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孤城》免费试读_风过水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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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孤城月冷

“吱—吱......”一阵尖锐酸涩的声音打破了这座满月照耀下的西北小城墙垛上的宁静。

“石仔子，你咋又弄你那张破弓哩，赶紧劈了当柴火烧吧，还能暖和会。”

不大的火堆后面，一个裹着一件破毯子的男人说道，他头发像是结成了一团一样盖着脸，只看见两只有点浑浊的眼睛。

“二牛叔，你忘啦，前天耿将军还跟咱们说，武器就是咱的命。我把弓烧了，明早上蛮子来了，俺拿啥干他们。俺今儿可是射了4个的，除了带头的那个刀疤脸躲过去了，其他3个可都死了。”

叫石仔子的少年听上去才十七八岁，放下紧弓弦的铰片，抽出腰上的一把短刀，在弓背上刻出三道横线，那上面已经有十几条了。

“得了吧，咱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武器哩。你看看那边箭楼里，人都死球完了，家伙什都在那撂着呢，想使啥就使啥，缺你这把破弓？”

男人又紧了紧脖子，天山上从上往下的吹的风都带着雪沫子，钻到脖子里一点就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气都卷走了。

“二牛叔，耿将军说范司马去年中就往酒泉搬救兵了，按说半年多，就算是雪封山，马过不了，人也差不多走到了吧，可咋还没个影呢。”

少年显然不想就前面的话题说下去，起身趴在墙垛上往下面几十丈的小屋子里看去。

“耿将军、张参军他们还没睡哩。”

石头屋子不大的窗户里隐隐约约的看见两个身影在商量着什么。

“耿将军、耿将军，你小子天天把耿将军挂在嘴上，不就是月头上点名的时候夸你一句射的好箭，你还真档自己李广爷爷了呀。耿将军人家祖上可是带着8万兵投的光武爷，大伯是光武爷亲封的云台二十八将第四、大将军，二伯是现今朝廷里的大司农，堂兄现今在都护府手下领着三千云麾骑。现今虽说耿将军跟咱一起困在这，但你小子以为耿将军跟咱是一类人？”

张二牛气狠狠的骂道。

石仔子却笑道：“二牛叔，我听着这话你咋更像是宽慰人呢，不管耿将军跟咱是不是一类人，但你也信他能带咱出去的对吧？”

屋子里的耿恭此时可听不到城头上二人的对话，此时的他心急如焚，远远不是白天士兵们看到的那个镇定自若信心百倍的耿将军。

耿将军，确切的说是戍己校尉，耿恭，今年刚三十出头，面色黧黑，最醒目的是左脸颊上的一道2寸长的伤疤，还好比较靠后，显得没那么狰狞了，反倒增添了一股杀伐之气。

作为军人世家的子弟，已在军中征战十多载，但朝廷任命他为戍己校尉可不是靠父祖的荫蔽。

虽然他是声名赫赫的耿家子弟，可是父亲早在他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他的这个校尉是他自己用血跟命从疆场上一刀刀杀出来的。

此时的耿恭正忧心忡忡的坐在那张沙柳木做的白条案旁，昏暗的羊油灯散发着一股焦糊的油脂味，在低矮的石头房子里萦绕不去。

耿恭的脸色也阴晴不定，让本就沉闷的屋子里更是压抑。

“校尉，援军可能不会来了。”

说话的是条案另一头的男子，参军张封，河东平阳人。

他看上去比耿恭要年轻些，国字脸，剑眉星目。只是身上的皮甲有好几处破洞，本来猩红色的平巾帻也变得脏污，折损了几分英姿。

“匈奴人说关宠将军他们已经完了，八成是真的。现今已过去近六个月，就算朝廷派援兵，知道关将军他们已死，肯定也以为我们早完了，估计也不会再往山北来了。”

张封说话不紧不慢，却是句句砸在耿恭心上，他眉头锁得更紧了。

“后天匈奴应该要祭天了，刚好风雪又停了。我们趁现在突出去进山，或许还能活下来些兄弟。要是一直守在这，撑到最后也没有援军的话，可是连一个都保不住了。”

“哐！”

耿恭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倚在条案旁的剑。他急促地在屋里来回走动，张封也不再说话，低下头看着自己皮甲的破洞，仿佛里面是河东的山川。

“我相信范羌！”

耿恭停下脚步，仿佛面前是城外的匈奴人，这句话是他的剑，狠狠地砍了下去。

“明天再守一天，援军不到，夜里我们就杀出去。”

“啪”

羊油灯的火苗的跳动了一下。

“诺！”

关封站了起来。

“我去安排明天的人手”

第二章 千里求援

如果这时能有人从这座小城没腰深的积雪中攀援而上，站在天山之巅极目远眺，或许能在清冷的月辉下发现一点若有若无的光亮在移动。

如果能够再靠近点，或许能发现这点光亮在慢慢变长，再慢慢变成了一点一点，最后变成了一团一团，再变成了一只只火把。

而火把下面，是一个个穿着绛红色皮甲的士兵。西域三十六国的成年人都知道，绛红色皮甲，代表着望而生畏的汉家军队。

擎着第一支火把的是个顶着褐色铁盔的胖子，身高约七尺半。腰里挂着一把环首刀，背上还背着一张铁胎弓，可这也丝毫不影响他走路的步伐。

这个看上去心急如焚的胖子正是耿恭嘴里的范羌，任司马一职。

半年前，耿恭派他去酒泉领取本部冬衣。

刚到酒泉，就传来金蒲城被围的消息，范羌心急如焚，不断去太守府打听否援兵什么时候出发。后来又有消息传来，耿将军他们撤到了疏勒城。

疏勒城傍山临崖，只有城北的一条小路可以入城，想来这样耿将军他们能多撑些时日。可没几天，斥候又传来消息，车师等西域诸国倒向匈奴，合兵攻打都护陈睦，都护府全军覆没，并且匈奴出兵山南围困了柳中城，自此以后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接下来的两个月，范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去太守府门前打听消息，或去军营外看是否有队伍开拔。

范羌也想带着冬衣自己回去复命，可是辎重营官长却说如今疏勒城估计已没有一个活人，再把冬装拨给他纯属浪费，气的范羌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靠裙带上位，獐头鼠目的家伙。

就在范羌这样六神无主近两个多月后，听说朝廷派征西将军耿秉来酒泉代行太守。耿秉将军是耿恭校尉的堂兄，范羌前去求见，耿秉将军明确表示朝廷已经下令征发河西三郡兵马出师西域，范羌这才安下心来。

一个月后，三郡七千兵马集结完毕，范羌便随军出发，到现在也两个多月了。

此时范羌的的眼里仿佛只有脚下的雪窝跟高高的天山山脉，背后士兵们的喘息跟咒骂都充耳未闻。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这该死的山还要爬多久？耿将军他们现在还活着吗？而却浑然忘了现在已近亥时，这支队伍整整在雪里连爬带滚了七八个时辰了，已经不时有人走着走着就躺雪里睡着了。

算起来他们从酒泉郡出发已两个多月了，士卒们早已困怠不堪。

到达山南的柳中城时又跟匈奴经历了一场恶战，虽然收回了柳中城，但是军队在西北数九寒天里行军征战，士卒也早该修整。

救下的柳中城里，主将关宠已经在早前战死，一千余人的驻军只剩下了十数名身披重伤的军卒。如果援军再迟半日，恐怕此时城头上插的就是匈奴人的狼旗了。

进柳中城以后，几位将军说什么都不肯翻越天山进兵疏勒了。

理由很简单，山南驻扎一千多人的柳中都已近全军覆没，而比柳中城早两个月受到攻击的疏勒城，不过才五六百人，恐怕此时早已是一片废墟，犯不着再白白搭人命进去。

范羌几次恳请都无济于事，反而被赶出账外。范羌也知道将军们首先要考虑的是现在这支部队的生死，但是他心理坚定地认为耿校尉他们还活着，他们在等自己带救兵去。

他范羌是跟耿校尉张参军他们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十五从军，兄弟们不知道救过他多少次了，这回如果他范羌不能救他们出来，那怎么对得起兄弟们。

最后一次被赶出账外后，范羌也不再苦苦恳求了，而是脱掉上衣，跪在了辕门之外。

来往的军卒们没有人上来拦他，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整整一天，已经冻的躺在地上快要失去知觉时，王蒙将军走出了辕门，对范羌撂下一句话跟一件棉衣。

“有愿意跟你去疏勒的，秦将军跟我，不干预。”

被抬回去的范羌第二天天一亮就站在校场门口，身前竖了一块白木牌，上面有一行字“往救疏勒者谨拜”。

近寅时，一个瘦瘦的军卒走了过来，问他：“疏勒城里有谁？”

范羌答：同袍。

瘦军卒默不作声站在了他身后。

范羌深深一揖。直到最后这名军卒死在快进玉门关的戈壁上，范羌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经历，只记得那天那个瘦瘦的身影。

酉时，校场里已经近两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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