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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家
高考分数公布的日子,我一个人回了老家,因为我不想在父母的面前去查看自己的高考分数,因为自己心里没底。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父母都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农民,父母过得很辛苦,在工作上受了不少的委屈和白眼。他们不想我以后也像他们一样,但是没有背景和资源,他们不能给我一些便利的快捷的帮助,只知道社会上大家都说,出生不好的人,读书考大学就是最好的出路。于是,还算机灵的我顺理成章的成了父母眼中的骄傲,好像我那点小聪明真的就能够让我成为他们想让我成为的那种人,考上一个好大学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有些承受不住他们的期望,我害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神情,我选择了逃离他们的视线,去面对即将要到来的宣判!
其实自从高三以来,我考试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差,我不敢跟父亲说实话(学习的事情一般都是和父亲说),每次他提到我学习上的事情,我都说“还好啦,老样子”。不知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不想给我太大的压力,父亲都会说“嗯,你在学校好好的,考不好其实也没什么的”。可是每次父亲这样说,我都会很想哭,我真的好想说“其实我没那么聪明,不要对我有那么高的期望”。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我能够听到电话那边轰隆隆的声音,那是父亲工厂里的声音,我能够想象的到父亲的工作是有多辛苦,因为我可能是他世界里唯一的一束光了,父亲每天都在开料机旁工作着,日复一日,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早上七点上班,中午休息一个小时,晚上八点下班,从来没有例外。
我说不出口!
我回到老家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到叔叔那里去拿房子的钥匙,山村里夏天并没有书上说的那么凉爽,虽然已经5点多了,恶毒的太阳依旧在炫耀着它的温度,山坡上的农作物耷茏着脑袋,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只有湿热的水蒸气,世间万物都屈服于太阳的淫威之下。因为天气太热,平时靠开摩的载人赚钱的人也开始偷懒了,我拖着行李,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闻着身上散发出的难闻的汗味,边走边诅咒着这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心里想着,大学我一定要报一个离这个鬼地方远远的学校。
转过心里一直默默念叨的那个大弯,叔叔家的大鱼塘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以前每次来二叔家,都会在二叔家的鱼塘里钓鱼,然后将钓起来的鱼,让二娘晚上做酸菜鱼吃,二娘做鱼的手艺那是没得说。想着想着,双脚突然充满了力量。
“二叔!”我扯着嗓子喊。
“是九阳么?来了来了。”我知道,父亲又早早的就给二叔打电话了。
很快,二叔从屋子了走出来,将手里的烟扔掉,小跑着跑过来,将拦着我的铁门打开。看我满头大汗,二叔认真的说:“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去镇上接你啊,这么热的天,还走路回来。”说完就去拉我的行李箱。
我被二叔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快快,进屋,外面晒得很。”
跟着二叔走过铁门,突然冲过来一群小鸭子,前拥后挤地想冲到铁门外面去,二叔忙从墙边抢过一把笤帚,吓唬那群鸭子,嘴里说道“丁点大就想往外跑,出去你看野狗叼不叼你!”鸭群受了惊吓,又前呼后拥的跑回了院坝里,躲到用砖头围起来的鸭圈里,垂头丧气的耷茏着脑袋。
“平时这门都不锁的,因为最近养了群鸭子,鸭子还小,就先关着养。”
我不做声,跟着二叔走过院坝,进了屋。
一进屋,瞬间感到一阵凉爽,丢下行李就跑到水缸边,拿过一个瓢就舀水喝,一瓢水下肚,心里的燥热立马降了一半。
“哎呀,九阳,你怎么喝凉水啊,水瓶里有开水。”
“没事,二叔,这样凉快。”
“哎,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这些,走热了不要喝凉水,以后老了容易得病。”二叔倒了一大杯开水,水浑浑的,像中药一样。
“二叔,这水泡了什么啊?”我有些奇怪。
“你二娘买的板蓝根,她听别人说,热天喝这个好。”一边说一边又拿出个水杯,又倒了一杯。二叔很听二娘的话,用二叔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婆娘懂得多,她说得对。”
“对了,二娘呢?”我问二叔。
“去别人家打麻将去了,天气太热了,电都停了,也没得事情做。”二叔又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两把蒲扇来。
我才发现,二叔家堂屋的吊扇居然没开,原来是停电了。也是,每年这个时候,我们这个村总是时不时的停电,也习惯了,每家人里都备了好多把蒲扇。
我接过蒲扇,从桌子上拿过板蓝根水,大大的喝了一口,好大的一股药味,但药味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好喝,今天二娘肯定要赢钱。”我说。
“哈哈,她那个手艺,每次都是输。”
我一时不知道该和二叔聊些什么,就只顾着喝水喝扇扇子。站起来看了看鱼塘,外面太阳依然还是很恶毒,鱼塘的水死气沉沉的,时不时的冒一两个泡泡。“今年还真是热啊!”我说。
“是啊,往年哪有这么热哦!对了,九阳你今年不是高考吗?考完了吗?”二叔喝了口水说。
“对啊,考完了。”我像是被电了一下。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你都要上大学了。”
“嗯!”我又喝了一大口板蓝根水,这鬼天气,越来越热了。
“对了,二叔,今年鱼塘里都养了些什么鱼啊,长得怎么样了。”我问。
“今年的鱼苗还没投呢,等过了8月份,不涨水了才养,免得涨水的时候,鱼都跑了。”
“哦,也对,那今年过年的时候可要在二叔你家吃鱼吃个够。”我笑着说。
“那肯定啊,你二娘还说你这么久都不来,是不是她酸菜鱼做得不好吃呢。”鸭圈里的小鸭子又在闹腾了,二叔端了一盆玉米走过去,看得出来,那是今年刚收回来的玉米,一粒粒都是那么的饱满。
“怎么会,二娘的酸菜鱼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哈哈。”还真的有些怀念酸菜鱼的味道。
喂完鸭子,二叔慢慢的走回来,将盆放在墙边,拿起扇子使劲扇了两下,说:“考得怎么样嘛,能考上重点不?”
“还不知道分数呢!再说重点哪有那么容易考上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是,要是考大学那么容易,咱们村也不会到现在也没个像样的大学生。不过,二叔相信你肯定考得好,你从小就那么聪明。”
“您又取笑我,我哪里聪明了啊?对了,二叔,我家钥匙是在你这里不?”我突然想回家了。
“嗯,在我这。等会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去。”
“晚饭就不吃了,还要回去收拾一下屋头。”
“急啥嘛?等你二娘回来就煮饭了。”二叔有些生气的说道。
“真的,屋头肯定乱得很,又停电了,还要去打水呢!”我有些为难。
二叔脸上没了笑容,摸出香烟点了一根烟。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二叔你别生气,”我赶紧说,“真的,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我还要来你家蹭饭呢,我自己做的饭我可是吃不下去。”
“你这孩子,真实拿你没办法,”二叔笑骂道,“明天记得早点过来哦。”转身进了里屋。
我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二叔出来了,拿着一串钥匙。
又是一阵挽留,实在拗不过我,终于还是把钥匙给我了。临走了还说:“记得明天早点过来,我让你二娘准备点好的。”
“嗯!”我答应道。
从二叔家里出来,太阳已经只剩一半在山坡外面了,气温终于低了些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全是二叔家的鱼塘,还有二娘做的酸菜鱼。
突然感觉心里有些堵。有些时光真的回不去了,可我确实真的好喜欢那个鱼塘。或许,我已经是一只长大了的鸭子了。
第二章 煎熬
二叔家离我家大概有三里路,很近,一条光秃秃的水泥路,路很窄,两米宽,在这条路上开车,最怕的不是路蜿蜒崎岖,而是当你上了一个坡道,却发现在坡顶突然出现了一个趾高气昂的对手,让你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从我念初中的时候,每年村子里都在说要把路加宽,这么多年过去了,路还是那条路。前年过年,父亲因为两辆车错不开而堵了半天的车之后,就发誓路没加宽之前,再也不开车回家了。
山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你发现太阳开始接近山坡,那么,很快,它就会消失了。没有了太阳的炙烤,公路两旁的庄稼地里便热闹了起来。蛤蟆的咕咕声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碎碎的虫鸣,仿佛在为大地降温而欢呼,地里的玉米正是出天花的时候,叶子长得很茂盛,绿得有些过分。
因为贪恋山村傍晚的景色,三里路我走了40多分钟,回到家时已经快7点了,隔壁张三婆家的烟囱刚刚停止喷吐,张三婆正在叫她在同学家玩的小孙子回家。
看到我回来,张三婆显得有些诧异,随即笑着说:“九阳回来啦,吃饭了没?没吃到我家吃,刚刚煮好。”
“我在我二叔家吃过啦。”我回答道,“三婆身体还好哇?”
“还行呢,今年的包谷都可以自己收回来。”张三婆道。随即呵呵的笑起来,露出了她那仅有的两颗座牙。村子里除了过年的时候,很少有年轻人,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小孩。看到有年轻人回来,张三婆显得很高兴。
和张三婆闲聊了几句,我拿出钥匙,打开了我家的大门。
我家房子是典型的乡村楼房。两层,正面贴满了白色的长条瓷砖,上面一层有三个房间,开三扇窗,下面一层,中间是堂屋,正对着大门,两旁两个房间,再开两扇窗。紧挨着楼房旁边还有一间单独的小房子,那是我家的厨房,然后就是房子前的一个大院坝。也不知是哪一家起的头,我们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是这样的造型。
进了堂屋,还是熟悉的布置,正对着大门的是家家都有的神龛,上面写着“天地君亲师位”,中间是一张方桌,周围围四根长凳,桌子正上方挂着一台落满了灰尘的吊扇,然后靠着墙壁的地方还横着两条长凳,是留给平时来家里串门的人坐的。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去按堂屋灯的开关,按了几下,发现灯没亮,才想起来停电了。
“真倒霉!”我低声咒骂道。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赶紧到厨房拿了两只桶,到屋旁边的井里打了两桶水回来。
一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
打完水我便提着行李箱上了楼。
打开我自己的房间,一阵霉味迎面而来,山村里湿气重,加上夏天雨水多,房间有霉味很正常,我熟练把窗户打开。
为了遮挡屋顶掉下来的灰尘,我妈每次过完年后,都会在每个房间的床上盖一层塑料膜,以减轻打扫的工作量。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妈真的是一个天才。我只打扫了我自己的房间,就累得像条哈巴狗似的,坐在床沿边,一动也不想动。打回来的水都用来打扫屋子了,但我也不着急,因为我知道,不超过9点,一定会来电的,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对山村里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我拿出手机,班级QQ群里的人都在讨论今年文理科的一本线是多少,自己能不能过线的问题,我心里想,现在说这么多干嘛,再过1个多小时不就知道了吗?顿时感觉无聊透顶,也不顾满身大汗,就倒在了床上。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果然不出所料来电了,我有些佩服自己。已经可以查成绩了,但我想,现在查的人肯定多到爆炸,网站肯定卡得不行,过会再查吧!下楼抽了一缸水,打了一大桶就进了卫生间。凉水浇在身上,就像是一根燃烧的木棍浸入水中,只是少了嗤嗤的响声和滚滚的白烟,体温的迅速下降,让我倍觉享受。
洗完澡回到床上,看着枕头边的手机,我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伸向手机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真是没出息,这点事情就紧张成这样!”我骂道。
拿过手机,先打开了班群,群消息显示99+,我知道,肯定炸锅了。迅速地翻看了群里的聊天记录,考得不好的,大多就发了一句“靠”就再没发过消息了,消息绝大部分都是那些考得比较满意的人发的,讨论的也大多是要填哪一个学校既好又保险,好像是不愿意浪费哪怕一点自己挣来的分数。
“你们都查成绩啦?”我深吸了口气,发了一句。
“哇,谭九阳,你还没查啊?快查快查!你肯定考得好!”一个考得满意的同学立马在群里回复我。
“还没呢,不敢看啊,肯定考得不好。”我回到。
“怕什么,我这么菜都超一本线了,你肯定没问题的。”
我不想回复了,因为我的肚子已经在“咕咕”的反抗了。
“等会吧,我怕我猝死在床上。”我玩笑道。
“真的,这次感觉阅卷老师都是好人,你快查吧,百度高考成绩查询,点第一个就可以查了!”同学依然苦口婆心的劝我。
我放下手机,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堆零食,开始大吃起来。平时爱吃得不得了的零食也没有了味道。
“早死晚死都是一死!”我给自己打了一管鸡血。
拿出手机,迅速的进入了查询网站。
“嗯,姓名,省份证号,准考证号,唉,我准考证号是多少来着?”我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
“我去,我不记得我准考证号了,我在老家,准考证号放县里我爸那里了。”我赶忙在班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你傻啊,只需要输名字和身份证号就可以了,准考证号不输也可以的!”很快,就有人回复我了,还是刚才那个苦口婆心劝我的同学。
我突然觉得那个家伙讨厌到了极点,“考得好了不起啊?我查不查管你屁事!”我心想。不过还是没办法,看来是躲不过去了。点开刚才的网站,输入“谭九阳”,然后开始输我的身份证号,输入完成之后,看着“点击查询”那个按钮,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了下去,按完之后,马上闭上了眼睛。
“你这考的什么玩意,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挣钱供你读书,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答复?”从来不曾对我发火的父亲对我咆哮。
“我就知道,就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是考不上本科的。”平时很关照我的班主任也跟我说这些风言冷语,说完嘴角还露出一丝不屑。
“我就说你们重男轻女你们还不承认,平时对他简直是太好了,才让他天天感觉自我良好的不行,现在看到了吧。”和我关系最好的姐姐愤懑的对父亲说。
“哈哈哈,快看那个人,平时总说自己有多厉害多了不起,居然连个本科都没考上!哈哈哈。”刚才那个急切地劝我查成绩的同学大声地笑着对身边的同学说。
。。。。。。
在我闭上眼睛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全是父母亲人的失望,老师同学的嘲讽,就连村里的老人小孩都把我当成笑料。。。。。。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活着真的是多余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错误,世上怎么会有高考这个东西,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是黑暗的,没有一丝的光芒。我有些受不了了!
终于,因为心跳太快,我实在是憋不住那口气了,睁开眼睛,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脑中的画面才慢慢的消失掉,我抬起眼皮,无力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597分!!!
“耶!耶!耶!”我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用力的甩了两下手臂,大吼了三声,仿佛要把刚才在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全部震碎!随即便倒回在床上,一次次的做着深呼吸,以平复我那剧烈的心跳。
过了几分钟,我逐渐的平静下来,靠着床头,嘿嘿的傻笑着,却没有发现我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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