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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墨家弃徒
暮色昏冥的山谷,乌云密布的天空落着清冷的雨。穿着蓑衣的两名大汉推着一辆破旧的木质手推车艰难前行,木质手推车里,没有堆放用于在市集贩卖的商品,也没有堆积成山的谷物杂粮,而是躺着一个人,一个被砍去双臂的黑发男子。黑发男子闭着眼睛,内穿朱红衣衫、外穿浅蓝外衣,紫色的腰带别着一块环状的白玉,外衣右肩部位的披风挂着带有两束红穗的铜钱。清秀的脸庞异常消瘦,脸色深受百般磨难般清冷苍白。
“诶,你等会儿,就把这小子放这儿吧。天下这么大雨,俺可不想受凉喽。”一名体型肥壮的大汉气喘吁吁地说道,宣泄着对这桩苦力活的不满情绪。
另一名身形消瘦的青年看看车里的人,道:“这样不好吧,师傅交代过至少要把他运到有人烟的地儿,否则他……”
“别老师傅师傅的,就听俺的。反正这家伙也是咱们墨家的叛徒,死了就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肥壮大汉不满地擦了擦汗,道,“俺跟你说,就这种欺师灭祖的人死了,那也是苍天有眼,知道不?”
瘦弱青年犹豫不决,思索良久,最终也还是放下了,同意跟着情绪不耐烦的肥壮大汉原路返回。
天雷滚滚,雨露滂沱。
车上的男子虚弱地睁开双眼,目视着苍穹闪烁的白光,脸上苦笑。
就在数月前,他还是墨家的精英弟子,谁料想如今竟沦为墨家弃徒。墨常青啊墨常青,这就是你的命运吗……
记忆回放到数月之前,墨衡带着自己的爱徒墨常青参加了公输家发起的机关术对决。墨常青自幼研习机关术,平日沉默寡言,所以门内弟子对他也不是很熟悉。此次参赛的共有6人,墨家弟子3人,公输家弟子3人。
第一轮比试,削木为轴承。轴承常用作马车、推车等运输工具的车轮,所以这是一个难度很低的机关术作品。比赛结束,将会对每个人制作的轴承作承重测试,所能承受的重量最大者,可获得优胜。
比赛当天,来了许多人,还有各国士大夫阶层的贵族。
“诶,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墨家的人吧,怎么还上场了?”一名留着短须的老者坐在高高的观战台上发表了疑问。
“此人名为墨常青,从他腰间别着的玉环可以看出他本是贵族子弟。”坐在老者旁边的中年男子解释道,“我与他的师父墨衡是故交,只是我也觉得奇怪,他竟然也可以参赛,从未听说过墨常青有何惊世之才……哼,莫不是那位巨子的安排,想看墨衡的笑话?若真是如此,当真是气量狭小,不分轻重。”
不仅仅是坐于高台之上的贵族,就连底下的墨家弟子也是面面相觑。墨常青是大长老墨衡的弟子没错,可是从未见过他展示过机关术的本领,只知道是个平日里不大爱说话的一个人。
比赛开始,除了墨常青以外,五名参赛选手已经开始了手里的木匠活儿。学习机关术,首先得先学木匠的技能,要不然空有一身理论,等到要动手的时候什么也做不出来。
“诶,那小子在干什么?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啊,别人都开始了,他还愣在那里。”底下已经有墨家弟子都快坐不住了。
墨常青沉默地看着其余5人手里的活儿,表面上是在发呆,实际上他在分析这场比赛其他选手的实力。除了公输芸的手法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不过是平庸之辈,恐怕做出来的轴承不过是普通货色而已,根本没有自己个人独具一格的特色。这样的作品拿出来,顶多算是合格而已。想要赢,就要得打破传统工匠技术的束缚,创造属于自己特色的杰出之作。如果人人都只是照搬学习,纯粹地学以致用,跟废物何异?
墨常青动了,与其他人华丽精湛的木匠手艺不同,他的制作过程显得太普通了,不疾不徐,动作完全不具有观赏性。
“恐怕这次墨衡长老的老脸要被这愚蠢的墨常青给丢尽喽。”墨家弟子已经对自己的这位同门失去了信心。
坐在高台之上的墨衡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只手慵懒地杵着自己的脸颊,打着哈欠。
一炷香眼看就要烧完了,其余人都已经完成自己的作品了,而墨常青还在慢悠悠地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就连高台之上墨衡的好友都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而身旁的短须老者发出了一道嘲讽的声音,嚷着墨衡的名声就要毁在自己徒弟手上。
香烧完,墨常青也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活儿。紧接着一堆人跑了上来,开始安装他们的轴承,并测试承重。
“公输仇,240斤承重!”裁判高声宣布。
“哇,不愧是公输家最杰出的弟子,果然厉害,这次第一非他莫属了吧?”众人讨论着。
人群里马上传来一句质疑声:“那可不一定,听说公输家芸那个小娘儿们也挺厉害的!”
“女的?女的厉害顶啥屁用!”一名相貌粗犷的男子嚷道。
“诶,谁说女的厉害就不管用了,你别瞧不起女人,向你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我们还看不上呢!”马上就有女性的声音发起反驳的话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公输芸,250斤!”
底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这小娘儿们挺厉害啊。”之前那名相貌粗犷的男子震惊道。
“第一出现了……”高台之上短须老者喃喃道,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的中年男子一眼。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望着远方同样坐在高处已经眯着双眼打着呼噜睡着的墨衡,无奈地锤了锤自己的大腿。
“都散了吧,没啥看头喽。”人群中马上有人吆喝道。
“是啊,屋里头还有活没干完呢!”
看热闹的人群都开始转身准备离开,高台之上的短须老者看了神情沮丧的中年男子一眼,起身道:“看来还是公输家的人略胜一筹啊,公输仇、公输芸都不错。”
“墨常青!墨常青……”比赛的擂台上裁判开始结巴。
“咦?”短须老者觉得奇怪,便直直地盯着下方的擂台。
转身离开的群众也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一脸震惊之色的裁判,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裁判狠狠地抽自己一耳光,慢吞吞地道:“墨常青……墨常青……墨……”
“墨什么墨!赶紧汇报结果!”高台之上的短须老者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墨常青……310斤承重!”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全场的人都已经惊讶地说不出任何话来,墨衡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目露精光。
短须老者眼睛死死地盯着墨常青,那眼神仿佛看到怪物一般,一旁的中年男子貌似很乐意见到短须老者此种失态的表情,不禁莞尔。
公输芸望着眼前相貌不起眼的对手,眼里满是钦佩之情。310斤承重什么概念?就连当年墨子也只能做到300斤!
第二天的比试是文试,墨常青与公输芸两人以自己对机关术独到的见解胜出,直接进入总决赛。
总决赛当天,有许多国家重要人士都来了,因为比赛的项目是机关器械在战场的运用。
公输芸的连弩重车和暗藏无数杀招的机关伞引来了广泛的关注,而墨常青推出的机关器械主要以坚守为目的,缺乏进攻性,无论设计如何巧妙,众人也根本提不起兴趣。
墨常青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失落,他鼓起勇气拿出了自己的最新作品,机关兽白虎!
机关兽?众人一惊,什么时候墨家也开始学公输家倒腾这种玩意了?早年间公输班设计了一种以木头为原料制成的小鸟,取名木鸳。起初只是当做玩具用,后来大胆地设想能不能制作出一艘巨大的木鸳,可以载人飞翔。结果公输班穷尽一生也未能如愿,倒是为了制作可以飞翔的木鸳,过程中制造出了许多简易的机关兽,但都无大用。
比起众人的迷惑,公输芸显得更为吃惊,因为机关兽是自己一直在研究的课题,这次对手居然直接拿出来了。
墨常青没有理会他人的质疑,他俯下身子,摸着老虎模样的机关兽,慢慢地上着数道发条,说来也奇怪,一般发条拧到底就会往回转,但是这次没有。
“墨家这小子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中年男子呵呵笑道。
“我看未必!”短须老者冷哼一声,道:“机关兽就连公输班当年也就研究了个大概,所制造出来的成品虽然设计精妙,但是如何用到战场,它的动力来源是什么?”
墨常青上完所有的发条,默默地按下了白虎头上的小按钮。瞬间,白虎竟然灵活地动了起来,几个呼吸之间,白虎已经奔出去好远,远方墨渊安排好了人一路放了数只野兔。
就在白虎接近野兔群时,四条木腿发生了变化,机关启动,腿部射出数道铁针,速度比野兔奔跑的速度还快,虽然大部分野兔跑掉了,但是还有几只野兔被射中了,从而失去了逃跑的能力。
“射几只兔子算什么本事!”短须老者嚷道。
“诶,此言差异,这只机关兽已经超越了我们现阶段对机关术的认知,它可以称得上是机关术历史上里程碑之作,假以时日,这种机关兽要是用到战场,完全不用人手工近距离操作,就可以对敌军造成大量的伤亡,你说这算不算本事?”中年男子反问道,短须老者没有吱声,细细想来不无道理。
经过各国贵族评委的决议,墨家获得了此次机关术的胜利。公输芸深深地看了墨常青几眼,没有说话,跟着自己的师兄公输仇默默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众人眼里沉默的墨常青已经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废柴,而是机关术史上的一名旷世奇才!
而墨常青可没有这么多想法,反而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看了公输仇和公输芸的作品,他甚至觉得可以从公输家获得自己想要的学识。他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墨家机关术与公输家的机关术为何非得故步自封,两家取长补短不是对机关术未来的发展更有利吗。公输家来人里最为年长的弟子是公输仇,可是此人阴险狡诈,对墨家充满敌意,不好相处,还是找公输芸罢。即便是不经世事的墨常青也知道此事只能在私下里偷偷地做,于是约了公输芸一起去看花市,想着女孩子总是热爱浪漫的东西,借此增进感情。
或许真是墨常青的运气好,公输芸是个爱花的女孩子。白天赏花市,晚上逛灯会,墨常青对机关术的事情却只字未提。聪慧的公输芸问起墨常青是否对公输家的机关术感兴趣,墨常青竟一时语塞,面容尴尬。这场有预谋的约会下掩藏的真实目的就这么容易被揭穿了,公输芸拉着墨常青的手,说自己也想学墨家的机关术,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机关术大师。墨常青与公输芸,拥有者着相同的理想,人生短短数十年,得一知己足矣。
墨常青便向公输芸学习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成果颇丰。数月之后,两人分别。公输芸回到了公输家,而墨常青回到墨家。墨家始终缺乏研制霸道机关术的材料,他也不好明着找内务采购部门索取,只好每逢过节,便偷偷带着银两出门。购买的原材料堆放在机关城不远处的山谷之中,那里是师傅早年独自闭关的场所。墨常青开始向墨家告假,声称自己闭关。作为给墨家带来荣耀的优秀弟子,巨子自然不好拒绝他的请求。
不过几天,巨子竟亲自带人闯入了谷中小屋,查收了自己的所有的图纸与作品,逮住了自己偷学公输家霸道机关术的罪证。在墨家,这是死罪。
罪责审判的前一日,墨衡来到了地牢,探望自己的徒儿墨常青。墨常青低头,专心地把玩着尚同墨方,相传早年间一名外来的孩童只用数日便解开了尚同墨方的公式。传统的尚同墨方为九阶,二十六个方块,而墨常青已经在尝试更为高阶的玩法。明明大难临头,还是如此专注,墨常青的表现使墨衡心中汗颜。
墨衡狠心打断了墨常青的研究,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事实。早在墨常青与公输芸私下有往来之时,便早已被巨子盯上了。墨衡在墨家的地位堪比巨子,早年间他们两师兄弟都是墨家巨子的候选人,只因墨衡潜心于医道与机关术,无心巨子之位,于是自主放弃了墨家巨子之位的权力追逐。
可如今的墨家巨子耿耿于怀,一直努力寻求墨衡的把柄,以打压他的地位。墨常青与公输芸往来的那一刻起,便成了墨家巨子用来打压墨衡的筹码。所以墨家没有人出面阻止这场约会,而是任其发展。恨不得这份感情能够很快的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若是能够结出硕果,那就更完美了。万万没想到,两人竟不是在聊纯粹的感情,而是互相教授和学习彼此门内的机关术,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一个彻底扳倒墨衡的机会。
听完墨衡的叙述,墨常青懊悔:“对不起师傅,都怪徒儿。师傅对徒儿的恩情,常青虽死也不能报答……”
墨衡拭去墨常青眼角的泪水,喃喃道:“别自责,孩子。若不是为师,你也不会被巨子盯上。如果不是为师,或许你就可以好好钻研机关术。”
墨常青抬起头,道:“师傅,您不怪徒儿偷学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
墨衡站起身来,手放在背后,叹息道:“墨家机关术与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说到底还是殊途同归。两家为敌,只是理念不同罢了,为何要纠缠至此。同为机关术,为何不能取长补短,去其糟粕,集两家之长使其发扬光大呢。如此对立,彼此摧残,终有一天,机关术会走向尽头,成为漫长历史长河里的一颗被人遗忘的尘埃。”
墨常青呆呆地望着墨衡的背影,内心被深深触动,没想到师傅的理念竟与自己一致,而且看得更为长远。
“常青,从你碰上机关术的那一刻起,为师就你眼里看到了痴迷,十分纯粹的痴迷,眼里除了机关术,再无他物。”墨衡悠悠地说道,“你对医道全无兴趣,为师也没有逼你学。细细想来,你果真是天命所归,从一生下来你就注定要走这条路,如今遇到坎坷,为师也有错,明日无论为师要付出何种代价,也会尽力保全你的性命。”
“师傅……”墨常青低下了头,无语凝噎。
墨衡抚摸着墨常青的脑袋,递给他一块青色的竹片。
“这是何物?”墨常青懵懂地问道,“看起来像是破碎的竹简散落在地上,被随意拾起来的一块残破的碎片……”
墨衡摇了摇头,道:“常青,这是上一任墨家巨子交给我的,其中的秘密他也没有为师说过,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总之,为师现在把它交给你,希望能够给你带来好运。”
真的能够给我带来好运吗?墨常青心中呢喃道,小心地将竹片藏在内衫袖口深处。
墨衡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缓缓起身离开了墨家地牢。
次日的审判大会,墨常青披散着头发,双手触地跪在大殿中央,诸位长老站立两旁,墨家巨子慵懒地端坐在宝座之上。墨常青心中冷笑,何时墨家也轮到到摆这种官僚排场了?师傅,您如果是巨子,墨家也不会到如今这般田地。
“殿下跪着何人?”墨家巨子威严之声传来。
前几日,你们将我捧到天上,封为盖世功臣。今日竟问我名讳,可笑……
“罪徒墨常青。”墨常青冰冷地回答。
“哼,偷学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就连‘罪徒’二字你都担不起!”巨子冷哼一声,道:“墨衡,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嘛。”
墨衡站了出来,对着巨子的位置拱手作揖,道:“墨衡教出此等孽徒,无话可说……”
墨家巨子缓缓站起身来,怒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欺师灭祖的玩意儿,你一句无话可说就想推脱责难?”
墨衡突然拔出宝剑,巨子受到惊吓,软倒在宝座之上。众人皆拿起武器对着墨衡,一时也无人敢上。
五长老墨清秋呵斥道:“墨衡!你疯了?还不快把剑放下。”
二长老墨渊静静地看着发疯的墨衡,脸颊却挤出一丝浅笑。
墨衡解开头上的发髻,露出些许癫狂姿态。
“巨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更不要揣着明白当糊涂,您要什么我墨衡十分清楚。”墨衡手上晃着宝剑,道,“今日孽徒犯下的事,我无法争辩,只求巨子绕过常青一命……”
“放肆!”巨子怒道,“墨衡,现在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凭什么跟我做这笔交易……”
“巨子,我愿一死以谢墨家,并砍去常青双手,让他再也无法触碰机关术,如何?”墨衡大喝道。
众人纷纷道万万不可,拿墨衡的命换墨常青的命,太不值得了。
巨子嘴上闪过一抹胜利的微笑,道:“好,本巨子同意你的提案。”
“师傅……”墨常青惶恐,道,“师傅,不要这么做,徒儿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不过是人世间毫不起眼的一粒尘埃,随风而来,随风而去。师傅于我,非亲人、非挚友,为何师傅你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不明白……常青不明白……
墨衡蹲下抚摸着墨常青的长发,道:“常青,你天生就是为机关术而活,带着为师那份好好活下去……”
墨常青的双手被墨家门人控制住,寒光一闪,血流成河。五长老墨清秋踏步而来,招呼着医师奋力抢救。而在墨常青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墨衡也已持剑自刎,缓缓倒下。
墨常青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何师傅会为了自己做出这种牺牲……太不合理了……太不合理了!
时间又被拉回到当前,雨水早已经浸透墨常青的衣衫。一名穿着蓑衣的女子在雨中奔跑,来到破旧的推车面前,双手颤抖的捧着墨常青的脸颊。墨常青看着眼前熟悉的脸,泪如雨下,师傅……你竟安排到了这一步……眼前的女子,名为公输芸。
公输芸就在前不久,也叛逃了公输家族。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被用于乱世的战场之上,掀起血肉横飞的恐怖景象,瞬间尸横遍野。公输芸不满公输家的理念,只好偷偷离开,前往墨衡在俗世管理的一家酒楼。酒楼的探子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墨衡,墨衡本要向墨常青提起,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墨常青偷学公输家机关术一事,早已东窗事发。
墨衡托人传信给公输芸,让她在墨家机关城附近的山谷等待墨常青,也恳求她带着墨常青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要再被卷进两家之争。
墨常青从昏迷中醒来,看见细心照顾自己的公输芸,心中想起了墨衡,不由得暗自神伤。
数月之后,公输芸给墨常青装上了两条机关臂。公输家的技艺确实精湛,两条机关臂还装着许多防身的暗器,果然还是包含了公输家一贯的风格。墨常青与公输芸隐居在一处偏僻的小村落,两人便以木匠的身份谋生。为了更隐秘地研究机关术,两人选了一处山林隐蔽通幽处,建起了简易的工坊。数年之后,两人拜了天地,有了孩子。
当孩子长到8岁的时候,墨常青与公输芸合力制造出一艘巨大的木鸳,木鸳既继承了墨家机关的精巧设计理念,也继承了公输家霸道的设计理念,身藏数道机关武器。第一次试飞就已经被人发现,消息很快传到公输家和墨家的耳中。公输家派出了公输仇,墨家派出了墨衡死后代替其位的大长老墨渊,两人相遇,没有发生争斗。一方想要抹杀公输家的小才女公输芸,让自己稳坐公输家掌门的公输仇;一方是想要灭掉墨常青,想要斩草除根的墨渊。两方联合,残杀了墨常青与公输芸尚在年幼的孩童。苦命的一对夫妻登上了木鸳,准备撤离。
就在飞过山林尽头的一刹那,硕大的燃着火焰的巨弩射中了木鸳。公输家的霸道机括类杀伤性武器青铜炎弩,速度奇快命中率极高,爆发里万分强横。转瞬间木鸳的机轴被巨力震碎,支架也开始片片散落。
公输仇、墨渊站在青铜炎弩旁,嘴角露出放下心般的浅笑。公输仇不用担心眼前的小师妹会对自己的掌门之位有威胁,而墨渊再也不用担心墨常青的报复。墨常青和公输芸,两名乱世里年轻的机关术天才,就这样葬身在历史洪流吧!
木鸳起火,支架崩塌。墨常青抱着失去孩子而失声痛哭的公输芸,红肿的眼睛盛满了愤怒与仇恨。
我墨常青起誓,就算粉身碎骨,命丧黄泉,也要化成厉鬼,让你们都下阿鼻地狱,永不入轮回。
破碎的木鸳身后,一道时空裂缝闪过,墨常青感觉的自己的身体变得飘忽不定,低头一看,看见自己正抱着公输芸不断下坠,自己的魂魄离体了?墨常青发现自己的魂魄竟与师傅交予的竹片一起渐渐靠近可怕的空间裂缝,竹片还闪着青色的幽光。时空裂缝的巨大吸力牵引着墨常青的灵魂,直到灵魂彻底被吸入,空间转瞬间才恢复了平静。
等墨常青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稀松的泥土给埋葬了。墨常青奋力将一只手窜出泥土,紧接着又窜出另一只。而后发现有人正在奋力挖自己,良久被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老者给救了出来。
墨常青说了几句话,发现老者根本听不懂。老者说出的语言使墨常青也反应了良久,才勉强听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可是……这语言为何如此陌生,我竟然渐渐地领会了老者说话的意思。
等等,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我为何在这里?
彻底失去记忆的墨常青通过时空裂缝来到了九元大陆,胸前还佩戴者刻有“叶常青”三字的半月玉石。
这里是九元大陆,天元灵师的世界。
第二章 情生月牙岛
“天行健,自然灵气生生不息。地之道,灵能存于百族之身。天地汇聚,成一方灵域。灵域威能,分为九元,始称九行天元,取天行健道,灵御九元之意。九元分为水衡、风根、火冥、木悬、土堟、金刃、威光、鸦暗、宙空。
世间生灵皆有魂心与魄精:魂心主记忆与情绪,魄精暗藏灵域九元。魂魄与肉身结合,生天元灵根,灵根再生灵能。灵能充沛者,可修灵技,是为天元灵师。
天元灵师分七境:灵根生灵能,且可修灵技者,为灵能道始境;灵能外放可化形为尘世万物者,为天元化形境;灵能与灵气共振,合力聚灵成兽者,为虚元聚灵境;感应天地九行灵气,胸罗万象随天意者为天地灵渊境;可借天地之力,合魄精灵能,夺神功造化者为灵御道法境;天元修行,取一元而修成正道,魂心生道元者为道元圣一境;七阳齐聚九元归一,轮回天道者为混元九灵境。”
——九元大陆忘川幽居幽泉残梦著《天元法论》
墨常青来到九元大陆,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机关术风暴,赤潮龙渊一战后,已过去数百年……
起风了,月牙岛又迎来了一年的春季。月牙岛又称“四季岛”,每四年才会更替一次季节。风中开始弥漫着百花的芬芳,积雪也早已融化进渐渐松软的春泥,青嫩的枝桠窜出月芽树的枝干,随着几声清脆的鸣叫,一直巴掌大的鸟儿停落在枝干上。鸟儿形体似喜鹊,头冠微红,眼部周边呈黑色,棕色的脚趾紧紧抓住月芽枝,通体翠绿却生了一副雏菊般淡黄色的尾羽。
“吵死了……长得本来就丑,五颜六色的,还爱瞎叫唤。”一只通体黝黑的狐狸眯着细长的双眼抬头对鸟儿抱怨了一句,在树下的石桌上舒展着四肢,又低头望了一眼周围绿油油的青草。
“春季……可惜本少爷没有繁殖的冲动……”黑狐愉悦地跳下石桌,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月牙岛位于一座巨大的湖泊中央,湖泊的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过了,就连黑狐都已经想不起它的名字,只知道湖泊四面围着一片一望无尽的森林。无数妖类生活在这片森林,这里对于妖族而言,是能够和平欢乐生活的天堂;对于人族而言,是绝对不能踏入的禁区,人族称它为幻琴密林。幻琴密林的主人幻琴,曾是人族记忆里最深刻的恐惧。
玩累了的黑狐跑回石桌旁,四肢一摊倒在松软的草地上。鼻子里喘着粗气,嘴里咕哝着:“还是春天好啊,睡草地可比睡桌子舒服多了……唉……现在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了,或许是多年前一直维持人类的形态,现在连自己的真身在岛上奔跑,我都有种裸奔的感觉。”
黑狐眯着双眼,双耳高高竖起,灵敏地晃动了几下。它睁开双眼,直起身子坐起来,眼睛注视着前方,轻声的喃喃自语:“看来是她来了……嘿嘿,她还挺守时的嘛,不过,这气味还有一个人……等等,她竟然带来了一个人类?”
湖面十分平静,即便是刮起的春风也无法掀起湖水一丝涟漪。一名身着白色与粉色相间连衣长裙的女子泛着小舟渐渐靠近半月形状的小岛,小舟上还坐着一名六岁大的男孩。小舟没有船夫,就那样随着清风笔直地驶向目的地。女子留着橘黄色的长发,头戴造型朴素的玉钗,腰间的红绳上别着一个半月形状的玉佩和一串金色小巧的风铃。
男孩儿很兴奋,一直用手拨弄着湖面的水,溅湿了黑色的衣衫。
“别玩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女子轻启红唇,语气听不出一丝情感,“这里冬天刚过,水很凉,还是小心些,别感冒了。”
男孩儿很听话,马上收起双手。整了整自己乌黑的头发,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珠盯着眼前的女子,女子眼睛注视着月牙岛的方向,并没有看他。男孩儿有点失落地垂下头,小声嘟哝着:“我知道了,幻琴姐姐。”
“我之前说过,不要叫我幻琴,我叫秦月,你可以唤我月儿姐姐。”女子突然撇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语气带有几丝警告。
“好……我知道了,月儿姐姐。”男孩儿有点手足无措,双手一时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只能在胸前胡乱地晃动。
船停了,男孩儿跟着秦月来到月芽树下,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端坐着的黑狐,心里升起几丝畏惧,半天不敢吭声。
秦月朝黑狐丢了一件玉器,玉器通体乳白,呈环状,还雕刻着细致的莲花纹路。
“这是什么?”黑狐不解地问道。
秦月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冷冷地说道:“这几年,你一只妖独自守在这里,也是辛苦你了,这件玉器就当聊表心意吧。”
“所以你就给我这么个破玩意儿?”黑狐悲伤地叹了口气,说道,“唉,有钱的老板给伙计发福利,没钱的老板给伙计灌鸡汤。”
秦月瞪了夜秋怀一眼,没有作声。
“他是谁?”黑狐警惕地盯着男孩儿,吓得男孩儿躲在秦月的身后。
女子没有说话,牵着男孩儿的手来到石桌前,扶着他坐在一张石椅上。石椅有些高,男孩儿的双腿悬在空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女子则坐在了另一张石椅上,慵懒地将一只手杵着自己的脸颊。
“喂,问你话呢?”黑狐两条前腿环抱在胸前,语气带有几丝不满,此时它的姿态看来有些滑稽,男孩儿捂着嘴笑了几声。
“闭嘴!”黑狐发怒,“我厌恶人类!除了常青和炎舞,我再也没见过讨喜的人类了……”
男孩儿立马没了声音,脑袋向后退缩,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子。
“夜秋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人类的恨意丝毫未减。好歹你也是道元圣一境的天元灵师,气量竟如此狭小。”女子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唇部都没有任何动作,那声音仿佛直接在黑狐和男孩儿的脑中响起。
“月儿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可曾放下?”夜秋怀翘起一只眉毛,挑衅地问道。
秦月清秀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愤怒的情感,眼神渐渐变得冰冷。男孩儿开始四肢蜷缩在一起,不知为何,觉得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冰冷,连呼吸都产生了雾气。
夜秋怀见状,连忙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迅速绕到女子身后双前腿作捶背状。
“哎哟,月儿姐,是小秋儿不会说话。要不来给您老人家捶捶背,消消气?你看看,这位小兄弟都快受不了了。”
夜秋怀态度的转变都有点令男孩儿苦笑不得,刚刚还凶狠地盯着自己,那架势差点没给自己挫骨扬灰,现在又称呼自己为“小兄弟”。在男孩儿眼里,这只狐狸的节操真是被自个儿揉的稀碎。
秦月叹了口气,不再用手杵着脸颊,四周的冷气仿佛被几缕温暖的阳光穿过,滋养着男孩儿渐渐温热的胸膛。一阵强风驶过,几片半月形状的树叶缓缓落下,女子抬起一只手,托住一片树叶留于掌心,眼里荡漾着点点泪花。
“这月芽树的叶子,春季是浅绿,夏季是橘黄,秋季是暗红,冬季是雪白。绿、黄、红、白,我在月芽树下等了一个又一个轮回,时间对我而言,是一条根本望不到尽头的忘川冥河。我早已迷失在浩瀚的时光旅途……”
“打住,月儿姐!”夜秋怀左前腿顶住右前腿的掌心,作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您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四季里有三季都是我守在这里,只有春季的时候您老人家才来。”
“他喜欢月牙岛的春季,因为这代表新生。”秦月手中的树叶随着微风在空中舞了几个圈,落地时溅起青绿色的火焰缓缓消失,恍若一场幻梦,梦醒了,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秦月从衣袖里掏出一件小巧的木质玩具,曾是她最爱的人相送之物,是一只由纯白色的木头制成的小鸟,注入灵能后还能自己煽动翅膀飞翔。
“常青……当初真这么说过吗?”夜秋怀陷入了沉思,“他真的说过……让我们在月牙岛安心守候,月牙岛满月之日,春季来临之时,他会回来……”
秦月站起身来,腰间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月儿姐姐,月亮不是每年都会变圆吗?你们说的那个人应该很快就到这里来了吧。”男孩儿单纯地说道。
夜秋怀瞟了一眼男孩儿,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我跟月儿姐在这里已经守候了九百年,月牙岛的月亮,从未圆满过。”
“秋怀哥哥,就算我是小孩我也知道,不管在哪里,月亮都是同一个,以前我跟着前辈去天机谷学习机关术,尽管时间上会出现小小的差异,但是,两个地方都能看到一次圆圆的月亮。”
“机关术……又让我想起常青那小子了……你一个小屁孩,能去过多少地方。”夜秋怀摊了摊两条前腿,“就像你说的,不管在任何地方,我们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不过……在月牙岛待久了,我都开始怀疑这个真理,因为这里不存在什么月圆之日,月牙岛的月亮,永远都是半月的形状,从未圆满过。”
男孩儿眨了眨眼,抬头看着天空。
“别看了,现在是白天,你看不见月亮的。”夜秋怀觉得有些好笑,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伸出自己的右前腿指着男孩儿,“喂,我干嘛要这么认真地跟人类说这些东西,话说你到底是谁?”
“我叫流光,喜欢机关术,将来想成为像机关谷门外顾问叶常青那样的大师!”男孩依然抬着头看着天空,语气有些激动。
“没问你名字!”黑狐显得有些气急败坏,道,“好端端的,又提起他作甚?数百年前他闯入我们的世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的……”
“他是望海楼潮升门的一名弟子!”秦月也望着天空,嘴巴依然没有出现任何动作,却狠狠打断了夜秋怀的话。
“我管他是哪的学徒。”黑狐有些无语,将右前腿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我想问的是,这个人类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你要把一个人类带进幻琴密林,更加离奇的是,居然直接带到月牙岛上来了,请原谅我不懂月儿姐的套路。”
秦月没有去看气急败坏的夜秋怀。
“秋怀,我看你是清闲日子过的太久了,你忘了赤潮龙渊一战之后已经过了多少年吗?”
九元大陆历经两个纪元,分别为冥荒纪元和寒耽纪元。
“等等,让我算算,现在是寒耽纪元1273年……已经过去九百年了……”夜秋怀的眼神猛地收缩,看着男孩儿的神情充满了困惑,酸溜溜地说道:“哎哟,这老天爷是上次喝醉了,酒到现在还没醒啊,这不是在玩我们吗?又是一个人类!”
抬头看着天空的秦月的眼睛瞥了夜秋怀一眼。
夜秋怀立马慌张地在胸前晃着自己的双腿,急切地说:“我这话没有针对月儿姐的意思。”
秦月对此没做任何回应,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夜秋怀盯着抬头看着天空的男孩儿,说道:“我不都说了吗?现在大白天呢,算算时间才正午……”
“天要黑了……”男孩儿嘴唇蠕动着。
“我不都说了……”黑狐刚想说话,就感知到周身的温度在不断降低,风开始越刮越大,树上的鸟儿紧紧抓着月芽枝,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被乌云笼罩。
“天要黑了……”男孩儿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
秦月不再看着天空,快步走到男孩儿跟前,腰间的风铃被风刮得乱晃,却不发出一丝声响。夜秋怀的神情明显紧张了起来,纵身一跃,周身笼罩着黑雾,游遍夜秋怀的狐身,黑雾散去,只见一名身着胸口绣着翠竹的青衫男子,手持一把纸扇缓缓走到秦月身旁。男子眼神深邃,精瘦的脸颊带着一丝妩媚,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被用力地撕扯着,这张脸若是生在女人身上,那绝对是祸国殃民,贻害苍生。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帅,把扇子给我丢掉。”秦月瞪了幻化成人形的夜秋怀一眼。
夜秋怀果断地将扇子丢在身后,紧张得看着男孩儿的状态,数年前这种情景他便在秦月身上看到过。
“天要黑了……来了……它们要来了……”男孩儿抬着头,面无表情,眼神涣散,眼白也渐渐被染成了黑色,虽然嘴唇在蠕动着,但是声音好像直接来自男孩儿的灵魂深处。
秦月用手掌盖住流光的眼睛,半晌,流光再也没了动静,眼睛闭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护住他,这些乌合之众我半分钟就解决了。真没想到它们的胆子竟然这么肥,为了抢人直接到我的地盘上来了,恐怕它们已经忘了900年前赤潮龙渊的恐惧!无妨,再让它们感受一次。”秦月抚摸着腰间的风铃,原本失去声音的风铃又开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秦月慢慢升到空中,深邃的眼眸闪着浓郁的橙色光芒。橘黄色的长发飘在空中仿佛没有收到任何干扰。强风掀起路上的石子,吹翻立起的石桌,却无法撼动秦月分毫。
“九百年了,我等了你九百年……”秦月的眼神开始变得专注,面对即将要遭遇敌人的状况,她却陷入了另一种思绪,“你说你会回来,我说我会等你,结果,等来的是什么?等来的是什么!早知道如今我每日承受着冰冷彻骨的失望,当初你又何必给我希望……叶常青,你个大骗子……”
被乌云笼罩的月牙岛,夜秋怀抱着熟睡的流光,用他倾世的容颜凝望着半空而立的悲情女子。只见秦月抚摸着腰间那一串金色的风铃,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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