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配角》——凉若梦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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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个铁匠不太冷

光武十六年春，南荒大李王朝。

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整个江陵。

怖人的惨白雷光撕裂开天穹中如铅团凝郁的乌云，照亮暴雨中瑟缩呜咽的洛江，座座高大角楼的虚影若隐若现。

在这暴雨惊雷同作的时刻，寂寥无人的城东街面上突然多了几顶黑色油纸伞。

几名身披大氅，腰间隐隐能见到鎏金蜡银刀柄的官员，行色匆匆，疾步行走在这条烟雨朦胧的街巷中。

虽然这几名持伞官员迈步的幅度不同，但他们的步伐却惊人的一致，就像保持着特定的距离。

在他们的中间，有着一名没有打伞，身上却没有丝毫被雨水淋湿印迹，身材瘦小的黑衣官员。

他的头顶上有着一朵由数把倾斜的伞面所构成的“花苞”。

所有倾落向他的雨水，都沿着倾斜伞面的伞骨滴下，滴溅在青石板上，碰撞出与他们的脚步声相衬的声音。

似银瓶乍破，如铁骑突出。

那名被黑色油纸伞面所笼罩的黑衣官员，他衣袍背面绣着一条有着二角，并类蟒的洁白生物。

他们打着伞，在这瓢泼大雨里，继续快步向前行走。

“铛——铛铛——”

当拐进一条简陋的巷道中时，寂寥得只能听见雨水滴答声音的街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极有节奏的打铁声。

在这简陋巷道的深处，有着一处普通的小方院。

一名穿着粗布乌衣，挽着袖口的中年男正子抡动着一杆五尺长短的大锤，一下又一下地锤击在铁砧上。

这名男子乌衣破旧，头上杂乱的发丝用着一根草绳随意扎起，他的面容寻常，看上去和普通的铁匠无异。

当中年男子锤击了数十下后，便提着大锤，来到屋檐下的水缸前，从墙上取下一把不知用了多久的木瓢。

一口饮尽在水缸里舀起的那瓢清水，中年男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在他的饱嗝声响起的同时，那名衣袍背面绣着一条有着二角，并类蟒的洁白生物的黑衣官员，正好走到了方院虚掩着门的门口。

黑衣官员没有敲门，而是径直伸出手将虚掩着的门推开。

伴随着残破木门发出的“吱呀”声，一道磁性平静的声音响起。

“雪龙卫南镇百户萧扬来访。”

声音不卑不亢，音调的高低起伏也恰到好处，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阴冷漠然感觉。

“哦？雪龙卫？”

中年男子将手中的大锤拄在地上，目光望向门口的黑衣官员，口中发出一声轻咦。

“雪龙卫的手当真是越伸越长，连巡捕司的事务也要干涉，看来你们陈指挥使和孔节度，果然是同穿一件衣裳的好兄弟啊。”

听到中年男子有些戏谑的话语，身穿着雪龙卫百户制袍的萧扬，阴骘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怒意。

“陈大人和孔节度岂是你能编排的？”

在大李王朝的都城江陵中，有着一句广为人知的俚语：“同裳者，共狼狈。”

而此处的“狼狈”，指的是为奸作乱。

作为自小在江陵城土生土长的萧扬，焉能不知道中年男子话语中的嘲讽之意？

萧扬右手的手指攥紧腰间的那柄纹刻着几道鎏金长刀——

但只是攥着刀柄，并未出鞘。

他对眼前这看上去与普通铁匠无异的中年男子，有着几分忌惮，毕竟这个男人可曾是平西军中的最强牙将。

在听到瓦檐上传来几声刀柄撞击刀鞘发出清脆的声音后，萧扬心中有了底气，他的眉头微微挑起，而后那只穿着雪白的官靴，施施然由门外迈入方院。

“胡铁匠，前日的孔庆绪被刺一案，是与你有关的吧。”

适才萧扬一直伫立在旧木门外，他只是遥遥地与中年铁匠对话，并没有进入这处普通的方院。

胡铁匠静静地看着萧扬走入方院，他的目光仔细而专一，好似没有听到那方院瓦檐上，几乎是同时响起的窸窣脚步声。

那对指掌间满是老茧的大手仍拄在那柄大锤上。

当萧扬缓步走到离胡铁匠还有十余步的距离时，他止住了前进的脚步，随即将腰间的长刀缓缓出鞘。

“怎么，现在的雪龙卫这么强势？都不给我这个嫌犯辩解机会的，就直接兵刃相见……又或者说，你们是收到谁的命令，现在就准备将我强行羁押？”

萧扬没有言语，只是保持着匀速抽刀的动作。

幽冽的光芒在这把有着两道血槽的精钢镀银刀上亮起。

与其同时，瓦檐上也有着同样的幽芒闪烁，数股杀意慢慢地在这处方院里弥漫。

拄着大锤的胡铁匠，渐渐成为这些散发着肃杀气息的中心。

虽然问题没有得到回复，但胡铁匠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杨相还是不肯放过我，就算时隔六年，还是想要除掉我……看来，我不死他睡不着啊，能让杨相如此朝思暮想，我胡铁匠是不是应该感到羞愧？”

胡铁匠笑着说道。

他的眼角漾出一排细细的皱纹。

萧扬没有接话，

今日的他格外谨慎。

自从进入方院后，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胡铁匠半分，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也高度集中着。

身着破旧乌衣的胡铁匠看上去与寻常的打铁匠无异，但萧扬仍然能从他的身上，隐隐感受到一股蛰伏着的强大气息。

在那一刻的他，不禁觉得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只正蛰伏着，等待着最佳狩猎时机的虎豹。

危机感渐渐笼罩上他的心头。

这处数十平的方院里，只有雨水不断滴落时发出的嘀嗒声响，以及数道粗重呼吸声。

一时间，小院里分外安静。

“要不让上面的兄弟们下来坐坐……我们喝喝茶聊聊天，别大动干戈了？”

拄着大锤的胡铁匠打破沉默，憨笑着。

面对这数把幽芒凛凛的利刀，他没有半分紧张。

他的话语风轻云淡，就像平日里与那些挑夫唠嗑家常般。

然而这热诚的邀请并没有人响应。

压抑寂静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而遥远的天穹中渐渐传来几声躁动的闷雷。

“轰！”

一道炽目的闪电划过阴彻的天空，继而震响的声音经久不绝。

“动手！”

当那道闪电耀眼的光芒折射在身前的刀面上。

令瓦檐上的其他几名雪龙卫等待已久的指令，终于从萧扬的口中疾啸而出。

在巨大的震响声在空中不断扩散的那一刹那，几道惨白的寒芒骤然亮起！

第二章 剑就在我手中

几道惨白的寒芒骤然亮起！

萧扬和瓦檐上的那几名雪龙卫官员身形暴动，手中的利刃一往无前地呼啸向仍拄着大锤的胡铁匠。

闪烁着凛凛寒芒的三尺余长刀刃，分别由不同的方向朝着他劈斩而落。

这数把从不同方向劈落，却有着一致目标的锋锐刀刃相互纵横交错，将胡铁匠周围的区域分成十数个小块，构成世间最为简单的杀阵。

当这数把携带着杀意的利刃，离胡铁匠的头顶不到丈许之距的时候，他右脚穿的那只鞋底被已近磨尽的布鞋，轻轻地踹踢在一直拄着的大锤上。

这一脚看似轻飘飘，不带一丝力道，但实则重若千钧。

大锤宛若钟摆般向上激扬而起。

在这杆五尺长短的大锤将要与手臂垂直的时候，他单手擎住锤柄的中部。

然而与此同时，胡铁匠的身上渐渐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如玉色般的光辉，他眼角的皱褶被这玉光一一润平，一种难言的魅力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胡铁匠只是单手将掌中的大锤横向一舞，便轻易将那数把由不同方向攻向他的长刀荡开。

“乒乒乒——”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接着几缕火线迸出。

数条身影低伏着身躯，朝后飞掠而去。

萧扬和其余几名雪龙卫在一击未成后，便快速向后退，直至胡铁匠的大锤无法攻击到的范围方才止步。

萧扬的淡眉稍稍皱起。

胡铁匠刚刚在那一击中所展示出的实力，令他有些惊异讶然，没想到退伍多年的胡铁匠竟还能有如此实力。

不过……幸而他手中没有剑。

萧扬的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笑意。

“没想到曾经直来直往，刚正不阿的雪龙卫，现在也最终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玩物……唉，可惜可惜。”

胡铁匠双手横握着掌中的五尺长短的大锤，口中发出一声似感慨般的叹息。

军队在不同性情的统帅手下，便变成不同的军队，也便有了不同的命运。

发丝被如注的雨水淋湿的萧扬，在听到这一声似感慨般的叹息后，他很快地便明白了胡铁匠话中的语意。

“正是因为当年的张指挥使的性情里直就是直，横就是横，不带任何回旋余地，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陈指挥使……”

萧扬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微嘲。

他也是光武十年前进入雪龙卫的，而对于那位曾经的那位张指挥使，萧扬还是颇有几分怀念敬佩之情。

不过很可惜的是，如今他的怀念只剩悼念。

“所以你们这记试探性的攻击，是陈指挥使教予你们的？明明是都是后天四重之上的强者，却偏偏要用这种令武者所不耻的攻势。”

胡铁匠将掌中所握着的大锤搁放在厚实的左肩上，他的目光盯视着跟前不远的萧扬。

“如今，还讲什么勇武？我们这些蝼蚁，每天能够活着，便是最大的胜利，大人物们的斗争不是我们所能影响的……”

萧扬语气清淡的说着。

他的语气中却有着莫名的失望与落寞。

“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改变？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撬动…覆压在所有大李王朝人心头的……那两块巨石？”

“那两块巨石？这真是个有趣的比喻，将那两位大人比作巨石……”

萧扬和胡铁匠一般，极其隐晦地避开了那两位大人的名讳，但在下一刻他的脸上又恰当好处地露出有些愠怒的表情。

“既然是巨石，又岂是蝼蚁能撬动的？就算撬动得了，巨石上随意滚落的小石块，都足以让你死无葬生之地！就像光武十年间的那……”

而萧扬的话语还没讲完，便被一道令他心惊的话语所打断。

“百户大人，您…越线了。”

一名雪龙卫的官员提醒萧扬道。

在那一极其细微的刹那里，萧扬的脸色倏地一下趋于苍白，那只握着刀鞘的右臂剧烈颤抖着。

越线，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

不过如若是越过了那两位大人在六年前所划下的那条线，那就将是件恐怖的事。

自光武十年以来，雪龙卫南镇和北镇中因“越线”而被逮捕入狱的百户级及其以上的官员，共三十二人。

仅是在雪龙卫中，就有三十二名六品及其以上的官员被逮捕，更何况乎整个大李王朝？

谁又知晓拥有着两相六部四节度，兼有九州八十郡的大李王朝有多少官员将领因“越线”而遭擒入狱？

萧扬是在七个月前才破格擢升为百户的，而在他之前的那名倒霉百户，正是因为“越线”而被“犬牙”抓捕，现如今正在诏狱等待审判。

有着前车之鉴，萧扬如同爱惜周身鳞片的鲥鱼般，入网辄伏不敢挣扎，生怕这好不容易拥有的美丽鳞片掉落。

胡铁匠看着脸色忽变的萧扬，没有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眼眸，等待着接下来的话语。

“百户大人，兄弟们都是自己人，嘴巴可严着，不过…还是希望大人日后多多扶助扶助……”

似乎是看出萧扬脸色转变，适才提醒“越线”的雪龙卫官员意味深长的说道。

千言万语，尽在言中。

萧扬淡眉稍稍挑起，只是一挑眉，他的面部棱角似乎变得生动起来，方才的恐怕畏惧之色在他面部慢慢消散。

“苟富贵，勿相忘。”

心领神会的萧扬应诺道，而他幽黑深邃的眼瞳内有着一缕不为人察觉的神采掠过。

“那…先让我们解决手中无剑的胡铁匠，再…另议他事吧。”

六名雪龙卫中的一人提议。

正当那分布于方院周围的其余五名雪龙卫官员，准备应声附和的时刻，一直默声不语的胡铁匠却是开口了：

“谁说我手中没有剑的？”

这句话好似是在问询着他周围的雪龙卫的众官员，又好似是在自问般。

就在胡铁匠张口的同时，他肩上的那杆大锤，再次被搁置在地面上。

而他的右掌抓住了大锤末端的圆形凸起物，向外转动一圈，继而就像握住了一柄剑的剑首般，缓缓向上拔出着。

一股细微却分外锐利的气息随之扩散。

胡铁匠的整个身体开始发光，就似一柄藏匿在鞘中多年的绝世利剑，在此刻骤然出鞘！

一道清亮的剑鸣声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午后，如平地惊雷般在萧扬他们七人心中响起。

“剑，就在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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