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的刀》： 北方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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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方有佳人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又是一夜鱼龙舞，秋波湖上的春意在初晨的雾色中若隐若现，品香阁里的世子们还赖在温柔乡里不肯起床，经历了一夜的鱼水之欢，暖榻上的男男女女正郎情妾意难舍难分，只是不知道这眉目间的温存到底有几分真假了。

花姐按着平日里的习惯早早便起了床，先到后院叫醒熟睡的伙计打扫品香阁，然后就回到二楼的闺房里一边吃着小丫头春宵刚刚做好的糕点，一边依着窗子向着秋波湖远眺。似乎是自从那个男人走后她才有了这个习惯，整整十八年，她从方圆千里都艳名远播的一品花魁做到了如今凉州城内最大青楼的老板娘，从一个魅惑众生的绝世美人儿变成了微微一笑便鱼尾横生的中年妇人，唯一不变的就是整日里与风流世子们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自然也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阿谀奉承的本事，她自诩这十八年来大风大浪见识多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但每日的这个时候仍会眺望秋波湖，对她而言，这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最适合回忆与相思，纵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的起来。

小丫头春宵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猜着花姐肯定又在想那个男人了，她听阁里的老姑娘说花姐以前也是个红极一时的大美人，只可惜喜欢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剑客，然而那剑客在与花姐度过了几个良宵之后留下一纸帛书便决然而去了，只剩下独守空房的花姐和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姑娘们都劝花姐忘了那个不知好歹的负心汉，可她不肯，只是笑，每日初晨都望着浩渺无人的秋波湖默默发呆，她在等。这一等，便是十八年。春宵还小，不懂这些****之事，她只是觉得那个剑客肯定不是阁里姑娘们传的那般不堪，要不然以花姐这般精明无比的性格，怎么会为一个风流的负心汉苦苦相思十八年呢，十八年啊，要比她活在这世上的时间还要长上好些呢！

不知觉便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客人们差不多都从温柔乡里爬起身子离开了，街道上往来商贩络绎不绝，突然间人群中一声大喊引得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不远处的秋波湖：“神仙！快看啊，秋波湖上有神仙！”却只见那晨光肆意的秋波湖上有一青衫少年脚踏长剑熠熠而来，青丝长袖在风中鼓散飞扬，脚下长剑如出江猛龙一般引得往日里平静无息的秋波湖翻腾不止，却又自觉地为青衫少年敞开一条笔直的水路，寻常百姓人家哪里见过这般神奇的场景，自然是惊为天人！品香阁里正端着一碗上好碧螺春打算细细品尝的花姐恰好也看到了这一幕，却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呼吸，手中的绝品青花茶碗不受控制地滑落到地板上敲击出刺耳的碎裂声，春宵猛地一惊，也顾不得看那潇洒非凡的青衫神仙了，忙不迭的小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倒的花姐，焦急的关心道：“你没事吧，花姐？”花姐也不说话，只是稳了下身子，便从又怀中掏出一张样式老旧的帛纸细细看了看，接着颤抖地抬起头望着那秋波湖上的来人，任凭帛纸在手中慢慢滑落，突然，泪流满面。春宵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帛纸，见上面只写了两句诗：他日功成家仇灭，御剑秋波载卿归。

再说那青衫少年踏着飞剑直奔岸边的品香阁而来，上岸之后潇洒落地将长剑收于腰间，随即大步走到品香阁门前朗声道：“左十三门下大弟子左叶奉师尊之命前来接花如月师娘回家！”一声惊起千层浪！

花如月，在这诺大的凉州城，只要你逛过窑子上过青楼，谁不知道这是凉州城里最大的青楼品香阁老板娘的名字，就像士子书生里那些绝顶盛名的大才一般，花如月花姐，可是在凉州城的青楼里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大人物。可当下这般情境倒是让人难以捉摸了，谁又曾料想到那神仙一般的少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呢。听他的意思，这花姐，还是他的师娘？

像是过了许久，花姐才缓缓出现在门口，她盯着那个看上去还有些青涩的俊逸面孔，有些不知所措。要是搁在平日里，像这样一眼看去便知是雏儿的俊俏公子哥儿，她定要上前打趣一番，但现在却没有了一点那样的心思，只是万千思绪在心中萦绕绵延，半晌才轻声吐出一句话来：“你是他的徒弟？”那少年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与他那神仙气质有些不符的憨厚微笑来，缓声说道：“若师娘说的是我师尊左十三，那便是了。”花姐猛然一颤，左十三。多少年了，她都快忘了这个名字，有时就只能想起他在那日初晨离开时的背影，关于他的容貌，他与自己的温存笑语，甚至关于他的名字都在无尽的年轮里被厚重的尘埃积了一层又一层，变得模糊不清了。她慢慢收回思绪，又有些惊异的问道：“你认得我？”少年又是腼腆一笑，回答道：“在师傅的书房里就有师娘的画像，弟子知道师傅每次去书房，都要对着师娘的画像盯上半天呢。”花姐听完心里一暖，转而又愤恨的问道：“那他为何不早来？为何不亲自来？”少年似是为难般的皱了一下眉头，思考了片刻说道：“师傅说了，这些事等师娘回了家师傅自会亲自解释给您听。”花姐听罢看着少年冷笑一声，自嘲道：“哼哼，我这般人老珠黄的黄脸婆娘，又怎能入得了人家那江湖豪侠的眼睛，况且我一个青楼里的窑姐儿，自十四岁开始就在这秋波湖上生计了，没了这秋波湖，没了这品香阁，哪里算得上是我一个无知贱妇的家呢！花如月自知没有那样的福气，却也谢过公子的好意了，这位公子，您还是请回吧！”少年听完花姐这番话也不生气，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接着委屈的说道：“师傅说了，我要是接不回师娘，就，就把我的糗事都告诉小白，还不让我跟小白玩，我可喜欢小白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师娘，你，你就跟我走吧，等到了山上，我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噗嗤！”花姐被他这一番话逗乐了，很是无语地看着这个刚才还觉得像是九天神仙下凡尘的少年，这会儿，更像是一个邻家羞涩的小男人了。“好吧，我跟你走！”

这一日，江湖上风波大起，传闻凉州城里去了一位可御剑飞行的青衫少年，似九天剑仙下凡尘却无人知其底细。这一日，凉州城里的品香阁乱了套，老板娘不留一句话便随着那少年神仙踏剑而去，只剩下一个泪流满面的小丫头来不及道别。

第二章 一把杀猪刀

红叶村坐落于西唐边陲，本是人烟稀少远离尘嚣的一片世外净土，后有文坛大家在深秋之际游历于此，见满山枫叶肆舞飘零不禁心生感触，随即下车吟出了“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绝妙诗句，红叶村也因此而得名。

傍晚时分，一轮缓缓西垂的红日与遥远天际处的妖娆晚霞交相辉映，如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一般撩拨着人们的心弦，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喜欢在这个时候休憩闲谈，内容大多是关于今年的庄家收成如何如何，又或者是谁家刚办的红白喜事等等。张三却没有闲聊的心思，日复一日的卖肉工作让他疲惫不已，每天只想着早些收摊回家，至于卖的是多是少，他都无所谓了。也难怪，毕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上蹿下跳玩耍不够的时候，他却只能呆在猪肉摊前维持生计，任谁都难免心生芥蒂。

张三收拾完猪肉摊子，慢悠悠的往家里走去，红叶村并不大，从摊位到家用不了多大功夫，他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门前巷口处，刚转入巷弄，却见家门前站着一个体态清瘦的布衣老僧，老僧双眼微闭白眉低垂，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红叶村极少见到外人，也鲜有村民信佛，怎的今日自家门前到来了一个不明来历的和尚？张三心生疑惑，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大师，是要化缘吗？”化缘二字是他从村里的教书先生那听来的，先生说庙里的和尚出门游历都是靠化缘吃百家饭，走到哪化到哪，是入世结尘缘，修普渡之道，张三打小便住在红叶村，对于结不结缘什么的倒无所谓，只是每次听先生说那些外面的风土与人事，便会心生向往憧憬不已，故而对于这个素昧蒙面但至少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张三也只是满心的好奇。却说那老和尚听到张三问话并未应答，只是突然转过身形面对巷口遥声呐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佛声未止，本有些鸡鸣狗吠之声的巷弄却骤然安静下来，然后就见那街头巷口慢慢出现了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人。那人一袭黑衣，腰间跨着一把看不出材质的朴素短刀，面容冷峻长发张扬，似一只饥饿难耐到处找寻猎物的嗜血苍狼一般，自巷口处向老僧缓缓而来。三十丈，二十丈，十丈，只听嘭的一声，如同平地起惊雷一般，黑衣男子握住腰间短刀的右手骤然拔刀高高跃起，眨眼间便以泰山压顶之势对着那布衣老僧当头便是一刀！再说那老僧，面对这霸道无比仿佛可开天裂地的一刀并未展现任何慌张神色，只是双手合十轻声呐道：阿弥陀佛！佛声似黄钟大吕一般以老僧为圆心向周围飘摇荡漾开来，只见那男子气势惊人的一刀本来势不可挡却在离老僧额头三寸之处骤然停滞，再无法前进丝毫。中年男子见一刀无果便不再挣扎，转而收敛气息潇洒落地，对着老僧冷声道：“早就听说佛门有一门金刚不坏的神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僧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佛慈悲，若施主愿放下屠刀皈依我佛，老衲愿将此生所学倾囊相授。”男子听完仰天长笑，对着老僧不屑道：“呵呵，你也配？！”张三在一旁，呆立当场。

他分明还记得，那年深秋，也是这样的傍晚，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在猪肉摊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他满心欢喜的收拾好东西跑回家里想获得那个酒鬼父亲的一次赞赏，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父亲的踪影，他跑出家门挨家挨户的寻问，他找遍了红叶村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留一字就突然不告而别？他不明白这三年间他到底去了哪又为何从未回来？他更不明白，眼前这个手握短刀气势如虹的中年男人真的是当初那个嗜酒如命浑浑噩噩的酒鬼父亲吗？

张三想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扯开目光不让自己去看那个男人，有些抗拒和不知所措。“你长大了。”黑衣男子声音低沉，却不似他记忆中的那般醉意沉沉，反而透露着一股沧桑感。他没回话，又侧身躲过了男子的轻柔抚摸。“呵”男子像是自嘲般的轻笑一声，转而望向满山红叶眼神游离，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何给你取名叫张三吗？”张三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见他继续说道：“呵呵，因为你娘说她最喜三月，她说她的家乡有桃花，每年三月的时候便是一树一树的粉色花瓣，她在树下跳舞，漫天皆是桃花雨，多美啊！”从小到大，似乎这是他第一次与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张三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可以顶天立地，却又弥漫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

夜凉如水，张三回到床上时还有些茫然，他不是不相信父亲所说，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如此多的信息，怎的那个记忆里沉默寡言的父亲便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世刀客，怎的父亲原来并不是叫张屠户而是叫张辽，怎的打小他便以为是因难产而死的母亲却是为奸人所害，怎的无缘无故他就多出了一个名叫罗刹宫的死敌，怎的这个夜晚，似乎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冷冽几分。

清晨，秋意浓，红叶如火。红叶峰下，一身布衣的老和尚席地而坐，待黑衣男子走近，微闭的双眼才缓缓睁开，他慢慢站起身子朗声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想好了？”张辽傲然应道：“哼哼，我张辽一生问刀，杀人破敌只求问心无愧，若是今日向你这老秃驴服了软，岂不是要被世人笑话？”老僧听完重重叹息：“哎，施主，这又是何苦呢？白马镇一百三十六条人命还无法消除施主的仇恨吗？要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张辽冷哼：“哼，何时了？问我手中刀！”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闪电从张辽腰间疾射而出直冲老僧而去，老僧神色肃穆，口颂金刚经不动如山，身体周遭竟隐隐散发出一圈淡黄佛光。却说那道闪电直劈在佛光之上发出刺刺啦啦的声响，将老僧推至一丈之远才缓缓消散。待身形稳定，布衣老僧神情凝重地看向张辽手中的刀，那是一把杀猪刀，刀柄像是因常年砍切猪肉已经被油渍侵染的油腻不堪，漆黑刀身却没有丝毫铁锈斑驳的痕迹，锋刃之处寒光凛冽，像是丛林深处凶狠恶狼的锋利獠牙，随时都准备着给敌人致命一击。张辽见一击无果也不着急，抬手将杀猪刀拿至眼前，似是回忆又带着些许自嘲道：“当年我以为玲儿因难产而死，陷劫于情心灰意冷，于是便将手中赤血丢进熔炉反而打了一把杀猪刀，世人皆知我血屠张辽一把赤血刀打遍天下无敌手，谁又曾想到它如今竟成了一把杀猪刀呢，呵呵呵呵，说起来，这把赤血，已经多少年没饮过人血了啊。”布衣老僧听罢神色愈加凝重，就见那把杀猪刀的刀身本是漆黑如墨，此刻竟渐渐开始转红了。江湖上高手过招往往讲究一个势字，势重者天助，势轻者寡助，故而有时候一些绝顶高手仅凭自身散发的气势，便能让对手不战而退。而此刻张辽手中杀猪刀由黑转红，便是自身气势由轻到重慢慢升涨的过程。布衣老僧见刀身已不见黑色而呈浅红也不再耽搁，双脚重重一踏，一手横扫一手打圆，满地红叶骤然暴起，以龙卷之势汇于身前形成了一个大球，布衣老僧双手往里一探，分别拈出一片红叶用力一抖，两片红叶便以奔雷之势向张辽疾射而去，如来拈花指！再说那张辽，狂笑一声气息暴涨，手中浅红正转深红的杀猪刀横起一扫，一道浅红刀气便迎向两片红叶，眨眼之间轰然相撞，两片红叶瞬间被势不可挡的一刀碾为粉碎，而刀气却不见衰弱仍向老僧横扫而来。老僧见状，双手飞转，不停地从红叶大球里拈出红叶丢向那横来一刀，顷刻之间便是上百红叶被碾为碎末，而那道霸道无比的浅红刀气也终于消散。老僧双手一抖轻轻合十，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迹，苦涩道：“呵呵，是老衲小觑施主了，昨日巷弄一刀被我轻松挡去，还妄言要教施主佛门神通，原来只是施主还不曾真正出刀罢了。”张辽放荡大笑：“哼哼哼哼，若是谁都能轻轻松松接下我一刀，那老子这血屠张辽之名早就该被人抹去了。”老僧听完也不动怒，只是徒自长叹一声：“阿弥陀佛，老衲自知不是施主的对手，无奈受人所托，只想替白马镇上百无辜性命向施主讨个说法！”佛家有菩萨低眉，自然也有金刚怒目，布衣老僧说完双手合十微闭双眸，竟开始轻声诵经，然后就见一道道璀璨金光突然从老僧身上迸发而出，其身后更是出现了一道金光环绕的如来法相，老僧双手轻轻向前一推，身后庄严法相竟也随之推出了一双金光巨掌，大日如来掌！巨掌轻飘飘向张辽而去，移动中形状不断扩大，移至张辽身前一丈处时竟已涨至两人之高。张辽见这一掌轻飘飘袭来神色终于露出些许凝重，手中已经半身转至深红的杀猪刀猛然撩起，狠狠向下一劈，然后就见天地骤然变色，似有鬼哭狼嚎之声从地底森然传来，一道三丈高的巨大刀气像是撕裂空间而出轰然撞向前方的金光如来掌，我有一刀问阎罗！巨掌与巨刀相向，片刻之间皆是寸寸崩裂，满地红叶被无形气息轰然炸起化为红色粉末纷扬落下，地上更是出现了一个深达数十米的圆形巨坑。再说二人，皆是衣衫破烂神色萎靡，只是张辽气息紊乱面容苍白，看上去要比七窍流血的布衣老僧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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