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鸟飞》：第1章 出师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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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师考

神弃大陆，神弃历七月初七。

月光清朗，夜幕如纱。鸟归虫伏，层峦浮华。

一处大山之中，涧流之上，一群老幼围着篝火，临渊而立，影影绰绰，沉默地望着远山。

群山潜伏，静静的望着那些稚嫩而平静的少年。

那些少年穿着灰白青黄的各色布衣，或站或坐，或倚或躺，聚集在一处名为升龙台的地方。

升龙台西北两千里，连天的湖水倒映着天穹。在穿着红黄僧衣的僧侣护持下，一群十一二岁的阿克和觉无，默默的望着澄静的湖水。“春部”，这是圣湖的名字。

升龙台以西两千里，春部以南两千里的交汇处，三座雪山环拥着几汪浅水。微白的月光下，一群黑黄长袍少年匍匐在湖边，在几位老年避魔的引领下，向仙来、埋俑、诺吉三座神山致礼。“仙来日，吾埋俑，神山赐，此诺吉。”低沉或清脆的声音一遍一遍念着，慢慢地，像风一样，飘向远处雪山的山巅……

微风渐起，积雪覆盖的仙来神山山顶，雾气幻化成云瀑，从山巅倾斜下来，为神山加了一件圣袍。

持杖的老年避魔将木杖交给领队的少年避魔。少年们依次将罐里的湖水从头到脚倾倒在身上，直到全身湿透。然后几十人跟着举杖的诺苏，默默念着真言，向埋俑神山行去。行至一陡峭的石壁洞窟里，按顺序依次躺下，直到身体冻得不能动弹……神山的雪布一般倾覆下来，一层又一层地盖住了虔诚的少年们，直到所有人都被冻成冰俑，埋在了山间……

风起时，飓风裹着十余条水龙从远处向春部圣湖聚集而来，然后在圣湖中心汇聚成一条巨大的水龙穿湖而过。湖边的少年阿克和觉无，排成一队蜿蜒盘坐在水龙飓风的来路上。少年们的衣袍袖口用黄布扎紧，水龙卷向他们的时候，衣衫被吹得胀起，像一个个红黄的灯笼，被飓风卷上了高空，最终和水龙一起，消失在天际……

风起时，升龙台上方的弦月被云层遮盖，天空变得阴暗和幽沉。燃着的和燃完的符纸灰烬被风卷上天际又卷下了山崖，刮起黑色的旋风，和远方涌来的云层一起，遮盖了升龙台下的悬崖和深谷。山涧里传来的水声与树木间呼啸的风声交杂在一起，形成若隐若现的人类战场撕杀声，在峡谷上空久久回荡。风声冲入升龙台上少年们耳里，嘈杂到极致后，变成单一的轰鸣，世界变成得不一样的空灵静谧。少年们依次站起身来，舞着木剑，念着箴言，向四周划了一圈，然后毫不犹豫地跃出了升龙台，消失在云雾中……

升龙台旁的山林中，一位驼背老人和一个清秀少年正在漫步。老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少年则是一声未吭。

这天是少年出师的日子，他要经历的，是出师考。

“那边那座坟的风水不对，过于凶煞……”老头嘟哝着。

少年盯着前方，没有转头。若干年前，老头的师兄在出师考上听着类似的话向左边看了一眼，什么坟都没看到，几天后，左眼便失明了。

“这么大了，走路还驼着背，长大怎么娶媳妇……”过了一会儿，老头盯着少年的背说道。

少年没有说话，没有回头，也没有下意识地挺胸。若干年前，老头的师父在出师考这样训老头，老头挺了一下背，几天后，背越来越驼，最后成了一个驼子。

“走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坐下歇歇？”老头笑咪咪地问道。

少年略微放缓了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若干年前，一位师祖在出师考中坐下歇了歇，然后一双腿就歇了一辈子，瘫了。

“冷不冷？要不喝口酒驱驱寒？”老头说完，取出一个小酒瓶喝了一口。

少年没吭声，似乎突然明白那位酒醉鬼师伯是怎么来的了。那位师伯现在见酒必想喝，不醉必闹事。

“天这么黑，你看得见走路不？”老头见少年一直不说话，似乎有些着急。

“天不是很黑，还看得见。”少年终于说话了，同时心里一紧，觉得之前没说话似乎有什么不妥。

“那边好像有水声，是不是有人在洗澡？你过去看看？”老头提议道。

少年仔细听了一下，确实有扑通的入水声。但少年还是拒绝了。若干年来，数位师祖出师考后，其他都正常，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但有的变得好色，有的变得爱偷窥。在爱偷窥的人中，有的爱偷窥妇人洗澡，有的爱偷窥人小解，还有的爱偷窥男人洗澡。以上种种，据说都是出师考中没有经受住考验。

“咦……前面树上好像有人？”老头迟疑了下，抬头向上望。

少年迟疑了下，并没有马上望去。若干年前，一位师祖听了师父的话望去，什么都没有看到，然后没几天眼珠就白了，什么也看不见。又若干年前，一位师祖汲取教训，没有跟着看。结果负责出师考的师父说的是真的，那位祖师没有去看，结果不久双眼因意外瞎掉了。

少年迟疑了下，说：“师父你眼力好，你看清楚了，我再看。”

老头点了点头，再看了几眼，听了听，说道：“确实有人在树上，你听，还有声音。”

少年听了听，确实有很小的声音，顿了顿说道：“师父，我确定可以看？”

老头迟疑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出师考中的一切都顺其自然。比如要出师那天，师父并不会提前提醒弟子。而是师父觉得弟子可以出师了，就先私下对着祖师画像进行一番仪式，然后带着弟子外出，在途中对弟子进行考验，且不能作任何提示。

出师考中遇到的一切，都特别重要，会影响弟子一生。出师考风险很大，很多弟子由于事前并不知道出师考已经在不经意的谈话中开始，随口说的话、做的事都可能成为日后变成残疾、甚至失去了性命的源头。按照前辈人总结的经验，要获得不同于常人的能力，就要失去一部分常人所具备的能力作为代价。

少年这天在途中发现师父声音有点异样，话特别多，就猜想可能是出师考开始了。一路谨慎应对，不想现在遇到难题。

深深吸了口气，少年朝悬崖上边的树上望去，那里确实有个人，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哭泣。

“谁在那里？”少年问道。

树上的人动了动，朝这边看了看，没吭声。

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人竟缓缓站了起来，树枝有些不堪重负，“嚓嚓”作响。下一刻，就见那矮小的身影低声念了句什么，挥舞着木剑向四周划了一圈，然后毫不犹豫地跃向了身前的云雾中。

下面隐约传来扑通一声，似乎什么掉进了深水里。

“牵牛星，河汉女......清且浅，复几许。一水间，不得语。”老头突然叹了一口气，吟出莫名的词句。

老头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带着少年继续前行。

第2章 升龙台

老头和少年沿山麓走了一会，来到了升龙台上。台上的其他少年们都不见了。只有十来个老者和一个少女，围着一个昏厥的少年。

老头和少年过去，那几人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天色，相互交流了眼神，没有说话。

少女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看了看少年，眼睛发亮，但忍住了没有说话。

人们不确定出师考是否结束，所以不敢和他们说话。若干年前，一位弟子出师考途中被人搭讪，若干天后，那位出师弟子和搭讪的人因琐事同归于尽。

昏厥的少年醒了。旁边的老者拍了拍他，说：“四夕，好些没有？”

那少年沉默着，手脚微微抽搐，衔着药草的嘴角吐着白沫，昏暗的光线下，脸色白得吓人。

“怎么办？时间不多了……”老者脸色难看地说。

老人们相互对视了一下，把目光看向了少女。

四夕把目光移向出事考中的少年。

“师傅，如果朱朱师妹去，我也去。”少年突然开口说道。

“只能有一人去。不能两人一齐去。”老头坚决反对道，微白的月光映着他脸上密密麻麻的斑点，散发着肃穆的光芒。其他老者没有说话。因为少年的出师考似乎并没结束，除老头外，其他人不敢搭话。

“四夕师兄不能去的话，我就代朱朱师妹去。”少年瞟了眼四夕口中的药草，认出那是一种治疗痉挛抽搐的草药，缓缓说道。

四夕停止了抽搐，艰难地说：“多谢……”

朱朱刚想说话，就被旁边的老妪蒙住了嘴，她才意识到这时还不能开口和少年说话。

四夕没有意识到这点。当他看到朱朱被蒙上了嘴，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时，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四夕旁边的老者咳了一下，离四夕远了些。

麻脸老头咳了一下，对少年说：“何为道？”

“知道与不知道，皆可为道。知道，知的本身即可为道，知的途径亦为道，知道的过程也可为道。不知道，不知之道可为道。不知道之道也可为道。道为可知，道在不知道。知与不知，均为道。”少年按自己心中的想法随口侃侃而谈。出师考，顺心意，求自然，刻意违背心意作答，反而容易落得不好的下场。

这番作答，不止朱朱，其余老者都觉得眼睛一亮，这种对道的诠释，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何为路？”

“路者，口止各。口止之路，说到就到，道者随心之路。各口之路，人众不一，所走道路不同。”少年从拆字上对路进行了解释。

“何为隐？”

“隐者，心急者耳。刀山置于心上而不畏不动不显也。”少年平静答道。

“何为仙？”

“仙为人遇山，升龙飞上天。山为山外山，人为仙外仙。”

“仙者，山人。山者，陰陽相交。人者，阴阳相融。故仙者，陰陽人。”

少年说完这几句，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几个月前，这个无名少年才被驼背老头带回总坛，和教中子弟一起启蒙识字。从现在的表现来看，少年的学识进步已经远远超过其他先于他启蒙的子弟。

四夕听了老头和少年的问答，猜到了少年正在出师考。想到刚才自己说了话，连忙对朱朱说：“朱朱师妹，刚才我是想对你说多谢你刚才的照顾……”

周围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继续看山的看山，收拾衣冠的收拾衣冠，像没听到四夕说话一下。

出师考的时间还未结束，老头在等。少年在等。

风小了，云快开了，月亮也快探出头来。这时老人们有些急了。再次征求四夕的意见。四夕显然不肯去，然后老人们把眼光看向了朱朱。

这一群从各地来到升龙台的圣教子弟中，原本是朱朱和出师考的少年留下，其他人子弟参加仙祭。四夕身体临时出现状况，献祭仪式还差一人去完成。

在朱朱开口之前，少年坚定地说道：“我去！”

“你知道去做什么吗？”老头有点怒了。出师考的时间是他选的，他选这个时间进行出师考，少年就会留下，最终会和朱朱一起留下。

“不知道。”少年很无奈，原本希望四夕争气点，朱朱就不去了。“四夕师兄不去，与其让朱朱去，不如我代她去。”

“不是你说去就能去的。他们都是提前服了药的。你有服药吗？他们这几天每天都在服秘药，而你没有。”老头有点火了，指着四夕大声地说道。

“……晨服冬青，午食朱兰，暮饮白虎，夜嚼水龟。是这些药吗？其实，这几天我也在偷偷服食。”少年缓缓地说。

除了朱朱和四夕，其他人全震惊了。因为除了掌教和几个师叔祖辈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每天给那些少年们服食的是哪些药。

“你从何得知的？”老头惊讶了，忘了是在出师考。

“看到师叔祖他们一路上采药，然后猜的。”少年缓缓地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些药是蕴含在‘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四诀中。从师父带我走过的风水宝地、神龛朝向来看，大多是面朝东南。东南取其音，西北取其义。青龙在左，即为东。东与冬音同，对应药材为冬青；前朱雀为南方，南通兰，对应药材为朱兰；右白虎，对应的药材是古方白虎汤的药剂；后玄武，对应的是龟甲、蕲蛇等药材。结合仪式的地点和时节，冬青选用六月霜、火烙木、水火药三种；朱兰选用祖师箭、斩龙剑、青蛇剑三种；白虎选用甘草、知母、石膏三种；玄武选用龟板、蕲蛇、蛇地钱、水龟草四种。”

众人哑口无言，都看向了掌教。

掌教正是刚才和四夕说话的老者，他也非常震惊，因为历届掌教口口相传要用哪些药材，却并没说为什么要这样搭配。比如冬青要采用三个特定类型的冬青，朱兰也是从不同地方采摘而来。传承下来的药材都在这名出师考弟子所说的药材中，而这名弟子的药材显然比祖师传下来的要齐全些。以青龙白虎四象为引，使这些药材的搭配变得合理，更有说服力。所以在少年说完的一瞬间，掌教就毫无理由地相信了。

想到这名出众的弟子就要代替朱朱去完成仪式，掌教不禁重重地看了四夕一眼，恨不得四夕马上蹦起来自告奋勇地完成仪式。

升龙台的仪式讲究弟子的虔诚和自愿。没有人会逼弟子去做这件事情，无论四夕还是朱朱。问题在于，必须要凑成七七四九之数。已经有四十八名弟子完成了仪式，就差一人，仪式就得到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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