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篇文章中,小编为您详细介绍了关于《《多维帝国守护者》免费试读_异端教会》相关知识。本篇中小编将再为您讲解标题《天南地北雁双飞》: 最后的晚餐。
第一章 最后的晚餐
“人生的岁月变更,就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永不枯竭!而你,或我,就象这河流中的一块石头,从最初的诞生,我们就已经淹没在这无情的流逝之中了。
现在我们还年轻,就象石头一样满布棱角,在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中身不由己的向前。等到哪天我们成熟了,周身的棱角也被消磨得光滑了,我们就变成了鹅卵石,总有一个为我们安排的位置,让我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沉默不语,看那些新来的、布满棱角的石头从我们身上滚过,我们也会露出不屑的一瞥,报以嘲讽。”
以上的句子是魏启明在若干年前上大学时,向一位并不经常通信的高中女同学写下的,她当时陷入一种苦恼:还没有踏入社会的年轻大学生对于复杂的社会关系、对于变幻的人生百态,产生不被理解的烦躁和不能理解的困惑。
这位女同学和他的友谊从初中开始,曾经是他青春初动时的梦中情人。她在成长的过程中产生了种种苦恼,于是写信和她交流。
魏启明在夜深人静之际,一个人在教室中沉思半晌,挥笔写下了让她顶礼膜拜的至理名言。
那段时间他也正处于惶惑之中,却是因为情窦初开的躁动,他在犹豫是否该把已经写好的情书送交给李非,那封简单而对于他来说意义重大的信,已经在他的兜里揣了三天了。
相信李非对于他,应该没有丝毫印象,而魏启明对她,却因为几次巧合相遇而记忆深刻。
就是那几次的巧合,为他们随后的十年埋下了伏笔。而当命运的笔在他们空白的人生扉页上划出痕迹的时候,他们还都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还在向着人生的旅程进发,向上攀登。
人生好比一次山间旅行,有高峰有低谷,有风景有疲惫,有羊肠小道有悬崖峭壁,而到达山顶的分岔路之前,他们的路,只有一条。
纵观古往今来的爱情悲剧,经典情节往往是双方的感情达到高峰的时候,男或女主角一方,或男女主角双方因为意外或者绝症突然死去,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几部印度电影。
再不就是为了向家庭或社会反对势力抗争而自杀殉情,比如罗密欧与茱莉叶,梁山伯与祝英台。时间与空间凝结在一点,不再有任何感情变化的可能,双方都在那一刻得到了纯洁而高尚的爱情。
这里面虽然包含了巨大的遗憾与悲痛,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也避免了因岁月延伸,凡俗生活对完美爱情的亵渎。当为了三餐一宿而产生龌龊的时候,当更加有吸引力的第三者出现的时候,如此种种,究竟能否保留住纯洁的爱情呢?
完美的爱情只存在于最初与幻想之中。婚姻有聚有散,月有圆有缺,人的出生,都是奔向死亡的过程,不同的是,每个人的精彩程度。
当他们在红叶西餐厅吃完最后一顿还是夫妻名义的晚饭,走下楼梯,来到公共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大街上华灯闪烁,车水马龙,跟刚才响着轻柔音乐、安静惬意的西餐厅相比,好象从高雅音乐会一下子来到菜市场。
车站上人挺多,显得有些拥挤,这是滨海市繁华的地段,最是汇集三教九流的场所。很多市民吃过晚饭之后,经常来这个地方逛逛,走进各种装修高档、冷气充足的店铺饱饱眼福,享受一下酷热天气里难得的清凉,然后在街边的摊档上拣几件便宜的衣服,买点小吃,就拎几个大塑料袋回家了。
候车站台上男男女女,有老有少。有相拥私语的情侣,有神情淡漠的夫妻,有正值年少的儿童,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同路线的车到来,载上不同目的地的乘客,融入到滚滚车流之中,等他们回到家之后,睡上一觉,明天继续重复的生活。
他们刚好赶上乘车高峰期。
明天,对于他和李非来说,是个结束,也是各自全新的开始。说全新的开始也不完全是,无非是扯一张离婚证,其余的改变不大。
魏启明在站台上站了一会儿,南方城市八月傍晚的热浪冲击着他,加上周围那些由于国力增强、吃喝很好而显得日益肥胖的居民们,逛街后一身冲鼻的汗味熏得他有些受不了。他走下站台,跨过自行车道,在人行道的马路牙子上蹲了下来。
他自己也算个胖子,稍微热一点就汗流浃背。由于刚刚吃过西餐,一大盘黑椒牛柳炒意粉,胃被蹲下的膝盖顶得有些难受,于是他采取了一条腿蹲,一条腿跪的姿势。一百六十斤的体重,蹲在那里的姿势一定很不好看,应该象个静候猎物的狗熊。
李非在站台上,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背对着他,身子挺得笔直,双手抱在胸前,一边的肩膀显得高了一点,因为肩上挎着一个眼下在女孩子中最流行的登山包。
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告诉了魏启明,已经在“花果山庄”酒店定了房间,不回家住了。这让他感到有点遗憾,他还是想和她再好好谈谈的。
他们现在的家在市区的另外一个方向,隔壁市紧挨滨海的一个镇。他心里明白她的想法:不让他有任何奢望,彻底断绝他再拖下去的念头。
在他昨天拿起电话,告诉她自己最终的决定之前,他们已经分居了两年多,中间有过几次交谈,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最早提出和他离婚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他知道那是事实。那是个早晚的问题,并不会因为他不去想就不存在。
到底该分手还是继续名存实亡的婚姻,魏启明一度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一厢情愿的希望他们能在某一天把所有的往事都忘记,重新寻找回来彼此挚爱的感觉,有那么一两次他甚至以为,他们之间的分歧和冷漠在消失,居然看到了和好的迹象,仿佛可以回到从前没有任何猜疑的日子。
但那只是一种错觉。
在西餐厅里,他俩没怎么说话,都吃得有些腻了的黑椒牛柳炒意粉,依然是他不多的选择之一,牛排太贵,他也不爱吃,口味是个很难改变的东西,来了广东好几年了,他还是喜欢吃面,吃口味重的。
李非不回家,他感到很无奈,也为他感到悲哀,有家不愿回的滋味不好过。
单位有一位女同事,因为和爱人吵架,晚上不想回家,下了班就跟他和别的同事出来吃饭,吃完饭看他俩打台球。晚上十一点多打完的时候,女同事坐在一边,已经两眼困倦得象要昏迷了,还追着问他们是不是还去别的地方玩。
看着李非,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歉疚感。近两年的时间,李非也是有家不愿回,宁肯待在离家几十分钟公交车的单位宿舍!她一直对他说是在东莞上班,回家不方便。但是哪里有人在东莞,却用滨海手机的?光漫游费老板就会心疼得要死。
他一直没有戳穿她的谎言,是想表现一些大度,给她一些私人空间,也盼望她能回心转意。不愿回家的人,其实最渴望能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家的!
看着她的背影,困扰着魏启明多年,并最终促使他决定同意和她离婚的问题,又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并被他反复咀嚼:究竟真的了解这个和他在一起十年的人吗?
如果说不了解,是没有理由的。在过去的十年中,他们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绝大部分时间在一起。他可以列举出她爱吃的食品、喜欢的颜色、身上的疤痕、经常使用的化妆品牌子,以及可以追溯她三代之内的亲属关系。
十年时间,足够他们将对方的各种品性、嗜好,了解得通透彻底。曾经很多个夜晚,他们相拥而卧,彼此畅谈着对未来的各种向往与计划,虽然没有过郑重的海誓山盟,他们绝对相信,在剩余的几十年中,必将携手走完这漫长而又短暂的里程。
而现在,才刚刚走过起点,他们却不得不分道扬镳了,究竟是为什么呢?真的是性格的迥异,感情的破裂吗?他不得其解。
但他真的开始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进,随着他们关系的愈加紧密,步入了婚姻,更随着他们彼此经过无间的相处之后,转而开始有了距离的时候,魏启明发现,他曾经以为已经让他巡游殆尽,李非的心灵角落深处,还有着一些他不曾审视的遗漏。
而这遗漏,并不是他不曾见到过,而是每个人的最真实与最隐秘的保留,每个人都有。
这些保留并不是永远只供拥有者自己把玩,在适当的时候,它会敞开,而开启的程度,就在于主人要向其展示的那个人的目光与领悟。是的,他曾经接近过她的这些保留的精髓,但未加以深入的探究,以至于他在需要清楚了解其中的涵义的时候,李非却已经没有了开启的理由,永远的对他封闭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们经历了十年的风风雨雨,象许多浪漫小说一样,有欢笑也有泪水,其间的情节决不比任何小说来得平凡,原以为今生今世也会留下一个美丽的故事供后人传递,但谁也没有料到结局是这样,而且来得如此之自然且无可抵挡,就像大海的潮汐,表面一层层的细浪温软轻柔,暗里却涌动着摧山裂石的力量。
三十一路车来了。魏启明应该坐的车,开往回家的方向。
看到李非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始终在他记忆深处清晰明亮的往事,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人,也是这样孤独的站在那里,就是那次,他注意到了她。
不过那时她是十八岁的少女,而现在已经是快到三十岁的人了。
魏启明依然幼稚的决定先看她离开,把分别一刻的痛苦尽量由自己来承担。只有她离开了,他无从选择了才会离去,否则他会一直琢磨是不是自己又丧失了机会,她是想让他陪着的?
他见到她极快的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车,意思是:你怎么还不上车?他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的后脑勺笑笑,站起身来,跨过马路,站在她身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他感觉得到李非的肩受惊似的向上耸了耸,他的心再一次为多年来对她的伤害紧缩了一下。
“你快走吧,车都来了,回家还得用一个小时呢,都这么晚了。”她目视着公共汽车,也没看他。
他说道:“我送送你,你走了我再走,要不我得惦记着你还留在站台上呢。我不放心!”
李非被他暧昧的话说得心情有些放松,用手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明天你还得早起呢,可别迟到了。”她嘱咐着他。
“放心吧,我说话算数,你就那么着急?”他听了她的话有点生气,她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明天约好了去领离婚证,两年都过来了,他都主动约她了,用得着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嘛?
李非没再刺激他,他站在她侧后方看着她,耳坠在夜晚的灯光里时时闪亮。魏启明一直反对女性糟蹋自己的身体,什么扎耳朵眼、割双眼皮…..,总之保持自然就是对诸如他这类男人最大的视觉安慰。
由于他一贯的坚持,李非身上一直没有人工雕凿的痕迹,保持着一份难得的自然。直到半年前,在她连央求带不顾一切的威逼之下,他才象征性的表示批准她去扎耳朵眼,但到此为止。
李非自从毕业上班后就想扎耳朵眼,她有很多耳环和别的饰品,都是在洛南工作的时候,厂家的人送的,怎奈他始终不松口,只好把那些黄金的、翡翠的耳环送给了她妈妈,还有他妈妈。
这么多年他都没同意,好不容易有这么‘开明’的态度,他干脆就开明到底,扎的时候他陪在旁边,献着殷勤的跑前跑后,跟她商量买什么样的耳环好看。
其实这是一种无奈,他不同意她也会扎的,他已经失去了对她的影响力了。这不,刚才吃西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未经他许可她就把头发染成了暗黄色,还好不是绿的或者白的。他本想说说她的,可是都要离婚了,还说什么呢?只好装作没看见。
关于染头发她已经大大小小的暗示、通知了他很多次,但之前一直没有赴诸行动。她曾经取笑着说:“你都染了干嘛不让我染?”他说这是没有办法,不是追赶潮流而是回归自然而已。
魏启明到了广东之后开始有很多白头发,也许是水土的问题,也许是压力的问题。
于是他开始给她讲女为阅己者容的道理,既然是容给他看自然要让他觉得舒服,才算没有白费力气,他就喜欢李非天生丽质无需添枝加叶。
往往在他讲得兴高采烈、旁引佐证的时候,李非把电视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要么上厕所要么进卧室,让他自己干瞪眼。
再不用征询魏启明的意见了,干脆染了再来见他。
她的耳朵上带着白色的珍珠耳坠,应该不是什么高级货色,但是还挺好看,让她显得成熟妩媚。
魏启明原本计划攒到一些钱就给她买一付白金耳环,扎了耳朵之后,她每次和他逛街,都流连忘返的徘徊在明亮的柜台前,仔细端详那些闪闪发光的饰品,看着她痴迷的样子他痛下决心说买一付吧,尽管那要付出几千元的代价,她马上就拽着他的手快速离开。
接下来她就说可惜了当年那些饰品,比柜台里卖的好多了,可惜送给了两个老太太,也没见她们戴。他说要不找她们要回来吧,她对他无赖的样子嗤之以鼻。
他也不用再为耳环操心了。
李非鬓边的头发在夜风中一丝丝的飘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她扭转了身体,可以看到她的侧面。
她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这两年我自己过得也挺好。”魏启明无奈的低下了头,却并没有挪动脚步。
这两年,她是一个人过的吗?真正一个人过的,是魏启明自己。每天脑海里回忆往事的所有细节,守着黑夜直到黎明的到来,极度困倦却睡不着,从床上换到沙发上躺着,再不然就站在窗口看看楼下空无一人的小花园,抽烟抽到刷牙的时候会干呕,红肿的双眼布满血丝。
没工作的时候,他坐着长途客车去看同学,就为打发无聊的时间。工作后,每个周末他都积极组织牌局,热情的奉献了自己的小窝,给同事们当赌场,准备饭菜,端茶倒水,就为了让自己累,能睡得着觉,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是啊,你这两年过得挺好,比我好多了。”他还是开口了,讽刺的语气很明显。
“什么意思?神经病。”她知道他意有所指,开口回了一句。
“没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他也不看她。有什么意思呢,都要离婚了,还要吵吗?
她看看他,不屑的扭了头。
第二章 往事知多少
终于,他们在相对尴尬、浑身不自在,而且无话可说的沉闷等待中,过来了一辆公共汽车,去往她入住酒店方向的。车上人不多,还有很多空位。
魏启明故作轻松的对她说:“车来了,快上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李非嘴唇抿了一下,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回转了身体,朝车门走去,留下怅然若失的他立在原地,目光痴迷的盯着她的背影。她的秀发在夜风中飞扬,染的头发也挺好看的,不过,魏启明想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在夜色中看李非了,明天上午,他们将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从此各走各路。
走到车门的时候,李非转过身来,凝视了一下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魏启明,他分明看到她曾经一度充满不屑与轻蔑的脸上,留下了他久已不见的泪水,眼神中不再是淡漠,而是充满了哀伤。
他如同被响雷击中,头脑一下子从痴呆中得到片刻清醒,她正在离他远去,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他了。他什么也没有想,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心里的一双手推着他下意识的快速上了车。
公共汽车在已经逐渐清凉下来的夜晚中向前。道路两侧明亮的霓虹灯把人的身体笼罩上了一层橘红的光辉,每个人的脸都沐浴在这种和善亲切的灯光里,即使有再难过愤怒的表情,在这样祥和的气氛里,所能向外界表达的感情的激烈程度,或多或少的都被淡化了。
魏启明坐在最后一排,离李非有四、五个座位的间隔。并非他有意离开她一定的距离,他很想挨着她坐下,就象以前一样,可车上虽说人不多,他最后上车的时候只剩下了后排座位。这样也好,可以有时间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
坐下以后很久才明白,他什么也想不出来,头脑一片空白。这个感觉使他全身的皮肤慢慢紧缩、四肢发凉,脸开始发烫。就象多年以前他上中学的时候,被强壮高大的对手欺负,除了用涨红的面孔表示愤怒以外,拳头和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没有移动的勇气。
他唯一有意识的就是眼睛,自始至终盯着李非的背面,可能由于身心上的疲累,她用一种很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背上,头稍稍倾斜着,看上去舒服极了,他妒忌那把承载了她的重量的不锈钢椅子。
她是知道他上了车的,却再没有看他或别的什么人一眼,坐下之后甚至没有动一下,让人怀疑她是否在这辆开动的汽车上睡着了。
车到了站,她第一时间下了车,然后用她惯有的优雅步伐,不紧不慢的朝酒店走去,仿佛她根本没意识到他就在她身后一米远的距离。
“你要干什么?反悔了?要是反悔了,明天就不用去了,我可以再等等。你回家吧,我上去了。”李非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转身问他。
“没有,我没反悔,我只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他被问的有些发蒙,机械的回答着。
“好吧。”李非看着他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心软了,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酒店,他跟了进去。
“您好,有预定房间的。”李非微笑着跟前台服务员说着话。
“好的,李小姐,您定了一间单人房。”前台拿过她的身份证,职业性的微笑挂在脸上,双手飞快的操作着电脑,帮她登记,还偷偷的瞄了站在一旁的魏启明几眼。
单身女性,开单人房,身边站个男的,怪不得人家多想。
可李非怎么看也不象个小姐吧,魏启明这样子倒可能是个瓢客,哪有小姐用身份证开房的?
他看上去也不象个大老板,大老板也不会带小蜜到这么个低档酒店开房。
魏启明替前台怀疑着这一对儿男女的身份,又自我解答着,用这种无聊的思考激活一下自己的脑袋。
直到进了电梯他才松了口气,刚才李非在酒店前台交钱开房,他既不能上前帮忙又不能退避三舍,就不尴不尬的在旁边站着。从前台小姐不时瞟他一眼的神态中,让他明白,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不自在,他们别扭也给别人带来了别扭。
在电梯里他们谁也不看谁,房间在三楼,下了电梯后,遇到了楼层服务员。他尽量保持自然,还对服务员笑了一下,说是和李非一起的。服务员则习惯成自然的给魏启明一个职业微笑,指引了房间方向后侧身让他们先走。
李非恢复了冷漠的眼神,嘴角的一丝嘲讽更向他说明,他没必要向一个楼层服务员说明什么,谁管你们是不是一起的?他有些沮丧。
进了门,她让魏启明先进去,把门留了巴掌宽的缝隙,然后走到床边放下登山包,换了拖鞋,躺到了床上。
还怕他抢剑不成?看着她的小动作,他觉得有些可笑,想想他有过前科,也就理解了她的做法。
拿起袋泡茶闻了闻,他去卫生间接了壶水,准备泡杯茶喝。尽管这茶叶很差,他能拖延些时间,想想怎么跟她再谈谈。
她斜靠在床头,看着他跟老熟人似的自己忙活,眼神和姿态充满了轻蔑的意味,大有你千言万语,我自油盐不进的气概。魏启明坐在窗边的圈椅里,看着她的表情,受到了刺激,本来准备再苦口婆心挽留一番的热情,受到无声而有力的打击,一时无话,他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是现在一些小宾馆流行的整体浴室,流水线生产,美观、方便,就是太小,象他这么胖的人进去就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憋屈得好象手脚都给绑住了。
撒了一泡尿,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他对着镜子里的人忧郁的凝视了一阵,调整好了表情之后,回到窗前的圈椅半躺下,把双脚尽量的向前延伸,搭在了床边,头靠在椅子背上的软垫部分,双臂搭在扶手上。
点燃一只烟之后,他盯住天花板,沉重的舒出一口气,然后就无声的静躺,不看李非,也不看电视机。
她一直采取着防范的姿势,整个人半躺在床上,上半身倚靠在折叠整齐的被子上,双腿叠在一起,头枕在双臂上盯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报国际新闻,不时有外国领导出现在镜头前发表讲话。
魏启明确信如果他此时象上次那样,对她有冒犯倾向的话,她会第一时间给他狠狠一脚,并冲出门去大喊救命。
人往往能忍受外界的喧嚣杂乱,却不能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保持冷静,这是因为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事情可以朝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方向发展,但在发展之前,人往往考虑最多的是不利因素,作出种种猜测之后,存在于人臆想之中的最坏的结果就可以完全打掉你的自信,从而刺激你采取盲目的行动。
沉默对于一个人耐心的摧残是最有效的,监狱里关禁闭就是个例子。
为了避免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魏启明往往在别人开口之前保持沉默,就好象打牌的时候不能把底牌亮给对手一样。这一着遇到性格内向的此道高手时,双方就要比拼耐性,而用在性格外向的人身上却有出奇制胜、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非在近年来已经摸透了他这一招,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忍受不住他的沉默。电视机在她反反复复换了无数个频道之后,画面终于定了下来,魏启明知道她要开口了。
“这么多年以来,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是觉得很累,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公平。不过既然你已经同意离婚了,我还是要多谢你,多谢你能让我松口气,少去一个负担,不再活得那么压抑。”她挑着字眼,顺手给他灌了一碗米汤。
魏启明心想:不就是想快点离开我吗!干嘛这么虚伪,说得这么动听,压抑?是你压抑还是我压抑?难道我所承受的痛苦就少过你吗?每天回到冷清的家,面对四壁渡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难道舒服吗?而这结果不是因为你而造成的吗?
电水壶啪的一声,水开了,他搓搓脸,过去拿起两个杯子,细心的用开水烫过后,给她和自己都泡了一杯茶。
见他不开口,她继续发表演说,生恐在最后关头功亏一溃:“至于财产什么的,我也不要什么。如果房子按揭你有压力,我也可以帮你一段时间,不过我也没什么钱,爸爸妈妈接连生病,我的压力也蛮大的。你爸妈年纪也大了,将来也要靠你,老人平时没什么问题,而一旦有出现问题,可就是大问题。”
这倒是实情,她爸妈辛苦了一辈子,刚刚退休要享清福了,先是她爸查出得了三期胃癌,出了厂门就进了医院,老太太急切之下心脏病发作,也住进了医院,这几年都在保养中。
她爸爸又是化疗,又是吃中药,折腾得全家受罪,魏启明今年春节的时候回去看望了他们,老头原本白胖的脸变得又黑又瘦,还得继续治疗。
让魏启明觉得不能忍受的是李非提到了财产问题:不就一套还得月月还钱的破房子吗,谁稀罕?她把他看成一个小市民了?为了一点身外之物死乞白赖,那是他吗?
他知道李非是想方设法的为他着想,让他在滨海的日子好过一些,可他还是感到受了侮辱。不过计较这些没什么用,他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口水,如果她说要房子,他也会给她的。
“你刚才哭了。”李非说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喝了两口有些烫嘴的茶之后,他很突兀的说。“很久没见你哭了。”他继续说了一句。
好象猛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李非积蓄了半天的气势,被他一句话就打回了原形,她的身体明显一松,彻底躺在了被子上。
“你还是爱我的,我也爱着你。”他冷静多了,嘴角挂着微笑,看着李非。
“没有了,这么多年的消磨,就算曾经爱过,也已经没剩什么了。”李非还在强撑着,泪水又在眼眶里转了。
“你不是我最初的爱,但愿你是我最后的归宿。我没忘记,你也不会忘记。”魏启明此时象个文艺青年,眼神极其空灵飘渺,盯着低矮的天花板,聚焦在虚无之处,柔声轻缓的说着他俩熟知的句子。
李非转身把头埋在了被子里,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她痛哭了。
他起身走到了她身边,站在床前看着她,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印刻了无法逆转的痕迹,她的身体依然是那么苗条,合身得体的衣裤,让她的身体多了成熟妩媚的味道。在大学图书馆,他们读到这首诗时,她还是瘦弱的学生。
当年还是青涩的年纪,觉得要做到专一而永恒的爱情,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单纯而执着的爱情,经过社会大河流的冲刷,变的沾满了腐朽和怪味。
“别哭了,咱们好好谈谈吧。”他从兜里掏出西餐厅的纸巾包,拍拍她的肩膀递给她。她起身看看他,没有接,去了洗手间洗脸。他走回圈椅那坐下,端起凉了一些的茶喝着。
“我哭也不是为了你,知道吗?我是哭我自己,哭我过去的青春,哭我爸妈。”李非过了很久才出了洗手间,坐到了他对面的床上,上来就是语气坚决的一番话。
“我也想哭,可我哭不出来。你的青春?你过得挺好的啊,这些年也没耽误什么吧?我的青春呢?”刚才还有点温情的气氛,转眼间又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算了吧,你也别说我如何,我也别说你如何了,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还吵,有什么意义呢?你找个能好好跟你过日子的女人,你也不差,相信你能活得比跟我在一起好,起码会开心些。”李非哭过后,鼻子囔囔的说话,有些滑稽。
看他又有发火的倾向,她语气放缓了。
叹了口气,魏启明觉得确实是没什么意义,看来她是铁了心了,真没有和好的可能了,他跟她过来也纯属多余,不再可能象以往一样再拖延一段时间了。
而且,魏启明也很累了,难道他是一时兴起才同意离婚的吗?之前他不是经过非常客观实在的分析判断了吗?即使今晚他一走了之,明天不去履行对她的承诺,再延续一段孤家寡人的日子,在夜色的冥想中麻痹、折磨自己,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她哭了,并不是为了过去感到懊悔,打算跟他继续过日子,他们的争吵和龌龊,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并不会因为她哭了就会改变。
原本准备说的一些话他觉得也不必再说了,省得大家最后还闹个不愉快。
“你妈妈身体还行吧,她心脏病,腰还不好,也没人在身边照顾。”他打算再坐一会儿,关心下她家里人,表现出基本的礼貌,就告辞了,明天按时去离婚。
“她还行,医院让她做心脏手术,她不肯,现在就是吃药预防,暂时没什么大问题。腰好了很多,按摩加针灸,都不疼了。”她妈妈常年的站讲台教课,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
“你爸爸呢,医院怎么说?”她爸爸的病就严重了,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大家心知肚明。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了些。
“要是咱俩当初不离开洛南,照顾着他们,可能他们不至于犯病,我们也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他并不打算再纠缠她,而是用第三人的心态在说,好象在评论不想干的人和事。
他已经死心了。
“谁知道呢。有时间我会回去陪陪他们的,就是我姐姐,也会抽时间回洛南的。”李非回应着他的话,也象和邻居聊天一样,口气轻松起来,她知道他已经不尝试挽回了。
“如果要钱,跟我说哈,别客气。就算咱俩离婚了,还算是同学,亲人,是吧?我可以找我妈妈借。”他觉得自己太罗嗦了。
“行,你缺钱了也跟我说,怎么着我也比你挣得多,是吧,别生气哈,你就是太爱生气了,以后可要改改了。”李非笑嘻嘻的说着。
该离别了,言尽了。
喝着茶,聊着天,他又抽了好几支烟,房间里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他把最后一个烟头按灭之后,替她打开窗户放放污浊的烟气,然后转身走到了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下身体对她说:“就这样吧,我们明天早上法院见。”
他果决的眼神让她放下心来,她从床上下来走到了他身后,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打开虚掩的房门,告别的时候,他请求她让他再拥抱一下,她迟疑一下没有拒绝。
他不记得上次抱她是几个月以前了,但他能感觉出她胖了一些,头发的气息很熟悉,让他想起他们的初吻,而衣服上喷洒的香水味又让他感到陌生。
像好朋友一样客气的道别之后,门在他身后轻轻的关上了,魏启明挺了挺胸,朝走廊中间的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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