒喝突然炸响整个房间：

“风九七！你还去不去上班了！”

空气中悬浮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的头颅投影，正在破口大骂。

风九七只得放下望远镜，嘟囔了一句：“急什么啊，老头子。”

嘴上逞强，但他还是赶紧蹬上裤子，三步并作两步到洗手间里洗漱。

镜子中的风九七有一头又短又碎的黑发，饱满的额头下是两道浓密而硬挺的眉毛，一对暗红色的瞳孔在单眼皮的遮掩下，看起来与黑色无异，还多了一份慵懒的味道。

鼻子，嘴角，以及下巴虽然稍显稚嫩，但都已经略有棱角，毕竟风九七已经二十一岁了，早就过了成人礼。

但自脖子以下那些鼓起的一块块肌肉，简直与脖子以上的白净柔弱相貌格格不入。

风九七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肌肉不用太壮硕，这个程度就刚刚好。

“快点行吗？你以为你在选美呢？”

“啰嗦死了。”风九七一把抓起桌子上半个巴掌大小的盘古终端，熟练地推到左耳上方的滑槽内。

像这样的人机信息传输接口，每个星屑人左耳上都有一个，专门用来连接盘古终端。不过风九七由于职业原因，身上一共有四个接口，分别位于双耳上方和后腰脊柱两侧。

“昨天一个英灵都没找到，今天得加油啊！”盘古的老头儿形象出现在风九七脑海之中，继续唠叨着。

风九七套上特制的太空紧身衣，再把安装在后腰上的宇航推进器仔细检查好。

“找英灵这种完全靠运气的事儿，加油有用吗？”风九七撇撇嘴。

“吱——呼呼呼”

风九七头顶的圆形感应出口自动旋转打开，风声呼啸。

“唰！”盘古终端瞬间在风九七头部周围形成一个完全透明的AT力场球壳，隔绝宇宙的真空状态。

他轻轻一跃，就被气闸舱里急着往外跑的空气推搡到了出去，出口在风九七脚下迅速关闭。从外面看，彷佛是从井盖里跳出来似的。

“滴滴”两声轻响之后，盘古终端顺着AT力场，将日程，地图，时间等信息显示在风九七视线的边角之中。

“亏你是黄泉小队的精英，竟然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来。唉？你往哪走？今天轮到你去学校了！”

多亏盘古的提醒，风九七这才看到日程栏里那条发红的信息：“周四早八点，八荒小学部，辅助毕业典礼。八荒高中部，黄泉小队招生动员大会。”

瞧我这记性！

风九七双脚一蹬跃在空中，折过身子，腰后的推进器及时喷出两道蓝光。

“咻——”风九七便化作一道流星飞驰而去。

“又滥用职权？”脑海中的盘古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

“好了，别纠结于那些老掉牙的条条框框啦！”风九七回道。

他一边飞行，一边向下俯瞰。

这是一颗名为“八荒一号”的人造星，可供一千万人同时居住。

一千万人，这里曾经该是多么的繁华？风九七真的无法想象。

风九七只知道，现在仍在八荒一号星体上以及周边工作生活的人类，总共才四万多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风九七突然想到这么一句古语。

穿过斑驳的塔楼与废弃的炮管，一栋灰白色的穹顶建筑映入眼帘，正是八荒学校。八荒学校按楼层分成四个区域，从下至上，依次为幼儿部，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风九七今天要去的是二层的小学部和四层的高中部。

一看到学校，风九七的阴霾心情瞬间就消散掉了。因为他想起了学校的校训：

星屑人生生不息！

是啊！星空无尽广袤，人类是多么的弱小！但就是这弱小的人类，竟然在地球几乎完全毁灭，太阳系混乱不堪的可怕灾难之下依旧残存了下来！

念及此，风九七胸中漾起一股身为星屑人的自豪之情。

八荒学校。二层，小学部礼堂。

即将毕业的六年级全体学生都在这里了，礼堂很高，舞台也布置得很庄重。

为了孩子们能在初中顺利选课，因此，在小学的毕业典礼上，就得为学生们介绍星屑文明的职业了。

“……刚才介绍的职业，工作地点都是在八荒一号，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颗人造星球上。接下来我要介绍的职业，可是要在太空中作业的哦！”一位留着金色大波浪卷发的年轻女士站在台上，温柔地讲解着。

“啊？还要在太空中写作业啊！”台下的一个小胖墩皱眉嚷道。

台下六百多个小朋友顿时叽叽喳喳交流起来。

“不是去写作业，是要在太空中工作！”金发女士发现自己如今就算猛拍桌子大呼小叫也无济于事了。

怎么办？第一次主持毕业典礼就搞砸了，我真是个笨蛋！

金发女士鼻子一酸，嘴巴一撅，眼看就要落泪，突然，整个礼堂的小朋友们集体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礼堂瞬间又重新安静了。

“咳咳。阿静，我已经通过终端把‘作业’的意思解释给孩子们了，你继续吧。”

盘古在阿静脑海中的形象是一个声音温柔的中年人，像父亲一样。

“盘古先生，谢谢您！我这么笨，我，我还能主持好吗？”

“当然能了。说实话，我还遇到过更囧的情况呢！”盘古在阿静脑中点点头，两只手往后一背，身体前倾，踱步笑着说道，“那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我邀请小队精英上台配合我讲解，结果那个开聚沙船的大概开船开傻了，看到我直接大惊失色：‘你怎么还没老死？’嗨，我估计他以为他上学时的看到的我是个真人，忘了我是人工智能了。”

阿静破涕为笑，但她也立刻意识到，盘古在变相提醒她，下一个环节该进行了。

谢谢你，盘古先生。

“那么同学们，在太空中的工作到底有哪些呢？下面有请今天的三位小队精英，闪亮登场！来自聚沙小队的风兰迪！来自寻宝小队的风可可！来自黄泉小队的风九七！”阿静重新振作，一边介绍，一边带头鼓掌。

“哗哗哗”

每当一位精英走上台，小朋友们都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地拍着小手。

风九七忍不住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更单纯可爱些。”

大块头风兰迪的用两个粗壮的手指捏起话筒，声如洪钟地说道：“小朋友们好！知道为什么咱们星球叫八荒一号吗？对啦！就是要横扫八荒！把岩石啊垃圾啊，全都扫干净！那……怎么扫呢？当然是我们聚沙小队的聚沙船来扫啦！不过，扫到哪里去呢？嘿嘿！我们聚沙小队可不仅是太阳系的清道夫，还是太阳系的建筑工！比如说地球！我们美丽的故乡！原材料谁送过去的？就是聚沙小队！厉害吧！”

这个叫风兰迪的，比风九七长一岁，所以早一年毕业，进了聚沙小队。风九七隐隐约约记得，风兰迪上学时还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现在竟变得这么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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