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者谁》：道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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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命

天气还是那么热，阳光炙着大地让地上的黄土变得如同石粉一样干燥。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了，可是从开春到现在整个冀州竟没下过一滴雨。

田地被晒的很平，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一丝绿色，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似乎成了坚守在这片土地上的唯一生物。

行走在官道上的人不少，他们大多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这场旅途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们只想找一个地方可以让自己活下来而已，他们中有铁匠，也有马夫当然最多的还是农民不过现在他们的身份只有一个——流民。

这群流民中有一个人和大多数人似乎不太一样，不同于其他拖家带口的，他只有一个人，虽然穿的同样是破布一样的衣服但可以看出来他穿的是一件道袍，没错他是个道士。

上代皇帝道宗二十多岁继位，继的是他哥哥英宗的位子，英宗不到三十就驾鹤西去了。道宗倒是吸取英宗的教训，召集天下奇人异士入宫助其长生不老。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帝要长生，道士这个职业自然是前途无量。道宗更是下旨各州府单独设立一司以供各处道士天师生活饮食，一时间道士的数量爆发式增长，昨天还是个种地的今天就成了农清道人，类似的还有鱼洋道人，金惠天师各行各业好不热闹。

造化弄人这位整日研究长生的皇帝不到四十岁就羽化登仙而去了。新皇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这些专门为道士们开设的衙门，更是遣散了宫里所有道士。各地道士也成了过街老鼠四处遭人欺负，据说连这大昌国最大的道场无极山的山门都被人砸的七零八落，可以说现在的道士在世间基本已经绝迹了。

“大叔你真是道士吗？“说话人年龄不大，穿的破破烂烂的，脸上也不知道是脏还是单纯的黑，总之是看不出本来面目，少年没等道士回答又问道“这世道道士到是少见，还在这世间行走应该都是有些道行的了吧？对了，大叔你会求雨吗？“

面对少年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道士显得有些窘迫“这，贫道是道士没错，可这阴晴雨雪本是天道，天道无极，不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可以左右的。贫道以为修道之人应随势而行，以自身之道以济天下…“

“那你会不会那种飞天遁地撒豆成兵的法术啊？“少年显然没有听进道士的话，继续问起来。

“咚“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少年头上传来，一只大手正停在上面，大手的主人是个中年汉子也是这支流民队伍的主心骨

“不是让你去照顾老人了吗，你在这干嘛呢？”

少年挠了挠头发“爹，我想和道士大叔学法术。“那天刘大叔眼看着都要不行了，我看你吹口仙气他就活了。“

“这…“道士本要解释又看了看少年叹了口气不在说话了。

“让道长见笑了，我看这小子快是要挨打了“。“中年汉子虽然嘴上不留情面，但他的眼睛里却充满宠爱。“我这儿子小时候死了妈，家里就我们爷俩皮惯了。对了我叫李林，那小子叫李天缘，早些年也是个云游的道长起的名。”

“这孩子和我道家有缘，收做徒弟未尝不可，到是我这些天多亏了各位的照顾。”

“千万别这么说，要是没您老刘早死了，是我们该谢谢您。”李林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一村老小叹了口气，大灾之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也许活着也是一种对这天地的反抗。“我记得前面有个村子，如果今天咱们可以去那边过夜，就是咱们这些人肯定没人愿意收留。”

李林这边话音未落就听见前面探路的人的呼喊“李大哥，东…东边来了队人马。“李林有些不安，这些天土匪强盗遇到不少，都是些活不下去的才干起劫道的买卖，自己本就是流民，身上没有半点油水遇到了对方也拿自己没有办法，可今天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毕竟那些土匪可没有马。

正想着这队骑士已经到了跟前，这伙人二十多个，每人都是装备精良。反观自己这边虽然有五六十人，但刨去老幼妇孺也只有二十多人，更何况这些曾经的农民整日食不果腹，如果和对方发生冲突只有送死的份。

“各位爷，我们是青羊县李家坪的，这大灾之年，实在活不下去出来讨口饭吃，要是求财的话还望各位见谅。”

那些骑士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依旧停在那，像是在等待命令一样。李林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因为那些骑士看自己这伙人的眼神分明是一种看猎物的眼神。“若是我们有哪些做的不对得罪了各位，还请各位明说让我们死也死个明白。”

还是沉默，这些骑士像是一个个的机器这就这样盯着这些人似乎要把他们的灵魂都看个干净。

“我不知道各位的身份，但我劝各位动手前像清楚了，我们也是敢杀人的。”李林再一次发出警告，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哦？到是有些气魄了。”骑士终于说话了，只是他说话的语气让人感觉仿佛置于深潭般寒冷“既然如此那就来试试吧”

“杀”一瞬间这二十几个骑士其实如同一群闻到血的狼冲去到羊群中。

这些人很强，伤的让人绝望，即使是李林这个军队中出来的伍长也无法接下对方一招。对方每一次砍杀都会有人倒地，而自己这边的攻击却连敌人都碰不着。

砍杀声，呼救声，哭喊声混在一团，这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而此时的离这里不及百米的地方两个人正看着这一切，

“大人，除了清微先生还…还要不要留几个活口。”这人正是刚刚的骑士头领，他并没有加入这场杀虐，从一开始就撤了出来。他身边的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很难想象刚刚杀人不眨眼的人在这个中年文士面前竟有些畏惧。

“哦，那就留一个活口吧，不知道我们给清微先生准备的这份大礼他可还满意。走吧，对了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毕竟咱们的刺史大人下令一颗的头赏钱五两。五两可不是小数目啊，你说是不是赵统领？”

不远处的屠杀还在继续，此时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十人。

“停”二十几名骑士停止了攻击，围成一个圈，将剩下的人包围起来。

“你们想活命的话我到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中可以有两个人活下来。我给各位三柱香的时间，时间一过可就不要怪我没给机会了。”

“为…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百姓，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一群陌生的人莫名其妙的杀死。“没什么，只是你们该死罢了。”

“去你妈的，老子和你们拼了。”这人是村里的铁匠，算是整个李家坪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这次袭击中他的家人全都死了。他举起手中的铁锤冲向那群骑士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无惧亦壮烈。

“噗”这是铁枪穿透胸膛的声音。

“好了有人选择了弃权，七个七个人可以活两个。“

对李天缘来说李家坪就是他这八年的全部，那里有山，有水，有每天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有脾气不好的铁匠大叔，还有一个严厉但却爱着自己的父亲。

直到今年春天，老天爷似乎忘了这个小小的李家坪，山枯了村外的小河干了。后来这个吃的也没了，每天都有人死，但他不害怕他的父亲似乎总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们离开了村子，一路上他们挖过野菜，给那些地主做过苦工，日子很苦但没有人死了。甚至身体一直不好的刘大叔也被一位道士给救了回来。

直到今天，昔日那些和蔼可亲的叔叔们成了吃人的野兽，他们撕咬着，咆哮着。

而自己的父亲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在今天倒下了。

“李林，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死！”

“这么护着你的小崽子，弄死他！”

“还有那个死道士，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杀了他！”

“我死了谁也别想活！”

三柱香的时间很短，却又比三年还长，人们的恐惧，欲望，在这一刻暴露的干干净净。

此时只剩下三人李林拼死保护下来的李天缘，双眼血红正盯着李天缘的李甲，还有就是那个道士，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被攻击了，奇怪的是这人也不反击一直在躲闪。

“到是出乎意料的精彩啊。”中年文士下马走向前去，看着此时还剩下的三人，突然神色一喜“哎呀，这不是清微先生吗？你们怎么搞的，得罪了清微先生你们还能活命吗？你说是吗中天官窦清微。”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炸在道士头上，文士的话甚至比几十人死在面前来的更加震撼，他盯着文士这个魔鬼一样的人到底是谁？他得罪的人不少但在他印象里却没有这个人。

“若是来找窦某麻烦，有必要一上来就杀了这么多人吗？”道士的语气有些颤抖，并非是害怕而是愤怒“呵呵，你杀的人还少吗？别人的命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数字罢了。至于我是谁的人，哈哈我是替人讨债的人。”

中天令这名字在二十年前绝对是最尊贵的名字之一而现在他剩下的也只有屈辱和愤怒了。

“好了既然说了留两人活命，现在还剩三人，窦大人可万万伤不得，刚刚也是多有得罪给窦大人赔罪了，剩下两个那个死那个活就由您决定咯。”

一个早就吓得昏迷过去的小孩，一个疯了的青年，富贵，权势过眼云烟而已，曾经大权在握的中天令，如今竟到了这幅田地。“哈哈，我窦清微可是中天令，中天令大人今天不高兴，哈哈哈哈。”

“大人，这…这老头可能疯了，要不要…”

“哼哼，这老家伙可没那么简单，他当年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可比现在惨多了，不过也没时间和他多纠缠，至少我们能确定这家伙不会再跳出来和我们作对了。”

“剩下那两个呢？”

“如果赵统领缺那十两银子大可去斩了那两个小子的脑袋。好了，我们走吧，还有很多人要杀呢。”

风雨与远方

“轰隆”今年第一声雷鸣，劈碎了州府中最高的那棵树。

终于下雨，但它来的还是太晚了。四月冀州各地饥荒，流民无数，匪患四起。渔阳豪强陈宇开仓放粮各地流民趋之若鹜，短短半月便聚民五万。

各地土豪，大匪更是吸收人马。冀州刺史赵月素发布杀贼令斩一匪首赏钱五两，次此令一出，一时间整个冀州如修罗炼狱，杀人劫道者，强取豪夺者，一句乱匪便可视国法于无物。

而此时的冀州刺史赵月素的府邸却好似一处桃花源一般，完全没有被外面的祸乱所影响。翠林环绕中隐约可以看到两道身影，这两人一老一少，老者穿一素色轻衫，虽年老身形却挺拔如壮年，双眼如鹰，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事实上也没人敢侵犯他这个冀州刺史，即使是坐在他对面的牧王王洋也不行。

“老大人的杀贼令倒是做的果决，只是有些不得民心啊。”牧王年不过二十，是英宗最小的儿子，冀州本就是大昌国比较偏僻的州府，他在这更是没有半点权力。反倒是老刺史赵月素，在这冀州一呆就是二十年，上到王府下到马夫到处都有他的眼线。

“老臣一心为国，新皇刚刚继位，我也不想因为我这小小冀州的几个小人。给皇上惹了麻烦。到是王爷一心为民，实为我大昌之幸事啊，小老儿我和王爷相比到是惭愧之极。”听到赵月素的话牧王的脸色在短短几息的时间里不知变了几次。

“老大人说笑了，我这牧王府也要花钱，平日里做些生意，当下大人的这个杀贼令到是有些让我难做了，我也不想那天我的商队被人砍了脑袋还拿到赵大人这里来邀功呢。”

“哈哈，我到是也想知道有谁能砍了铁雨七十二骑的脑袋。”听到这话牧王更是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最精锐的一只人马这个赵月素竟知道的如此详细，那自己假借陈宇轩之名大聚流民的事这家伙是不是也知道，他起抬头发现那个老头正如一头鹰一样盯着自己这不禁让他这个王爷惊出一身冷汗。

“别紧张吗，不管是英宗的儿子还是道宗的儿子当皇帝我这个老头是没精力去看了。对了我的老朋友窦大人前些日子来冀州了，听说还被你们整的很惨。”听到这话牧王的冷汗有多了几分“其实我更希望你们杀了他的。算了，他那样活着比死了痛苦。好了今日我乏了，您先离开吧，我就不送了，老喽腿脚不方便了。”

牧王起身向身前的老人鞠了一躬，缓身离去，他来的时候如何走的时候亦是如何，赵月素看着牧王离去的背影微微一叹，这世道又要变了。

赵府门外一个人正等着牧王此人正是那日屠杀流民的中年文士，他看到牧王出来脸色难看，微微一笑道

“我说过这老家伙可不是寻常人，要他就范你还是省省心吧。”

听到这话牧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伯言先生怕了？”文士笑了笑不在说话了“不过是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我管他手眼通天，这冀州府的府府兵如何你我也是知道的，他们能不能挥得动刀都是个问题。”牧王如此自信是有理由的，仅仅一个冀州便有五万流民听其号令，这些都可以算的上是王府私兵。各地探子，一些愿意效力的响马以及一些江湖人士，牧王的人马可是三流九教鱼龙混杂。

伯言的心中有些失望，他在赌，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赌，他不想输但事情却有些不随他愿。

冀州一处废弃的民房有里一个孩子还有一个道士。这两个人正是李天缘和窦清微，两人此时的情况很糟，孩子一直发着烧，而他们的干粮也所剩无几了，道士看着正发着烧的孩子又想起那天恨不得杀了自己独自离开的李甲心中的苦涩又多了几分，自己这大半辈子，最后落得了个这种下场，想想真的不如当年死在那也能落得个义士的名声。

现在他只想救活这个孩子，什么中天令，什么清微先生，自己就是个懂些医术的道士，哦对以后道士这身份都不能用了。

“我这是在哪？”孩子发出虚弱的声音，道士听到这声音赶忙走近，“你是谁，我又是谁。”听到孩子的话道士心里的石头放下了，自己配的往生散虽然少了几味，奈何这孩子年龄不大又受了很大刺激总算是成功了，这往生散是窦清微的一个秘方，用途就是帮助受了刺激的人忘记之前的事。对于这孩子来说忘记这些也许是一种最好的结果。

“你当真是不知道我是谁了。”孩子努力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

“我是你师傅。”也是你的仇人，道士暗道，不过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会伤害到你了。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现在的思维有些混乱，他不知道这个自称师傅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个破破烂烂的道士不会害他。

“师傅咱们现在去哪？。”

“去西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道路很长，却无法通往彼方，天下很大，却无容身之所。窦清微望了望远方，赵月素，还那天的那个文士，这些都是故人啊，他们一定希望我走的远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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