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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整理过往的余铁
余铁连续三天没有上课了,他不是不好学。余铁只是有点怕出门——既怕生人看向自己,也怕自己见到生人。
每当走出宿舍大门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就会莫名的恐惧,像是自己光着身子暴露在太阳底下,无遮无拦的让人抬不起头,浑身又麻又痒,恨不能赶紧的一头扎回宿舍里躲起来。在经历了一次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恐怖之后,余铁就停止了上课,全靠舍友带回来的外卖活着。
网上说这是社交恐惧,余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患了这样的心理疾病,他没有钱去看昂贵的心理医生。这样的病症从上个月就已经开始了,一直到今天都没有缓和的迹象,反而愈发严重。余铁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感冒发烧不用打针吃药就能好的人,这次怎么好像要捱不过去了?
余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窝在宿舍里洗澡、洗衣服、整理内务。整理内务占用了余铁绝大部分的时间,他把和女友有关的东西整理出来,同时也算一算和朋友合伙做小生意亏损的账单,看看自己的积蓄够不够还清它们。
这一切都打理清楚以后,余铁觉得应该留些礼物给舍友们,于是他把自己最喜欢的夹克放到宿舍老二的床上,老二身材和余铁相仿,却不善于穿搭衣服,余铁总是笑他。女友送给的木质香水留给老大吧,老大总是追不到女孩,去约会之前老是怀疑自己身上有怪味道。老四呢,送点什么给他?老四又高大又帅气,余铁把自己的煤油打火机送给了他。
做完这些余铁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把自己剩下的东西全丢了,衣服、鞋子、书,一股脑地堆在盥洗室的门口,那是宿管堆废品的地方。
明明是刚洗过的衣服,现在却像是一堆快要腐烂的垃圾。
接下来要整理什么?余铁低头搜寻,闯入眼中的是一件红色的斗篷,呢子的面料,整齐的走线,别致的剪裁,肯定价值不菲。余铁下意识地拿起斗篷想丢掉,又停下来,捧着斗篷出神。斗篷散发着熟悉的香味,仿佛还带着体温,余铁又想起了冬天时候的自己,是那样的快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快的光。
余铁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廉价香烟,熟练的用塑料火机点上,断断续续地抽着,时不时弹落一点烟灰在手边的一个纸折成的烟灰缸里。地板刚被余铁拖了三遍,还泛着水汽,水汽混进又烈又冲的烟雾里,平添了一点温和。一根烟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不一会已经烧到了头,余铁弄灭烟头,连同手边的纸烟灰缸一起丢进了垃圾篓里。
账单他已经用最后的一点积蓄结清了,所有物件他都已经收拾清楚了。余铁抱着红斗篷,拿着一瓶酒,揣着一包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下了楼梯,在宿舍大门前停住。
要傍晚了,还有半个小时他们该下课了,余铁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他抓着宿舍大门冰凉的把手,透明的玻璃门外头有很多人,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们都在看自己!
余铁低下头,心里很紧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他们没有在看你,你只是个长相普通身材普通的人,不可能那些引人瞩目的。”
“喂!同学,你走不走?”余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余铁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了门把手让开位置让身后的人先走。自己怎么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呢?给别人添麻烦总是不好的。
那是一个打扮入时的潮男,他昂首挺胸地走出去,出了门并不急着迈步,眼睛淡漠地四处扫动,像是巡视领土的君王,又像是炫耀仪态的大公鸡,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今天入时的装束一般。余铁在后面看着他的举动,忘了自己的紧张,差点笑出了声,余铁学着那人的样子走了出来,眼睛也淡漠地四处扫动,像是巡视领土君王,又像是炫耀仪态的大公鸡。
余铁哈哈大笑,他被自己逗乐了,心里也不再怕了,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边走变笑。
余铁越走越快,越笑越大声,本来没有人看他的,这样一来反倒吸引了许多的目光。但这些能在余铁身上凿出个洞来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应有的威力,不能再对余铁造成伤害了。
无所谓了,看就看吧,大公鸡还深怕别人看不见他呢!
余铁掏出自己的酒瓶,笑一声就喝一口酒,路人都把他当醉鬼,避之唯恐不及。
学校里有一栋烂尾楼,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了工,已经有些年头了,平时没有人过去,也不设门禁。余铁走到烂尾楼下的时候酒已经喝了一半,他有些醉了,没头没脑的说:“大公鸡”,说完不自禁地又笑起来,同时用掌缘揉了揉眼睛。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安静极了。
楼顶上有风,吹动着余铁的发梢和衣角一摇一摆的,太阳已经躲去重云的后面了,给重重的云镀上了一层层的光边,有金色的,有红色的,还有紫色的。光边的边缘重合在一起,交织出新的颜色,然后再重合,再变出更新的颜色来,绚烂得像是被踢翻的彩色颜料。
“真漂亮。”余铁呢喃道,下意识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余铁走到楼顶的边上,想象着自己的视角不断的升高,先是升到了空中往下看,自己就变成了一只蚂蚁一样小,站在一座沙子水泥做成的小房子上,十几层的高度也不显得高了;再升高一些,自己又变成了尘埃,脚下的房子也不过是一颗稍微大一些的沙子,沙子放在大地上能有多高呢?
就那么一丁点儿。
哦,说是大地,实际上六州的广袤土地也不过是另一颗稍大一些的沙子而已。世界太大了,宇宙更大,而余铁很小,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但能从沉重的生活里解脱出去,不也挺好的吗?
余铁接连喝了好几口酒,直到把酒喝干了,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信纸放在地上,用空酒瓶压着。
他坐在楼顶的最边缘,背对着烂尾楼前的小路,楼上没有栏杆,只要往后一躺,一切都会结束。
第二章 见义勇为的余铁
余铁是个理科生,他计算过,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只需要不到三秒的时间他就能从楼顶摔到楼下,从看上去健康有活力的人变成一摊无意识的烂肉。喝醉了的余铁想象着自己变成一摊烂肉的画面,不自觉地皱着眉头说:“肯定很难看。”
“救命!”一声尖叫打破了周围的宁静,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余铁苦笑,真是热心的人啊。
可是自己寻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又不是那些新闻报道里假装跳楼寻求关注的可怜人,他是真的想死。这人什么都不了解,却也要理直气壮地阻止他,或许还会跑来说上几句“生命满希望,前路由我创!”之类的烂俗警句。
余铁连搜寻那人在哪里的心情都没有,他决定要跳了,再浪费时间他就会变成那些新闻报道里的可怜虫。
他不想这样,太羞耻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尖叫又传了过来,好像就在余铁脚下的那一层。
余铁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那人有危险?
他下意识就要去救人,但想了想却停下来——自己是马上就要死的人了,还去多管闲事干嘛?
余铁摇了摇头,决定不管。
声音又传来,这回不再是尖叫了,而是一些窸窸窣窣的打斗声和肉体碰撞的沉闷响声,应该是已经开始搏斗了,看来是个勇敢的姑娘。
余铁又想到,自己是自愿去死的,是注定要死了的,那姑娘可不是,她是被迫的。用一个注定要死的生命去救一个不想死的生命,是件顶划算的生意。做了点小生意就自诩为生意人的余铁从小便认为,只有生命本身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比如该怎么活着,该什么时候死,而他人强加的任何意志皆是对这生命的迫害。
想到这里余铁一下子跳起来,却差点摔倒在地。
他是真的醉了。
余铁跌跌撞撞、猫手猫脚地走下楼梯,转念一想,自己反正就要死了,还怕个卵啊?于是他大步流星地下楼,噔、噔、噔,气势汹汹,一步步踩得这烂尾楼都摇晃起来——要不是这楼在晃动,自己为什么会站不稳呢?
“住手!”在楼梯拐角处余铁大喊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余铁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望向场间,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也同时望了过来。
那是一个头发凌乱的消瘦男人,正压在一个姑娘身上,那姑娘见有人来救大喜过望,挣扎得更厉害了。
原来是这等龌蹉事,余铁气极了,飞身过去一脚踹在那男人身上。
噗!一声闷响。
这是十分有力的一脚,酒醉的余铁都清晰地感觉到反作用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力撞得他的胯部生疼,只是想象中这个消瘦男人被踹飞的画面没有出现,反倒是余铁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传来,余铁一阵呲牙咧嘴,努力要站起来可腿上的肌肉就是不听使唤,不停地抽搐着,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那消瘦的男人发出粗重的鼻息声,像是很生气,骂骂咧咧地说道些什么,余铁听不成完整的句子,只能听见一些破碎的单词,什么“人族”、“欺负我”之类的。
我特么都打不过你,你还说我欺负你?
那男人站起身来走向余铁,嘴上依然不停,这回余铁听明白了,却不懂是什么意思,那男人说的是:“你一个这么弱小的人族也敢来欺负我?”
“神经病!”余铁心中骂道。
余铁决定先发制人,于是就地一滚,一把抱住那人的两只小腿。
只要再往旁边一滚,就能把他带倒在地了。
余铁的策略无疑是有效的,这是他多年打架斗殴积攒出来的经验,用他的话说就是“姿势难看不要紧,打得赢才是关键。”
于是他猛地发力往旁边一带,可是他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对手比他强大得多的事实——那人的两条腿像是水泥筑成的一样,任由余铁怎么发力它们都纹丝不动!
“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你还说我欺负你!”
余铁在四下里搜寻了一下,却没能发现什么可以伤人的利器,心中做好了被这人暴打的准备。
砰!砰!砰!
果然,像炮弹一样重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在余铁的身上,每一拳都打得余铁浑身散架了一样疼,胃也一阵阵的抽搐,难受极了。
还没几下子,余铁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马上就要停止工作了。
“王八犊子,下手真狠!”这样下去他真的可能会被打死,余铁已经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从嘴巴里流出来了,是血吗?
这男人也太癫狂了,自己都流血了还不停手,这是要活活打死自己的节奏。
余铁本来是个寻死的懦夫,本该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赚来别人表示礼貌的几滴眼泪,但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明天的余铁指不定会成为见义勇为继而壮烈牺牲的英雄,被校报和当地报纸歌功颂德一番。
想到这个画面余铁就觉得好羞耻!
那姑娘暂且得了救,急忙从怀中掏摸着什么东西,紧接着一道光亮窜出窗外。她一定是感觉自己安全了,所以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着场间这个为了自己挨揍的年轻人,握着小拳头喊道:“加油!坚持住!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坚持你个大头鬼!挨揍的是我又不是你……啊,好痛,好痛!”余铁心中咆哮,剧烈又连绵不断的痛疼让余铁没有办法运转自己的大脑了,他不明白,这姑娘为何如此笃定一定有人来救他们?
剧痛之下余铁一口咬在那男人的小腿上,入口的感觉像是嘴里正咬着一大块坚韧的牛皮,换来……
更疯狂的打击!
余铁感觉头像炸开了一样,包裹着脑袋的皮肤仿佛被撕裂。地面忽然升起,他伸出手想挡,却怎么也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手肘不由自主地弯曲,整个人一下子趴倒在地上,被酒精抑制住的疼痛涌了上来,头上,身上,手上,脚上都狠狠地痛起来,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接下来他知道的,就是有人用力拽起他的双臂,开始大声喊救救他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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