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死生》：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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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废弃的工厂车间在雨幕中传来一声声敲打机械的响声，银白色的不透明坑洼，倒映出愈加模糊的雾霭。泥泞并不扰乱宁静，破碎的只是鸮音历历。

还是清晨，便有客来访。何建安放下杂志，挪开桌前的稿子。又寻出一块地来，故意扣住响声，“老陈！”不远处的陈天白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只是常年戴着帽子，以掩盖完全无暇打理的鬓发。他正在调试仪器，便撩下略微卷曲的头发，遮住耳廓，以示“没听见”。

些许年前，也是这般烟雨的清晨，何建安踏入了这个脏乱不堪的地方，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如蝼蚁般消亡在这里，要不成想这里还有些人烟。

但陈天白从不提及自己是从何时来，又如何生存下来的。两人都没有经济来源，依旧潦倒的度日，定期向废品回收站送去一点车厂的零件，以维持基本的生活。每逢这时，陈天白都要挑挑拣拣，生怕有什么重要的零件被何建安那个机械盲拿走——为了他自己的“实验”。

陈天白的沉默寡言和何建安的话唠不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是如此，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日却也熬过去了。

何建安刚又想开口，尹木生便披起风衣，推开门向外走去。他们舍不得买雨伞，遇到这种天气，也只好唯恐避之。

其实尹木生一个月前推开这座车厂大门时，身上还是有些积蓄的。何建安与他初见时，也以为来了个“贵人”，但是陈天白又不愿送走自己的珍贵零件，只好从这一个最大的经济来源入手，不竭余力的让尹木生一省再省。何建安无奈算了一笔，照陈天白这么过下去，这么多钱可以支撑三年之久。

三年？

倒不如三天自在快活！

至少何建安这么是想着。

曾经面对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抠门，如今又看到他们无声的默契，何建安无奈地翻开杂志遮住脸，感叹没有天理……

的确，他和陈天白长达数年的“友情”，倒抵不上尹木生一个月的“酒肉之交”。只不过貌似何建安才是最会享受这份酒肉的。

尹木生不同于两人的一点是，他似乎对自己的职业从不遮掩，对外一贯宣称——占卜师。

何建安对这个职业的印象彻底颠覆了……

或许在他的记忆中，无外乎不过是手捧透明的水晶球，戴着法师帽，念叨着常人不懂的咒语之人，才能称之为“占卜师”。

即使如此，何建安也未曾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未卜先知。然而却是尹木生次次都能算出他白日里浪迹的是哪一条街市，哪一道巷口。

尹木生紧贴着墙，一步步挪动着。他不忍的一角被打湿，染成深褐色。这套衣服是陈天白亲自做的，虽然只有三件，朴素，简单，但独特的英伦风格还是圆了何建安的“侦探梦”。

墙根的青苔愈发湿润滋长，似乎每处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凼，不同于垂柳的顾影自怜，他们只奢望立足脚跟，直至自己苟且的生命结束。

这亦是偌大的废弃车厂中，除人烟外唯一的生机。

尹木生侧身躲在短小的屋檐下，尽力把手伸向门闸。清新的田间空气携着一缕麦浪，破门而入，沉重的闷响，惊飞了数不尽的寒鸦。

显然，这座车厂坐落的不是地方，向内一片空荡，俨然四合，一座大门被各种大型机械堵住，而另一座则正对麦田。向外亦是与世隔绝，除了窄小的田埂，再无可出之径。

然而此时这条唯一的道路却空无一人。

尹木生捡起了卡在门坎里的信，抹去附着在上面的水滴。他拒绝拆开它，不曾有过一丝惊讶，这似乎……对他而言莫过寻常。

给他开门的是冉元汐，尹木生把信给了她，便寻到自己那磨破了皮的老式沙发上坐下，陷入了无限的沉思……

冉元汐甚至比陈天白来的更早，只不过那时根本无法说为“来”。她不过只是蜷缩在门边，被陈天白救下后，便失了忆，再也回想不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夜。陈天白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而此时不过年及弱冠的他也就有了女儿。

只是元汐依旧芳华，陈天白却老了许多……

无需在意那么多，他情愿就好。

冉元汐初起，还未来及换下身上的睡衣，朦胧间便接下了信件。何建安凑热闹般赶来，顺手拿过他期待已久的东西，娴熟的撕开布袋。信的一角展露出来，字迹赫然——“致尹木生……”。

何建安的热情瞬间退了一半，而少女却缓过神来，颊上飞起一片绯红。

“何建安！”

陈天白闻到动静，立即放下调整好的仪器赶了过来。何建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亦转过身来，正欲道歉，冉元汐白嫩修长的大腿便映入眼帘，粉红睡衣的边褶未过膝盖，被清晨携雨的微风吹动着。

三人六目相对，空气如凝结一般，让人无法呼吸。不知何时，尹木生忽而站了起来，打破了这不过半秒的寂静。

“大家，有活要干了……”

初见

陈天白带冉元汐去洗漱了，何建安则一脸无助地望着尹木生，欲哭无泪。不久，二人回来了，陈天白破天荒地打理了干枯的鬓发，露出了清秀的面庞，何建安看准时机，见缝插针的想要称赞。

“哇，老陈！你今天真是……”

无奈形容词还没出口，又被打断了。陈天白甚至毫不理会，“尹木生，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何建安，你来给大家读读信吧。”

“哦哦……”刚缓和过来的何建安愣了两秒，继而抽出信来，一字一句地认真读着。

“噬月弧……天狗处……是断孤……致尹木生”

“这是……？”陈天白忽而有了兴致，转过身问。

“尹木哥哥该不会是……收到情书了吧？”话音未落，何建安便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又拍拍尹木生的肩头，“拜托？以他那种性格，怕是一年到头也不会出门见人的，又怎么会有人写信给他？”尹木生看起来并不在意，只当作打趣了。陈天白倒瞪了一眼，分明是在诫告他：这件事非比寻常……

“求救信！一定是有人遇上麻烦了！”何建安灵光一现，脑海里瞬间跃出千万种英雄救美的狗血剧情。

“可是……怎么会有人写出这样晦涩难懂的求救信？”冉元汐偷眼看向沉默不语的陈天白，不敢抬头，悄声问道。

“确实，这布袋还没有被彻底打湿，那人分明是自己将信送来，不久后再离开。若要邮寄，必定会写明送件人姓名与地址的。”陈天白拿过还沾有雨点的信封，拭去了附着的水滴。

“倘若……相约的时间和地点就在此信中呢？”尹木生似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补充陈天白的话“噬月的……不一定会是天狗……”他呢喃着。

“老陈，这附近有什么显著的球型建筑吗？”尹木生抬起头来，眼眸里尽是流光闪烁。

“大世界圆顶……”一直莫不吭声甚至是说不上话的何建安听到尹木生的问题，忽而回想起什么，不假思索地吐露出了这个地名。

三人皆是惊诧。

“建安哥，你……去过那里？”冉元汐瞬间迸发出对新世界的渴望，目光熠熠。她努力抑制住自己对铁门外的向往，依是扯了扯陈天白的衣袖，“现在……就启程吗？”

“我和元汐留在这里吧——等你们告捷，凯旋归来。”陈天白紧握住冉元汐的手腕，不忍她挣脱开似的。少女虽“嗯嗯”地应诺着，眼中却满是乞求。

尹木生同何建安对视一眼，笑之无言，随即说道：“就带元汐出去看看吧，她待久了一定想呼吸新鲜空气的，哪怕你也是啊。”

元汐抿起嘴唇，静静等待他的回应。

“那……我也一起，毕竟一个人独守，怪无趣的。”向来不善言笑的陈天白挤出一抹强笑，分明露出了不舍的神情……

待过晌午，云天苍茫，城郭内外都静寂如一。初雨渐歇，荡涤去了这个夏末所剩下的余热。九月出头，又是个多事之秋。

三人特地披了风衣，而少女则是憧憬地换上一直不舍得穿的新衬衫和短裙。何建安虽是带路，却时刻不忘着介绍。

“大世界是个商场的名字，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它顶部的金色圆顶。那时的大世界，说它是整座城市的贸易中心也不为过，只可惜曾因上层管理者的疏忽，导致人员流失，错使账单散落，损失了近几年的利润，而倒闭也是不了了之了”

这里面的细枝末节，恐怕再是无人知晓了何建安所知道的，也只限如此。

一行人绕过街市，来到大世界们前。这里无论拆迁留下的残垣，还是烈火焚烧断基，都让人觉得，这儿与他们平日生活的废弃工厂，毫无差别可言。若有，怕便是往事了……

“对了，尹木生。”何建安忽而想起什么，“信带在身上了吗？”

“我丢在工厂了。”尹木生一路沿着商场的破壁敲打，似乎在寻找入口，“不过也就那几个字罢了，还要带在身上慢慢琢磨？”

“可是说不定信中还有其他线索呢？”

“我们已经研究过字迹了，写信的是个女人，右撇子，高等文化水平，从墨干的程度来看，应该是昨夜里写的。”陈天白无奈地长叹一声，“中午只顾着狼吞虎咽的似乎是你吧？”

“那……就凭这些信息去找一个女人，谈何容易？你们究竟解出信中之谜了吗？”

“也差不多了，在这里或许会得到新的线索。”尹木生终于找到入口，踩着一堆乱石进了废墟，“大家都进来吧。”

满目疮痍，除了几根支撑的“骨架”，无一幸免。圆顶上的金漆早已脆化剥落，如同一张锡纸覆盖着它，好像是在尽力掩盖着过去的不堪。

何建安顾不得被乱石绊倒，始终抬着头，凝望那颗圆顶，两步并作一步走到跟前，叹道：“人呐，无论过去还是将来，自己都主宰不了，或许昨日辉煌，明日便是苟且……”

尹木生拍拍他的肩头，“怎么？什么样的打击能让‘你这种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尹木生故意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在调侃他之前所说的话。

“没想到，建安哥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本来快要一秒破功的何建安忽而瞳孔放大，猛的推开两人，向一旁奋力跃去。

随着一声巨响，圆顶重重地砸在了乱石堆上，刹那间尘土纷飞，三人皆是跌倒在地。

某个黑影顺势敏捷的踏着废墟，一跃而出。

不过一会便尘烟消散，还好尹木生和冉元汐没有大碍，只是轻微的擦伤，已经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何建安的左腿却被落石明显划伤，暗红的血液汨汨流出。

陈天白刚想上前扶起何建安，便听见他不要命了的叫喊，“别来扶我，快追！那人翻墙跑了！”于是便也安心了——这家伙，还挺精神的啊。

何建安看到没有人去追那个残害自己的凶手，只好爬起身来，却又被陈天白按到地上，无力动弹。

“不要管我，快去追啊！”

“省省力气吧你，是那人想见我们，看你傻到这么久还没找到她，当然要给点提示了。”陈天白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何建安的衣扣，又把手伸进去，摸了很久却也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这么费劲？赶紧，自己把衣服脱了。”

“哎不是，老陈你想要干什么，一上来就让我脱衣服……”何建安虽是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脱下了风衣。

陈天白又是一阵翻找，仍是不见其踪影，“我缝在里面的绷带呢？”他质问到。

“那是绷带？”何建安一脸的迷茫，无奈地说：“我还当那是用来缝补的东西呢，检查过后，发现根本没有破洞，于是嫌它太丑就撕掉了。”

“你……真是无可救药……”陈天白只好脱下自己的风衣，撕下绷带给何建安包扎。

“哎，老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受伤啊？还特地缝了绷带……真是贴心。这占卜术跟尹木生学的？他也真是的……居然什么都教你……”何建安尴尬地嘟嚷着。“啊！疼疼疼！轻点！”

“你刚刚喊叫的时候怎么不嫌疼啊？”陈天白绷带包了一半，便丢给何建安，“自己来！以后风衣里有什么东西别乱动，救急用的。”

“明白……了……”何建安慢慢站了起来，凝视着陈天白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四人互相搀扶着出了废墟，而那个满是乱石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这么久了……尹木哥哥，你想出来那封信的含义了吗？”

“这封信……应该给了我们四个信息。”尹木生顿了顿，“分别是范围，具体地点，时间，条件。我原以为是在这片废墟见面，可没想到这只是个引子。”

“那你之前所说的球型建筑呢？”何建安埋怨道。

“这条信息是正确的。信中所说的‘噬月弧，天狼处’应该是指天狗食月现象。说是天狗食月，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月亮被球形建筑遮住的地方——也就是这附近了。第二句则暗含了一个字谜，可以把‘断’这个字拆开来看试试。”

“嗯……右边是个斤字旁，左边是……？”少女抬起头望向天空，字形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断’的左边再拆开来，就是一个‘米’字和一笔竖折。‘米’字指的应该是方向标，这一笔竖折则是箭头，指向西南。我们要找的地方应该就在大世界商场的西南边。”

“那右边的斤字旁呢？”

“这也不难解释。再把‘斤’拆开来，下面的字母‘T’指time，在英文中是时间的意思，说明上面的部分就代表见面的时间。”尹木生拿手指在空中慢慢比划着，“若把上面的部分放在钟表上，当作指针，则是……下午两点半左右。”

“可……我们没有钟表啊，在工厂里待久了，也就愈发没有时间意识了。”何建安拍拍空无一物的口袋，只有几缕衣物的毛絮漂出。

陈天白闻声从袖口掏出来一个透明的橡胶片，在何建安面前晃了晃，只见上面有些规则的刻度。他托起橡胶片，让两段贴合远方的地平线，上面的条条刻度则将天空十六等分。

“太阳在第五条刻度线上，现在大概是下午一点。”

“时间不多了，出发吧，一路沿着西南方向走。”

显而易见，又只剩下何建安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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