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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家禽两翼,飞不过雉。马有千里之行,无人不能自往。人有鸿鹄之志,无运不能自达。时运不济,太公独钓渭水、卧龙十载不出。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安邦之志,一生不遇。汉王草莽,纵有万里山河。项王英武,败于四面楚歌……
从古至今,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黎明百姓,但凡一切有情众生都逃不开命运的束缚。究竟何谓命运?所谓天命不可违,后天运势可改,真是如此吗?
我叫陆长生,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秦县盘古,祖上三代都是农民。听我爷爷说,我们老陆家在我太爷爷那一辈也称得上是士族名门。
陆家几代单传,太爷爷近五十岁时才得了我爷爷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但要说起后来的家道中落,还真的与我爷爷无关,问题的关键出在了我太爷爷身上。
太爷爷名叫陆彦公,祖籍开封,光绪十六年的两榜进士,入值过南书房翰林,相当于今天的中央秘书处。在清代,能入值南书房的学士们都有一个足以光宗耀祖的显赫身份——帝王师。
戊戌变法失败以后,光绪帝被禁了足,南书房名存实亡,诸多曾经效忠光绪帝的翰林学士也被相继诛杀,而太爷爷却破例受到了太后的重用,主要是因为他有一个超乎常人的特殊手段——精通风水堪舆、遁甲奇门。
就是这样一位足不出户便能算尽天下事的太爷爷,却因后来的一念之差,几乎被满门抄斩!
那一年太爷爷不知从何处寻得一盏七彩琉璃灯,别看它只是一盏小小的灯,来历可不一般,相传当年正一派祖师张道陵在龙虎山摆下七星阵,算出紫薇龙脉,那七彩琉璃灯便是当时七星阵的阵眼,即紫薇帝星,有得之三代必出帝王将相之说。后来那盏琉璃灯被明太祖朱元璋挪进了自己的陵墓中。
七彩琉璃灯的第二次现世是崇祯二年,被李自成所得,之后李自成便以闯王之名纵横天下十五载,直到崇祯十七年,吴三桂在山海关大败李自成,七彩琉璃灯从此便下落不明,也有传言说是被吴三桂私藏了,所以他才生了问鼎天下的野心。
试问这世间谁人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寻思着太爷爷八成也是对清廷彻底失望了,想以此一搏,于是便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将那盏琉璃灯与自家祖先的尸骨一同给葬了进去。
太爷爷那时大概已经算到了自己这么做是九死一生,所以将尚在襁褓中的爷爷托付给了洛阳伊川的一家农户,说来也巧,那家农户早年曾受过太爷爷的恩惠,这大概就是因果吧。太爷爷送走了爷爷之后,还做了一件事,他收养了一个与我爷爷一般大的孩子,起名陆经年,那是我爷爷的名字。
不久太爷爷陆彦公私藏七彩琉璃灯意图谋反的消息便传到了太后耳中,虽说太爷爷为官一向懂得审时度势,从不轻易得罪人,然而就是因为太过如鱼得水,反而容易招来嫉恨,所谓墙倒众人推,在那一份告发太爷爷的联名奏章中,就有一位是太爷爷多年的同窗好友。
太爷爷原本可以不死,他不是没有选择,太后甚至对他法外开恩,只要他能说出七星灯的下落,便能继续享受朝廷俸禄。在这场博弈中,过于自信的西太后没有料到一向对她马首视瞻的太爷爷会真的忤逆了她的意愿。
太爷爷最终是以邪术祸国、意图谋逆的罪名被满门抄斩,我爷爷陆经年的名字也在杀头名单之中,可谁又知道当年刑场之上未满周岁的此陆经年其实非彼陆经年?
太爷爷死后,我爷爷便随着他的养父母举家搬迁至秦县盘古,我有时甚至在想,这一步会不会也是太爷爷陆彦公提前安排好的?
所以我说太爷爷是聪明人,聪明的让人觉得可怕,他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相信太爷爷无论身逢怎样的乱世,都有足够的本事保得自己与家人的周全。
可是聪明了一世的太爷爷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走上一条绝路?还不惜搭上陆家满门性命?就因为一盏传说中的灯?
当时我爷爷撂给我一句万能的总结语——人算不如天算。
世间之事真的是瞬息万变,后来的不可描述时期,我爷爷因为“家庭成分良好”,又念过几年私塾,当上了生产队队长,再后来的同样不可描述时期,爷爷更是撸起袖子干倒一切牛鬼蛇神。我们村北头有一座盘古庙,里面有一尊建于五帝时期的盘古石像,就是被我爷爷带头给砸了。
那时候的农民关于打砸神像这种事其实还是心存芥蒂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所以大家都是白天砸神像,晚上拜神求原谅。我爷爷当时虽是队长,但非不通情理之人,只要不被他明着撞见,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老爹名叫陆建国,出生那年,遭遇了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自然灾害,我们村因为是产粮地区,饥荒相对好些,但即便是这样,整个生产队的农民还是被断了口粮,没有粮食我奶奶就没有奶水,老爹出生时身子骨就弱,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断粮的第三天夜里,老爹开始发烧呕吐,三个月的娃娃吐出来的全是黄疸水。
村里的大夫看完老爹后,连方子都没开,直接说了一句让我爷爷奶奶极度崩溃的话:活不过三天!
爷爷看了看襁褓中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的老爹,一咬牙准备铤而走险,当夜召集了生产队里全部的男女老少前去抢粮。
国营粮库的警卫员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年轻,根本阻止不了这么多人抢夺粮食,情急之下就准备发射信号枪求支援,枪还未举起,就被我爷爷一把给夺了下来,踹了个稀巴烂。后来的事就有点戏剧化了,那名唯一目击了整个抢粮经过的警卫员因为怕承担责任,连夜跑路了。
我爷爷说那是他这辈子干过最疯狂的事,但那本就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兔子逼急了都要跳墙,更何况是人?
我老爹的命算是保住了,但身体却不是很好,那个曾经预言我老爹活不过三天的大夫后来又预言我老爹活不过十八岁。现如今我老爹年近六十依然健在,于乡间一隅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安静度日。
第一章 血煞童子(一)
九二年的时候,盘古村建了一个砖窑厂,生意还算不错,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只要盖新房,都会来我们村拉砖。那时候爹妈除了农忙其余时间都会去窑厂打零工。
我刚上小学的那会,因为长的瘦小,所以经常被欺负,有一次与隔壁班的娃连着打了四天,最后我彻底火了,从砖窑厂捡了半块板砖揣进了书包里,等到放学的时候,我就在校门口蹲点,那娃一出现,我举起板砖就冲了过去。那娃见我这阵势,一下就虚了,边跑边喊:“徐海,快过来!二班那小崽子疯拉!”
那娃的话音刚落,我突然脚下一绊,猛的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半天爬不起来。隔壁班那娃看见我摔了,转身冲我跑来,边跑边气喘吁吁的对我身后的娃说:“你要再迟来一步,我脑袋就得开花。”
那个叫徐海的没答话,上前看看我:“喂!你要紧吗?还站的起来吗?”
没想到的是,这两娃竟然成了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算是不打不相识吧。那个被我追的娃名叫陈实,外号烧饼,他老爹是村里第一个万元户。绊倒我的徐海,比我跟烧饼高一年级,我们都叫他海哥。那时候烧饼经常会把他老爹的烟、酒偷出来,我们仨就躲在盘古庙里的那尊大石像后面吞云吐雾,五年级我抽的第一口烟是红梅。
后来乡政府出资整修盘古庙,说那是文物要保护。那尊曾经被我爷爷带头推倒的石像又被重新立了起来。再后来盘古庙来了一位不修边幅的小道士,叫吴为,二十多岁的年纪,枯瘦高挑,一年四季都穿着那身藏蓝道袍,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听村里人说,他是乡里从外面请来守庙的师傅。
自从吴为住进了盘古庙,我们就很少再去了,那时候我、烧饼、海哥对他是深恶痛绝,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牛鼻子不仅占了我们的地盘,还喜欢告状,有好几次我们抽烟被他撞见,他就跑去告诉了我们爹妈,结果第二天我们仨都是清一色的鼻青脸肿。于是我们拟订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反扑计划。
吴为住的那间内室经常不上锁,我们趁他外出的时候,冬天在他的被窝里放冰块,夏天在他帐子里放蚊子,秋天在他鞋子里塞上几只龙虾,但他实在是太狡猾了,我们的反扑计划没有成功不说,这牛鼻子道士居然用我们拿来对付他的法子,整的我们仨是措手不及。
世间的事都是有因果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
十三岁那年,家中遭遇了一场变故,我妈难产大出血,还未出生的弟弟因为脐带绕颈在我妈的肚子里窒息死亡,最终我妈也未能救活。我们全家原本还在为即将诞生的新生命而高兴,可迎来的却是一尸两命的沉重噩耗。
我老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是在县卫生院的抢救室里,老爹却哭成了一摊烂泥。我也哭,哭到最后差点背过气去,一想到我妈就这么永远的离开我,拦不住也阻止不了,如同我妈离世前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命!
而我爷爷却一直再旁念叨着:“秀英啊,是我们老陆家对不起啊,是我们对你不住啊,冤孽啊……”
按照我们村的风俗,家中若有亲人离世,需要高塔灵棚守灵三天后才能下葬,并且家中70以上的老人与10岁以下的小孩都要回避,所以我爷爷就搬到了隔壁刘三爷的屋子里借宿去了,我跟老爹忙前忙后,心沉的像压了块巨石。
守灵的第二天,吴为来了,捧着一个大茶缸,一身松松垮垮的藏蓝道袍,我戴着重孝跪在我妈灵前,抬头看见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因为他来到我妈灵前一不作揖、二不烧纸,连句节哀之类的好话也没有。
如果不是我正在披麻戴孝,我非得起身将这个牛鼻子撵走,死者为大的道理他身为道士难道就不懂吗?
就在我憋着一肚子气的时候,吴为干咳几声,面无表情的盯着棺材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扭头对我笑着说:“我说你别这么瞪着我,你妈跟你弟弟又不是我害死的,今天我就是来趟个流水席吃白饭的。”
我一下就怒了,他还真把我家当成软柿子了?他若是进来烧个纸拜祭一下,这顿饭随便吃,可他倒好,就这么两手一摊,盯着棺材看了老半天,还说自己就是来吃闲饭的,他当自己正在看大戏呐?我猛的站起来,刚准备动手,就被我老爹拽住了,历声说:“干什么?吴道长是我请来的,他也在咱们村住了好几年了,你妈跟你弟弟刚走,你这是非要惊扰了他们上路不是?”
老爹这么一说,我就更觉得憋屈,眼泪就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对面的吴为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我的脸瞬间涨红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老爹知道我是太过于伤心,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守着你妈跟你弟弟。”话音刚落,他便独自招呼吴为入席了,我眼看着那牛鼻子道士喜滋滋的捧着一大碗的羊肉汤吃的不亦乐乎,时不时还摸摸过往孩子的脑袋,不知道的还特么以为他是村长呢。
我心中别提有多气了,家中的大钟敲了十四下,已经是下午了,家中的亲朋该散的也都散了,院子里就剩下吴为一个人,他还在那里吃,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好不容易不吃了,他还问我老爹要了几个塑料袋,将剩下的菜挑了几样好的,一股脑的全都倒走了。
我跪在我妈灵前,手指头掰得咔咔响,然而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到后背吹来一阵拔凉拔凉的寒风,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条件反射的就往后看,可灵棚里除了我妈的棺材,什么也没有。
我老爹收拾好院子里的桌椅板凳,看了一眼正坐在一条长凳上翘着二郎腿喝茶的吴为,什么也没说,就走进灵棚与我一同守灵。这两天我老爹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两鬓一下子就白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夜白头。老爹挨着棺材很近,看上去非常憔悴,嘴唇还微微动着,像是在跟我妈说话。
我的眼泪又瞬间流了下来,一抬头,吴为正双眉紧蹙的站在我妈的棺材前,那一刻的样子与平日里的吴为大相径庭,可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平时那个不修边幅的懒散道士模样。他盯着棺材看了很久,半晌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哎,吃人的最短,这天底下到底是没有免费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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