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州轶事》： 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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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说书人

“自东鹿一役结束不过一天时间，晏如是战败死去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一时间，嬴州大地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皆言晏如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叹其余五族在此战役中亡去的不少能人修士，唯曦族独善其身，不曾参战，却没有一人为晏如是之死感到惋惜。

死有余辜。

是世人对晏如是的评价。

行差踏错，坠入魔道，终究是不耻。

尽管晏如是曾经也如五大族一样，出自名门正派，天资聪颖，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如若好生修习，登顶指日可待，可他却放着正道不走，偏生要辟一条歪门邪道。

曾经的天之骄子，一朝陨落，于各大族而言，是危险的。

事实证明，各大族的担心并非多余，晏如是公然叛离后不久，便开始致力于一些歪门邪道，寻什么起死回生之术，没想到竟真叫他研制成功，一时间，妖邪四起，活尸遍地，每日日落而出，日出而归，扰得人心惶惶，到不曾伤及无辜，若只如此，各大族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不至于赶尽杀绝，坏就坏在这希夷子整日钻研，竟叫自己练出魔障，终于魔性大发，失了控制，操纵制造出的妖邪残杀了不少无辜百姓，自此，东鹿之战，拉开序幕。”

晏如是嗤笑，他到没有想到，死后这么多年，嬴州之地竟还有他的传说，更没料到，他竟还能再次回来。

只是晏如是万万没想到，他的“事迹”竟被多人“传颂”，几乎是每一个说书人必讲之内容，且每个人所讲的内容或多或少都有些许不一样。

只是，这些“事迹”除却当事人，任这些说书人讲故事能力再厉害，说的再如何详细，也总归是道听途说，无法完全贴合真相。

甚至，连当事人之一的晏如是也不一定能完整的说出当年东鹿一战的惨烈。

身死盖棺定论，真相如何，并非真的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要怎样的真相或者说更愿意相信哪一种真相。

晏如是往嘴里到了一碟剥好的瓜子仁，集聚会神的听着台上说书先生，继续讲述着他的身前之事。

“这晏如是是个孤儿，若非曦族扶桑城城主尽心尽力的栽培，他这辈子也就只能生活在渔村，整日畏畏缩缩，平庸一辈子，又哪里会有当年东鹿之役一事。听闻当年，晏如是公然叛离，一下子与修仙正道为敌，扶桑城城主被他气的一口气没咽下去，就这么两眼一瞪死了。

这扶桑城城主对晏如是可是百般好，恨不得将毕生修为教授于他，不仅如此，还特意为了晏如是去逆水寒求了曦大人，可他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扶桑城城主死在他面前，无动于衷。不仅如此，还用着曦族教授的法术去对付其它族，硬是将曦族置于难堪之地！”

大约是过于激动，亦或是为扶桑城城主交付的一颗真心感到痛心，评价起晏如是来，满腔怒火，音量也不自觉高了许多，“真真是没有心的白眼狼！”

晏如是听那说书先生如此说，险些没被嘴里的一口茶水呛住，他咳了几声，心道：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竟在我身死后要如此诋毁。

耳边却又传来那说书先生的声音，“他这样的人，死都算是便宜他了！”他的语气激动，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仿佛被背叛的人是他一般。

在场诸位，连连应声，无一人反驳，可见，在座各位，都对晏如是痛恨至极。

晏如是忽然有些庆幸，尽管晏如是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可他这个人却极少有人见过，即便是东鹿之战，各大家族的人，见他如今这清秀俊雅的模样，怕也是无法将之与当年那时已面目全非的他联系在一起。

“可叹曦族从始至终都将他当做同门，即便是五大族相逼，曦族退无可退，然态度却依旧强硬，只道我曦族从不做自相残杀之事，如此一来，可谓是将曦族将夹缝里逼，叫它进不得，退不了！”

台上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表情丰富，晏如是想也不必想，又是准备细数他的十几大罪状，不管有的没得，只要是坏事，便都要算到他的头上。

可晏如是本着良心说，他这一生顶多不过三条罪状：

一，学艺未精，辜负阿姐期望。

二，半道离去，叫曦大人寒心。

三，自创学派，却未控制好力道，一度引发混乱，残害不少无辜的人。

他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索性将碎银子放在桌子上，离开了茶楼。

晏如是走在街市，无所事事，忽看一糕点铺子前有个小孩子不停的哭闹，旁边的妇人耐心安慰，晏如是看的出来，那小孩子不过是想要以此方式，得到想要的糕点罢了。

小孩子哭的凶，频引路人侧目，那妇人似乎是被小孩子的哭声搅的烦了，便喝道：“你若再哭闹不止，当心希夷子将你抓去吃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种话也就只能拿来骗骗小孩子，或许小孩子都不一定会上当，可偏偏那小孩子闻言，立马止住哭声。

可见，那妇人平日里没少拿晏如是吓唬他。

晏如是看见这一幕，心里忍不住吐槽：原来我还有治熊孩子的功能，更没有想到我竟还有吃孩子这种嗜好！！！

大概是为了坐实吃孩子这一项罪名，晏如是在经过那小孩子身边时，特意蹲下来，朝小孩子张嘴做了个鬼脸，却没想到非但没有吓唬到小孩子，反倒是将小孩子逗的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晏如是无奈，脸瞬间垮了下来。

熊孩子果真是熊孩子，便是瞧见晏如是脸色不好，也不知畏惧，甚至还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肆意蹂捏着晏如是的脸颊。

晏如是：“……”

小孩子依旧咯吱咯吱的笑着，倒是那妇人略感抱歉。

妇人对晏如是微微行礼，强行抓着小孩子那双白胖的双手，道：“实在抱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都已如此诚恳的道歉，晏如是也不是个不能接受诋毁的人，便也客客气气的说了句：“无事。”

晏如是站起来，本欲离开却不知是忽然想到什么，鬼使神差的捏了一把小孩子那肉嘟嘟的脸颊，他不自觉的皱眉，心道：没有想象中柔软。

第二章 有异

小孩子两边脸颊都被晏如是捏着，倒也不知疼，只眼巴巴的看着晏如是。

晏如是看着小孩子这可怜巴巴的眼神，忽的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幼时，他也如小孩子一般，只要旁人一捏他脸颊，他总不知喊疼撒娇，只眼巴巴的看着，总能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可现在……

物是人非！

晏如是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鸷。

小孩子那里会注意到晏如是眼神的转变，仍旧眼巴巴的望着他，反倒是那妇人，却是敢怒不敢言，好几次欲伸手拿开晏如是的手，都缩了回来。

晏如是松开手，又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正要离开，却听见小孩子欢呼雀跃的说道：“阿娘，您看，是……是仙人……”

晏如是转过身来，便见一容颜俊秀的少年。着一袭蓝白相间华裳，腰束月白腾云翔纹宽腰带，乌发用一根白色丝带随意束起，额前几缕青丝，身背长剑，腰间别一支玉箫，

少年气度不凡，目不斜视，步履雄健，只是如寻常人一般行走，都频引侧目。

玄门世家何其之多，光是曦族一族便已有十几家，然而能叫世人记住的统共也就那么些。

早些年，晏如是尚在曦族逆水寒求学时，有幸见过六大族的弟子，各个衣着考究，便是同一族，直系旁系外门子弟在穿着打扮上亦是有所不同。

晏如是虽不识得来者何人，却是识得那人身上所穿的服饰仍出自冥界九幽世家，且是直系弟子。

晏如是醒来不久，对这一带陌生的很，但也并未听说有妖邪出没，但能引得玄门世家前来，便足见此地并不平静。

晏如是不过走神片刻，那妇女孩童便没了踪影。晏如是无奈，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捏了一下小孩子的脸蛋罢了，又没干什么坏事，至于这么惧怕他么？！

他原本还想向妇人打听打听这里的情况，看样子现在也只能去询问别人。若是搁在从前，除却必要完成的任务，他晏如是从来不愿多管这些妖邪鬼怪。

任他们杀人杀神，统统都与他晏如是无关。

可现在不同，他重降世间，无家可归，身上又无任何银两，除却这一身本领，并没有任何突出之处。

晏如是要想填饱肚子，就必须要寻找合适他的且来钱财快的职业。他晏如是自诩不是什么梁上君子，但打家劫舍鸡鸣狗盗之徒，绝不会做。

为今之计，也就只有费心去寻那些被妖邪缠上的富贵人家的子弟，这一类人富裕，自然乐意以钱财换性命。

可坏就坏在这些富贵人家，宁愿不远万里砸千金，请得玄门世家出手相助，都不愿相信晏如是这种连门派都没有的人有能力驱除缠住他们的妖邪鬼怪。

晏如是本就为生计奔波，却偏偏又在此地遇见九幽世家的人。

谁人不知，冥界九幽一族，所到之处，必有妖邪出没。当年在逆水寒晏如是还曾打趣过，说九幽世家堪比狗鼻子，专嗅妖邪之气味，从未失误过。

况且九幽的弟子，向来喜欢四处游历猎杀，且斩杀妖邪向来不收取任何钱财，亦不求美名。

他们斩杀妖邪不过只是为了一方安定，仅此而已！

一想到这里，晏如是看着不远处的九幽世家的弟子，心里着实喜欢不起来！

街市上热闹非凡，叫卖声不断，两人很快淹没在人海。

忽而，晏如是耳尖的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下意识的顿足，心跳倏忽变快，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现下的模样，也就仅剩当年一起在逆水寒同过窗的人才识得。

“希夷子特制的符咒，仅需一张，贴在大门上头，神挡杀神，妖邪挡杀妖邪，管饱什么妖邪鬼怪都没法近身。仅剩五十张了，每张仅需一两，这个价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需要的赶快来买，机会难得！各位，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分明是谎话，他晏如是再怎么说也是死过许多年的人。当年东鹿一战，五大族同仇敌忾，合力将晏如是挫骨扬灰，晏如是身死，他可不信五大族会那么好心，不去烧毁他的老巢，至于他独家制造的东西，五大族向来忌惮，又怎会留它存于世间。

可偏偏，世人却是信了这样一件毫无凭据的话。纷纷跑到那道士跟前，疯了似的疯抢那为数不多的符咒！

晏如是看着此番情景，哭笑不得，也更加断定此处有异。

至于根源在何，自会有人带他寻觅到。

可叹世人分明忌惮他留下来的东西，认为他所制之物，戾气皆重妖邪甚浓，分明恨不得想要立即销毁，可到了性命攸关时，却又将其视若珍宝。

真可谓是讽刺！

晏如是正想要看看这个敢当着他晏如是的面，公然打着他旗号倒卖假货的道士到底长什么模样。

身后却有一道清雅的声音传来：“听闻当年东鹿之战，希夷子晏溪的老巢被端了个一干二净，他留存于世间的东西，但凡经由过他之手，皆如同他本人一样，被焚了个干干净净，至于你这符咒，分明只是你随手涂鸦，而非出自希夷子之手，毫无镇压妖邪的作用。”

那江湖道士被人当街拆穿，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

那道士本欲开口叫骂，一见拆穿他谎话的少年气宇轩昂，浑身上下虽无太过招摇的饰品，但见他一袭华裳，做工精细质地不凡，非富即贵，仔细一看，少年腰间束着特有的月白腾云翔纹宽腰带，只得认栽。

但终究是被人当街拆穿，心里怨愤，有些不甘心，他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声音轻如蝇。

那少年人却是听到了这句，只不过并未出言辩驳，只是和善的看着那道士。

那道士又道：“遇见你算我倒霉。”而后便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热闹的街市。

当年九幽可是猎杀他晏如是的主力军，尽管如今站在他眼前的不过只是九幽世家的一个小辈，双方未曾谋面，可晏如是仍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无关前尘，无关仇恨，只是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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